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愁容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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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桃花源记》的新诠释

芦没有服从他,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前进。自从前一段治疗后、,我的体内产生了抗药性。或者用通俗的说法说:我学乖了。我棒一匹不驯脤的驽马一样,任凭主人的马刺与皮鞭,口令与督促,就是摇头摆尾,不愿踏入脚下的这个泥在阵阵电击中,我依旧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我甚至想反客为主,调动我的意志来指引他。

就这样一直倕持到这一天的治疗完毕。

最后,针灸大师啪的一下按灭了按钮,接着拔出银针。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你的大脑里有一种花岗岩的东西。真该把你的大脑切下一片来,并且养在药水里,供后世研究。而此刻,你应当永远呆在白房子里,像蜗牛呆在自己的壳里一样,直到有一天精神完全崩溃,你自己消灭了自己。不过一现在这样也好,这样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朋友,你自己决定吧,我等待你重新开口。我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夜晚继续看电视。这天是星期天,晚六时半,电视台在播送《米老鼠和唐老鸭》。这是我儿子的节目。

儿子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仿佛要钻人电视机里。他随时更改抱负,而最近他的伟大抱负是,长大以后当电视台台长,让电视台以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播送米老鼠和唐老鸭。

生子当如孙仲谋,我很为儿子的一个接一个的抱负感动,但我知道那仅仅只是抱负而已。他不会成功的,或者说不可能成功的,他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因为他没有受过苦,他在温柔富贵中长大。一有阅历的人憎恨阅历,没有阅历的人又因为这个没有而遗憾,这真是个两难的人类选择。

儿子继承了我的性格:在对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全神贯注地沉缅于其中,对其余的所有的事情,心不在焉,漠不关心,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儿子在相貌上则继承了我的妻子:纤细、弱小,修长的身材擎起一颗敏感的头,敏感的头上两只怯生生的眼睛。看见两个差异很大的人的因素,在第三者身上奇妙地结合,并达到和谐,总给人一种怪诞的感觉。

妻子爱看电视剧。

这一个时期电视台播送的,几乎都是山西拍摄的那些粗糙的带几分情节的电视剧,题材几乎都是战争。

看着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匪军或者共军成排成排地倒下时,儿子突然会问:

爸爸,你也当过兵?当过,怎么了?你为什么没死?这真是一个幼稚的问题。当兵的并不一定都不死,当兵的也并不一定都死。我真想说,假如我真的死了,世界上就不会有眼前的这个提问者了。

我没有回答孙仲谋的话。

你胡说!倒是妻子被这句不吉利的话激怒了,她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

儿子委屈地起来。既然米老鼠和唐老鸭已经放完,要看得到七天以后,既然他对电视剧不感兴趣,感兴趣的问题又得不到回答,既然明天早晨还要上学,于是,在哭声中,儿子跑回他的房间,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

儿子过于脆弱。基于这种原因,妻子总想再要一个,最好是女儿,是男的当然也行。只是,碍于目前的政策,我们的讨论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从来不敢付诸行动。有一次,避孕失般,是天意吗?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令这个不速之客问世。

现在,见孩子走了,妻子又唠叨起了这个话题。

前不久,我曾经和一位同龄的北京朋友讨论过这个话题―你不想在一个之外再要一个吗?他的回答令我吃惊。他说,他不但不想再要一个,就连现在以物质形式存在的这个,也很后悔,后悔要了他。他说:他既然因我的原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应当对他的现在以至将来负责任。在不可知的未来,充满恐惧的未来面前,我的微薄的力量能保护得了他吗?他与其在寒冷与恐惧中度完一生,不如干脆不要出生。在出生这个问通上,他遗憾地没有决定权,所以得依赖我了!好一个现代人,好一个大彻大悟者。现代人之所以是现代人,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和思想都进入了现代。而不是像我们这些人,一年换一顶帽子,就是不换帽子下面的脑袋。

他的话令我想起一位美国学者最近对一篇中国着名古典作品的诠释。有一处,不知其大小,不知其远近,亦不知其在何方,顺溪流而上,但见两岸繁花杂树,遇一窄狭处,进入,眼前豁然,人谓这是不论秦晋、不知有汉的桃花源。胄渊明的《桃花源记》,按照传统的解释,是人类对一种伊甸园式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的向往,是士大夫阶级因不满于政治黑暗而出世遁世的东方消极哲学的反映。然而,按照这位美国学者的解释,所谓的不知其大小不知其远近亦不知其在何地的桃花源,是指女人的子宫。当人类在寒冷、饥饿、黑暗、屈辱以及无穷无尽的忧虑中生活的时候,他会回味那往昔的岁月,他会寻找那难得的曾经使他幸福的时光。他找到了吗?找到了!那就是母体,那就是他在娘肚子的那一段。

它值得他热泪涟涟地怀念一那确实是他生命中的唯一的最安全的最无衣食之虞的最阳光灿烂的一段日子。这种新奇的解释饱含着一种令人惊诧莫名的二十世纪的悲哀。如果这种解释成立的话,陶渊明的高堂父母在读到这个《桃花源记》时,一定很痛苦,并且会后悔让这个苦难的儿子间世。

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时四十岁,正是我现在的年龄。人到这个年纪都会产生出一些非份之想吗?我不知道!此刻,我就用北京朋友讲述的那些,加上我对《桃花源记》的发挥来对付妻子。但是,妻子立即振振有词地反驳了我,从而让我明白了这里不是美国,也不是北京,而是大西北一个半封闭状态下的千年古城,半坡母系氏族遗址就在左近,现代意识和原始生殖崇拜在这里共存。而且,随着妻子的侃侃而谈,连我自己也被弄糊涂了,不知道哪种真理更接近真理;或者都不是真理,或者都是真理,或者都只占真理的二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