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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登葛岭

半闲堂与红梅阁

从贾似道说起

说到南宋的大奸臣,实在是有几个的,且大都是在杭州。魁首秦桧,算是南宋的“开国”宰相,遗臭万年,人皆厌之。另一位宋末宰相台州人贾似道,同样臭名昭著,今人知其面目的,却是不多的了。

葛岭是人们访抱朴子登初阳台的地方,不大有人想得到,这里当年也是贾府的所在地。

贾似道的出名,应该说是与孟超先生所写的京戏《李慧娘》有关。李慧娘是贾似道的妾嘛,又在红梅阁里闹了鬼。这红梅阁如今就和抱朴道院依墙而筑。由此,我动了登葛岭而访贾府的心思,亦是自然的吧。

人葛岭山门而登其山腰,有四角方亭一座,石柱上镌有好几条楹联,云:

江痕界东西浙,山色都收里外湖。

又有一联曰:

明月倒涵渔港棹,晓霜背听凤林钟。

这两联都没有涉及到贾似道,接下去的一联却有了,说:

孤隐对邀林处士,半闲坐论宋平章。

半闲堂

半闲堂,便是贾似道建的,倒也有几分来历。原是一群南宋末年的佞人们,见贾似道凭藉裙带关系爬得如此之高,又见他荒淫无耻、胡作非为,人刺为“闻道朝中无丞相,果然湖上有平章”,便也来凑趣。有个家伙写了首词曰:“轩冕傥来间,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

贾似道听了高兴,人间一半的闲归了他,不是活神仙吗?便自称“半闲老人”,他的别墅,也成了半闲堂。

贾似道这个人,《宋史》上说他是“人有物,求不予,辄得罪”。比如,他听说同僚余玢有一根玉带,千方百计地就想要得到,听说玉带已经殉葬,他就挖墓取之,其贪如此,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他这个人又好色好游,张岱对他有一段评价,说:“贾秋壑为误国奸人,其于山水书画骨董,凡经其鉴赏,无不精妙。”爱好文艺,这一点倒是继承了徽宗的衣钵了。只是又更多一份,特爱斗蟋蟀,专门著有《螺蟀经》一部,用紫砂泥、猪肝及木屑特制的蟋蟀罐底特厚,蟋蟀能在其间过冬。元兵围攻湖北的襄阳与樊城时,羽书告急,他可不急,和他的姬妾们窝在这半闲堂中斗蟋蟀玩。国家危如累卵,他却安如泰山,致使襄樊守将降敌,元兵长驱直入。

当时杭州的老百姓就有民谣传云:满头青,都是假(贾),这回来,不作耍。

还有一则幽怪传疑,说的是有个游人在断桥下停泊,天气热,睡在船尾。半夜里,见三个长不过尺的小人聚在沙际,一个说:“张公就要到了,怎么办?”另一个说:“贾平章不是个善良的人,决不会放过我们的。”又一个说:“我是完了,但你们都还能够见到贾平章倒楣的那一天。”三人哭着又没人水中。第二日,一个姓张的渔父果然在桥下捕得一只二尺余长的大鳖,献到贾府中去。又过了三四年,果然贾似道就败了,老百生说,这是天道有数,看尔等奸臣往哪里逃。皇帝大约与他是同道中人,且其姊又宠于宫中。一次,理宗见湖上一片灯火,说:“肯定是贾似道。”一问果然,急忙打点了绫罗绸缎送去,以资鼓励。宰相对皇帝却大不以为然。一次,位居南山的宋室皇宫起火了,他正在相距二十里的北山半闲堂中斗蟋蟀。报告火情的人十万火急,贾似道可不急,说:“烧到皇帝祖庙时再报。”俄顷,来人报曰:“大火就要烧到祖庙了。”贾宰相这才抖擞精神,乘坐轻便的小轿子,走一里多路就换人,四个卫士手执军器跟着。到了皇宫,说:“祖庙被烧了,我就斩掉殿师脑袋。”

殿师为了活命,拚死地扑灭了大火,贾宰相便很威严地回到半闲堂,继续斗秋虫去也。

红梅阁

贾似道的残忍,最典型的便是杀李慧娘。一日,他凭楼与姬妾们闲眺湖上,突然看见,有两个书生从湖边弃船上岸,倜悅风流,身形翩翩。有一姬委实胆大,不觉赞了一句:美哉少年!

这还了得!贾似道这个人毒辣之极。从前他的妾中有兄长到葛岭,在贾府门前停了一停,被他见了,立刻捆起来扔进火中,吓得再没人敢在他门前停留。如今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别的男人漂亮,真正罪该万死了。

可是贾似道却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留下来纳聘你。”那姬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贾似道便令人捧了一个匣子,又把众姬妾唤到匣子面前说:“这是我给刚才那个姬受的聘。”

打开匣子一看,众人不禁魂飞魄散,这正是刚才那个姬的头颅啊。

悲剧传到了民间,便有了戏曲《红梅阁》。姬为李慧娘,书生为裴舜卿。六十年代孟超先生改编为京剧《李慧娘》,复仇女神的形象光彩照人。川剧中的《红梅阁》那变脸的技巧,真正是用到家了。西湖多情缠绵,美丽动人,但如此刚烈大胆的复仇女性形象,真还只有李慧娘这独此一家昵。

多行不义必自毙。贾似道最后还是犯了王法,被贬到高州去了。走到福建漳州的木绵庵,想此命休矣,不如自杀,便服了毒。不料又死不速,押送使臣郑虎臣拿个大锤把他砸死了。人们都说,这是报应。民间立刻又传开了民谣:

去年秋,今年秋罾湖上人家乐复优,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不休。

如今的西湖,是绝无半闲堂的一席之地了,从山道上走来,倒是见了一些石头垒筑的墙基,不禁停步寻思,这里莫不就是当年贾府的旧址?真个是“蕉贴暗廊虫吊月,无人知是半闲堂”啊!

红梅阁却依山傍庐,阁下一株大柚树,正结得好果子,楼上挂着“红梅阁”三个大字的匾额。楼阁修葺一新,门窗栏栅均有梅花图案,传说当年李慧娘就是在此闹鬼,吓昏贾似道的。如今这里却是道姑们的卧室了,楼下厅堂空着,道人们在此习乐,击鼓吹箫。厅堂当中,挂有大幅红梅图一张,定睛一看,那画上之字题得好,曰:

艳绝红梅阁内花,羞惭应属宋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