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镰刀矜持地微笑着,看着他心爱的狼狗窜过小河,去叼猎物。
早晨,那个女人引起的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已经因这一声枪响而消失。说实在的,他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位迷人的女性。因为他们之间接受的教育迥然不同,而民族习性又相去甚远。那一天,对着哭倒在地的巴郎子,他的摄着刀把的手,捏出了汗,却没有动手。或者,他可以找一个堂而皇之的机会,让这位巴郎子体面地去死,但那样做就不是马镰刀了。望着窗户外兄弟们一个个僬悴的蓬头垢面的样子,他突然一阵心酸。他觉得这一切的责任仿佛在自已方面似的,他可怜这些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远离人类,在这荒原地带与他相依为命、出生人死的人,他原谅了巴郎子。
原第一次,第二次也就原谅了,以后么,也就无所谓了。
他的声誉和威望反而比原来更高了。这里是荒原地带,不能用人口稠密地区的行事准则来衡量他们。士兵们从站长那发青的面孔、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明白站长为他们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不过对于从小接受过正统教育的马镰刀来说,这不能不是一块心病。他不让耶利亚靠近他的身边,这不纯粹是恨,还有一条是因为,每见到她,他就挥身发抖,怒发冲冠,他怕自己不能自制,拔出刀来。
刚才他打了她一鞭子,现在回想起来,似有几分悔他想起那令他情窦初开的帐篷之夜,那是他们各自人生的转折点,而溯根求源,主要责任还应当由他来负,没有他,她现在也许还是草原上一个飘忽不定的牧人的妻子。从那件事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水性杨花了,可是没有办法,连像他这样自信心十足的男人,也无法理智地掌握自己。
考虑这些干什么呢?马镰刀想。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感到口渴。天真他妈的热,他有些后悔没有带酸奶子来。
抚摸着尚有余热的枪筒,马镰刀心中腾出一股英雄气来。阿尔泰山比在边防站看时近了许多。它青色的岩石闪闪发光,翠绿的雪松将山根和山腰围定,而山巅,那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巅,像一位带着白色头盔的巨人,屹立在阿勒泰草原上。
就在这时候,从他们来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一点什么动静。马镰刀皱皱眉头,遗憾地唤回了他的狼狗。那狼狗已经闻到血腥味了,实有几分不舍。它向马镰刀枕了毗白牙,马镰刀向它挥了挥鞭子。看来,男人的威严似乎更厉害一些。狼狗屈从了,摇着尾巴跑了回来。
这是1901年夏天的某一天,这一天平常而又平常。这是一次例行的巡逻,与先前的无数次巡逻没有任何两样。然而,这一次巡逻,却改变了这块五十平方公里土地的归属。
至今,相信在两个毗邻国家的历史档案里,还能找到有关这一天的某些记录。
他们现在是沿着一八八三条约线前进。
这条干涸的小河就是河,在春天春潮泛滥,在冬禾也会冰封雪裹,但现在完全干涸了。阿尔泰山消融的雪水,无法度过这漫溲荒原,到达额尔齐斯河。雪水在路途中,一半被沙漠吞食了,一半被空气蒸发了。
相传在许多年前,这条小河还是中国的一条内河的时候,一位赶着羊群的女子路经这里,用光滑的春水洗她乌黑的发丝,不慎,她的头巾掉进了河里,被水冲走了。于是,这条无名小溪便有了名字一头巾河。现在,既然已成界河,罗曼蒂克随之消失,头巾河的称谓也被人们遗忘了。
大地热得能煮熟鸡蛋。狼狗突然感到爪子发烫,一耸身,跃上马背。马已经习惯了这种剥削,它翻了翻白眼,垂下头,慢吞吞地走着,蹄子自然而然地踩着上一次留下的蹄窝,这样可以省力气些。
荒原重归于可怕的寂寞。辽阔的天宇,将它的一天寂寞都压向这几个默默行走的人。刚才因为打鹰而激起的那一股情绪,现在已经没有了。马镰刀骑着马,在前面耿默带路,一行人拉开五十米距离,依次相跟。
狼狗用两只爪子搭在马镰刀的肩上,渴望爱抚。
马镰刀懒得动它。
就在这时候,一个士兵自后边打马而至,规告说,界河对面一队沙俄的巡逻兵,颠着马匆匆而来。
马镰刀其实早就看见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褒奖了士兵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