书城历史新史记·绝代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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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从绝境中走出的强者(1)

厄运权相陈平◎月望东山

一个人的命运,很可能在其出生之时就已注定。出身富贵或者出身贫寒,那是截然不同的起点。

贫是贫穷,没钱;寒是卑贱,没地位。这两点都很要命,即使你通过努力奋斗改变了贫穷的处境,也无法改变你卑贱的出身,一样被人瞧不起。

有句话说得形象:我奋斗了十八年,却还是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把喝咖啡上升到人生目标的高度,实在酸楚地有些过分,但也无可厚非,任谁拿干辛万苦换个碌碌无为,也都会对着咖啡掉眼泪。

奋斗了这么久,你依然一无所有,还搭进去原本有的理想。

此时你已经习惯低着头为生活辛苦恣睢——可是,是否会在某一个瞬间,你冰冷的血液被重新点燃,让你抬头看看远处,让你觉得远处那广阔的天地,终将有一天被你俯瞰? 你敢不敢?你信不信? 他信。他敢。 他叫陈平。 一.贫家出了个浪荡儿 少年陈平完全符合一个贫贱者的标准:出身低微、家中务农为生、努力成为一个读书人、年轻无为。

其实这是汉高祖麾下闪耀九州的许多名臣的共同特点,只是陈平更典型一些,因为他父母双亡,依靠哥哥嫂子生活,按说情况最差,却也最不安分。

那时候的读书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到处游学结交天下有识之士。这个习惯从孔子那年代就流行了,陈平也免不了如此,于是便在哥哥的支持下到处游学。正是这种游学,让陈平有了自己最基础的人脉关系。

但陈平的游学,在乡人眼里,不过是跟一些不着调的读书人瞎混,这些读书人还都比他有钱,父老们觉得,陈小二是典型的没志气没前途。

这样的人至今仍属于备受鄙视的那种,因为只有刻苦读书不到处晃荡的寒门学子,才会被尊敬。这是陈平除贫贱之外要面对的第一个附加困境:遭人白眼,自尊心被持续打击。

陈平的哥哥是位好同志,为了弟弟看不见摸不着的大好前程,只好跟老婆把地里的活儿都包下来。然而,哥哥好,并不代表嫂子好,想想可知,一个女人陪着自家男人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回到家里突然看到陈平游学回来一副斯文相地坐在家里啃白饭,那样的反差是相当大的。

这是陈平要面对的第二个附加困境:家有恶嫂,寄人篱下如履薄冰。

还有一条,陈平有个好看的皮囊。这样就很容易被认为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如果不知道陈平后来的成就,仅从他身为一个农村青年时的表现来看,也确实如此。这大概算是陈平的第三个附加困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愤世嫉俗,或者干脆一点看破红尘。但陈平没有,他还乐呵呵的活着,虽然谁也不知道他的笑容背后有着多么苍凉而焦灼的心境。

可是,他的微笑疗法并不能阻止别人拿刀子捅他的痛处。

终于有一天, “热心人”某很关切地问陈平: “你家里这么穷,却长得如此高大,请问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贫何食而肥若是?)

陈平很无语。一个人一事无成被人养着,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心里在滴血,也只能默然吧。

当时,陈平这位可爱的嫂子正在现场,她及时地配合问话人打破沉默: “他也是吃糠咽菜长大的,有这样的小叔子,还不如没有好。”(亦食糠霰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这话乍一听来让人莫名其妙,难道长得帅也是一种错?陈平的嫂子看着小叔子面红耳赤,终于爽了一把。但这位女人马上为此付出代价,陈平哥哥听说老婆讽刺弟弟,立即把她扫地出门,休妻。

但这种极端行为,只能证明陈大哥的立场,不能证明别人的立场。陈平的口碑已经很不好,陈大哥这么做,适得其反。

在外人看来,陈大嫂只因为说了一句“在理”的话就被休掉,实在是不合理,肯定是有隐情。于是谣言四起,大家都说,陈大哥休妻肯定是因为老婆和帅弟弟陈平通奸。

众口铄金,陈平本就不佳的名声迅速跌入谷底——他成了一个盗嫂的人。在那个时代,陈平肯定知道,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不仅会在眼下将他打翻在尘土中,而且将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陈平再也笑不出来,他很难过。

他的难过不仅源于盗嫂通奸这个名声,而源于自身的贫穷,贫穷两字像两把利刀,日日割着陈平的心。他是长得很帅,但帅不能当饭吃,却可以当做笑料。

此时的陈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说自己是支潜力股了,怎么看都是一支地地道道的跌破发行价的烂股。既然这样,既然未来遥遥无期,那就认命吧,务实一点,好生娶个老婆,陪哥哥种种地,奔个小康吧。

这是我们都会做出的选择。陈平呢?他不。

既然不能证明我无辜,那就证明我不无辜。

已经够耻辱,他却将自己往耻辱柱上又捆得结实一点:我没钱是吧?那我就一定娶个有钱的女人。

在任何一个年代,摆明态度要吃软饭的人,都会引发群众的热评,这样的宣言如果发在天涯上,恐怕会被骂到封帖,运气再好一点的会在百度有个帖吧专供人来骂。

在世人看来,陈平真是一个自不量力,而又厚颜无耻的人。或许也会有人赞扬他,这么不遗余力的娱乐大众,是块笑星的好坯子。

没人能理解陈平,没人能理解一个做梦的人。

陈平的梦想在遥远的远方,在诸侯帐下,君王座上,而不是在这块土地上男耕女织,生儿育女。陈平之所以非富家女不娶,完全是要为将来游学四方找一个强大的经济基础。

这就是真本色的陈平,为了辉煌的明天,他愿意勾一个屈辱而寂寞的选项。

他愿意放弃男人的尊严,去找一架梯子。

做到这些,需要怎样的坚强和隐忍?

皇天不负有心人,陈平终于等来了一个理想中的女人。

已经不需要注明的是,这个理想依旧属于陈平自己,在别人眼中,笑料再次累积。因为这个女人张氏实在是很特别,她先后嫁了五个老公,也先后死了五个老公,这是真材实料的克夫命。

陈平偏是一个不信邪的人,他竟然放出风声,到处宣扬非张寡妇不娶!也许他也是信邪的,但此刻他只能赌一把,因为他想娶那些待字闺中的富家女,已是绝无可能,生活逼着他只能跟命运赌博,闭上眼,掷出色子。

果然不出陈平所料,风声才放出不久,张家就有所行动了了。首先行动的不是张寡妇本人,而是她的亲爷爷。这个姓张的老爷子,我们暂且叫他张富户吧,他听说陈平不怕被克死,要娶她孙女,按捺不住好奇,决定去摸摸陈平的老底。

按现代人的方法,如果双方要提亲或者摸家底的话,无非两种地方可选,一个是工作单位,一个是家庭住房,对方好不好,只要看看这两样东西即可一眼明了。恰恰如此,张老头子第一个要摸的正是陈平的工作单位。但请注意,陈平本质上是一个无业游民,不过是平时勉强有个零活,做做钟点工。

这个钟点工还很特别。陈平不是去给人带家教,连个什么富贵人家的门卫都不是,而是替死人办丧事。

而据《史记》载,项梁就曾替人办过丧事,周勃也给人家吹过丧箫。很好,陈平跟日后将与自己恩怨纠葛不断,却最终成为最佳拍档、一道匡扶汉室的周勃,这么早就有了默契。

当时你我皆贫贱,谁能知晓,曰后风起云涌,天下翻覆尽在你我之手?

换成是别的富户家,即使自己的姑娘会老死家里,看到陈平如此谋生,或许早就拂袖而去,偏偏这个张富户来了劲,直接跑到葬礼上考察陈平。

当初,刘邦以无赖出名,吕后老爹第一眼看中的是刘邦的无赖;陈平以帅气出名,而张富户第一眼看中的也恰恰是他的帅气。这个张富户和吕公一样,是个看人的角度很特别的人。

当然,特别如张富户,也不认为帅是大米饭。

为了解陈平的经济情况,张富户提出去陈平家里看看。

陈平家就在城墙外一条简陋的穷巷子里,大门连块木板都没有,只用了一张破烂席子遮蔽。(负郭穷巷,以敝席为门。)

张富户沉重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走出陈家。

连寡妇也娶不了?陈平也叹了口气,也罢,不过是灰暗的人生中再添一次败笔,没什么了不起的,寡妇没了,未来还在!

陈平想着,阴暗的心里突然豁然开朗,脸上不由得泛起阳光般的笑容。

张富户突然认真地审查着陈平,他发现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笑容是那么的自然而又自信,他眼里似乎还流露出一种蔑视的眼光!小伙子,蔑视世俗是需要本事的,你凭什么还如此自信从容,难道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吗?

张富户疑惑了,这是一个有着怎样自我的青年呢?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陈平家门前那条小路上时,他突然有些省悟:这个破房子门口,居然有很多马车的痕迹。这个小伙子穷困至此,却还有一群层次不低的朋友?

张富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回家后告诉自己的儿子,把你女儿嫁给陈平吧。

听到这个建议,张富户的儿子翻了个白眼给老爹, “陈平又穷又懒散,是全县人民的笑柄,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他?”(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奈何予女乎?)

张富户大概懒得跟儿子解释,玩了把幽默: “哪有帅成陈平这样还会长期受穷的?”(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不管怎样,陈平终于娶到了五手富家女,尽管方圆十里内的讥笑都往他耳边涌,他依然悄悄松了口气。

陈平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不往四周看,他只看前方。

前方风云变幻,一条条潜龙正浮出海面。

钱在庸人眼里,是全部、是终点,在志士眼里只是起点、是工具,陈平有钱后没有买房买地买小妾,他继续投资“游学”这个无底洞。陈平交游的范围更加广大,眼界也更宽广。

乡里举办祭祀活动,陈平偶或负责为父老分肉,因为他分肉很平均,渐渐就成了专职肉倌,吃到公平肉的父老们终于开始欣赏陈平,他们都说:“真不错,陈小二天生就是分肉的料。”

陈平淡淡一笑: “公平分肉算什么,如果把天下交给我管理,我一样像现在分肉这样分得出色。”

父老们仍当陈平后面的话是妄言呓语,但他在心中又默默重复了一遍,眼睛中跳动着火焰,望着千里之外。

那里烽烟正起,乱世的大幕刚刚拉开。陈涉崛起大泽乡,天下诸侯纷纷自立为王。

普通人为这样的乱象忧心不已,但陈平却终于真正开心地笑了出来。

这一刻,陈平已等得太久。

他决定告别大哥,告别贫穷的家乡,带着梦想与勇气奔往前方。

即使前方一条条都是绝路,一步步都是死亡。 即使他依然卑微。 二、初涉职场 像很多有志气没运气的热血青年一样,陈平注定要走几段弯路,才能找准方向。

陈平与萧何、曹参为汉初三相,萧、曹二人从一开始就跟了刘邦,是汉帝国托拉斯铁杆的创业班底,陈平却没这么好命,他最初加入的,只能算是一个中小公司。

你理想远大,很好。但你是小人物,要麻烦你先煎熬几日。

陈平首先来到临济城投奔魏咎。魏咎是陈涉所立的魏王,除了是魏国贵族后裔,没有别的天赋,魏咎大概接到了一些人的举荐,任命陈平为太仆。乱世中一个不入流的杂牌诸侯国的太仆,与军国机要相距甚远,这是个弼马温之类的闲职。陈平当然不满意,但他不放弃,经常向魏咎进言献策。

你有抱负有才能,很好。但我没有,而且我是你的领导,年轻人,要领导说你行,才是真的行。

被领导认为不行的陈平,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陈平身边那些精于办公室政治的同僚,总算于百无聊赖中找到了事情做,马上向魏咎告发。

一个理想主义青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发现自己团队中都是些豚犬,而且这些豚犬除了吃饲料,还咬人。

魏咎听信了谗言,陈平将有不测之祸,只好逃走。

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免不了灰头土脸走人,这是古往今来所有抱着理想主义情怀渴望做事的人的共同悲哀。

陈平失业了。刚刚跳入历史的洪流,就被一个浪头打回了沙滩上。带着满腔建功立业的热情,却被现实告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还太年轻。

兜头一盆凉水,你大概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好在,血仍未冷。

尽管受了挫折,梦想依然在前方招手,陈平稍作休息又上路了。他在外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如果说上一次碰上魏咎那样的无能之辈,是陈平遇人不淑,那么这一次,他无疑是遇见了贵人。

人中之龙,项羽。

项羽带着军队打到黄河边上的时候,收留了陈平这个无主的游魂。

如果你以为陈平就要时来运转,或跃于渊,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项羽是贵人,却不是陈平的贵人。因为接下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基本上和陈平没什么关系:

入关。破秦。屠咸阳。鸿门宴。

其间陈平只是个随从,除了破秦之后项羽赏给他一个“卿”的小小虚爵(按卿的爵位等级发工资,不管事),他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连正经岗位都没有,可以说严重缺乏存在感。是他刻意保持低调,还是他计无所出?都不是。

原因很简单,项羽不听他的。项羽太强了,至少他自认为很强。太差劲的领导不乐意听手下的,太强势的领导也不屑于听手下的。所以陈平献上的计策都如泥牛入海。当然了,遭遇同样困境的不止他一个,在他的同僚中间,还有一个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默默无闻,壮志难伸,这个人是韩信。

而这个时候,张良、萧何、曹参、周勃等人,已经在某个地痞无赖的帐下混得风生水起。

这个事例生动地告诉我们,跟着太猛的领导未必是件好事。

陈平没有焦躁不安,心平气和地等着。等啊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机会。

那其实是一件小事,小到领导根本没怎么在乎。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之后,嫌关中残破不堪,又勾起乡愁,于是东归彭城,自立为西楚霸王。此时刚刚被他封为殷王的司马卯在河内悍然造起反来。大概是觉得司马卯太渺小,不值得为之兴师动众,项羽打算用魏王咎留在楚国的那点杂牌军前去镇压,至于领军的大将,也不妨交给闲散人等——吃我的穿我的,不能完全不干活啊。

这样一来,曾在魏王咎手下管过车马的陈平,就成了率军平叛的最佳人选。

陈平为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兴奋不已,他一点也没觉得兵力不足,在接受了项羽临时给予的“信武君”封号后,带上人马出发了。以文臣名垂青史的陈平,就此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率军出征。

结果是文弱书生陈平战胜了勇将司马卯,平定殷地。至于战斗的具体经过,我们不得而知。

项羽见手下的闲人都能轻松平定叛乱,不由大喜,正式任命陈平为都尉(相当于副将军,虽然不大,但是总算有官做了),赐金二十镒(四百八十两)。

这真是陈平长这么大除了娶寡妇之外最了不起的成就了。无论如何,官也做了,财也发了,这时候的陈平,忍不住开始琢磨:有空的话,也许应该穿上漂亮的衣服,乘着华丽的马车,带着金子回家去探望一下哥哥,顺便在邻居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陈平的愿望会实现吗?

当然不会。

无数事实证明,上天如果想以考验你的名义玩你的话,就不会只玩你一次,倒霉是种慢性病。

陈平很快被发现,他得到的那点东西,将会被加倍剥夺。

他将从美梦中一丝不挂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