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藏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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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曲眉仙郭(3)

大家知道罗布次仁是摄政王的堂弟,对这样的傲慢都能理解。俄尔总管觉得有必要让罗布次仁知道西甲喇嘛现在的地位和作用,就说:“你们来得正好,西甲喇嘛正要说战略战术呢。西甲喇嘛,快说。”

西甲本能地谦卑起来,就像在摄政王面前那样,朝罗布次仁弯下了腰。

罗布次仁更加傲慢了,乜斜起眼睛,带着讥诮的笑容说:“战略战术?哈哈,你的战略战术。俄尔总管这么看得起你,那你就快张嘴吧。”

西甲一脸羞惭,嘿嘿笑着:“大人,我的战略战术,大人,就像天上的云、水里的浪,云离不开天,浪离不开水,我的战略战术,离不开摄政王。大人,你看,这里有四座山头,四座山头就是四座坟墓,像不像呢?我们的藏王墓就是这个样子的。但这可不是藏王墓。那是谁的坟墓呢?大人,你说,人高了好,还是低了好?”

罗布次仁说:“当然高了好,这是猪都懂的。”

西甲说:“大人,猪只知道高了好,不知道低了更好。大人,我指的是猪不是你,真的指的是猪。大人,释迦牟尼定下的规矩是:高了人就显,显了就危险。大人,这里是曲眉仙郭,谁登上山头,山头就是谁的坟墓。当然除了我们,我们一会儿就下去,说完战略战术就下去。”他突然挺起了腰,前走两步,指着山下说,“那边是洋魔的来路,看啊。”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洋魔,再也不“大人大人”地谦卑了。“洋魔出现的时候,先是一队,再是两队,后面是三队。这是先头部队,先头部队占领的是最高的山头,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山头。他们到了山上一看,就会说,西藏人太愚蠢了,这么好的防御阵地不占领。可是如果我们占领了,我们就只会让炮弹高兴,山头上没地方躲,就只能死。如果我们不占领山头,我们就是活的,等到洋魔一占领,我们就把山头围起来。洋魔生怕我们也占领山头,会派主力把四座山头都占领了。我们现在正好是六个代本团,两个僧兵代本团、朗瑟代本团和森巴军围住四座山头,只要洋魔不往下冲,就不要打,冲下来就堵住他们,山路陡峭,好堵得很。洋魔在上面当然不会变成野鹞子飞走。喇嘛们一念经,就飞不走啦,飞不走又下不来,他们就得饿死。我们还有两个民兵代本团,就埋伏在洋魔来路的两边,看见了吧,就埋伏在那儿,那儿。一等我们包围了山头,就冲出来切断洋魔的援兵。洋魔要是打炮就退出阵地,炮一停就进入阵地。这样围的围,堵的堵,半个月以后四座山头上就会密密麻麻落下神鹰和乌鸦来。我们就问,山头上还有没有没死的洋魔?神鹰和乌鸦会说,都死啦,死得一个不剩啦。我们再问,洋魔的肉香不香?神鹰和乌鸦会说,洋魔都饿成了皮包骨,没肉啦。这时候,围住四座山头的两个僧兵代本团、朗瑟代本团和森巴军就和两个民兵代本团伙在一起,包围洋魔的援兵。援兵是没有多少的,我们先把大炮收拾掉,再把步兵收拾掉。”

俄尔总管率先笑起来。别的人也都笑了,除了罗布次仁。

俄尔说:“看来山头是不能占领的,幸亏西甲喇嘛回来啦。”

罗布次仁说:“谁说山头不能占领,我的人就要占领山头。”

沱美立刻说:“连我这个上师都得听西甲喇嘛的。”

俄尔也说:“摄政大人的堂弟啊,从隆吐山开始,就是西甲喇嘛指挥打仗。”

罗布次仁说:“所以我们西藏的前线从脚趾跑到大腿上来啦。一个逃命的下等喇嘛怎么会指挥打仗?西藏没人了吗?我们这些吃着高级糌粑喝着高级奶茶的人,就没有高级主意吗?马有腿不跑,没有腿的蛐蟮倒奔跑起来了。有山头不占,围起来不打,等着洋魔自己饿死,哈哈,洋魔能自己饿死?这不叫抵抗洋魔,叫供奉神仙。怪不得我们一败再败。”

西甲喇嘛没听他说什么,又到处走动着前后左右望了望,确定自己的部署没有错,便说:“我是不该回来的,想到我还有战略战术,就回来啦。现在我把战略战术告诉你们啦,我要走啦。”说罢就朝山下走去。此刻,装在他心里最沉的已不是抵抗洋魔的战争,而是达思牧师的话了:桑竹姑娘还活着,在容鹤中尉的队伍里。达思牧师还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她,但是你千万不要带很多人。你可以来找我,我每夜都会离开营地修炼,我修炼的地方在营地的东边,如果东边没有树林,我会支起一顶绿色的帐篷。

俄尔总管说:“回来,回来,西甲回来,你去哪里?”

奴马代本和朗瑟代本同时跳过去拉住了他:“你是指挥官,你怎么走了?”

西甲说:“我现在不是指挥官啦,我是西甲喇嘛,我已经无心打仗,我要去救一个人。”

俄尔说:“救谁?”看他不回答,又说,“救一个人重要,还是救西藏重要?”

西甲毫不犹豫地说:“救一个人重要。”

俄尔吃惊得半张了嘴:“什么?西藏是佛的西藏,你不知道吗?佛祖啊,这个喇嘛不要你了。”

西甲说:“这个人我不救就死啦。西藏我不救还有这么多人救。”

俄尔说:“这个人是什么人我派人去救。你必须给我留下,洋魔就要来了。”

西甲喇嘛摇摇头。他想说桑竹姑娘比整个西藏更重要,想说他的爱就跟他的佛一样是他的主宰,想说他的姑娘没有了,还要西藏干什么?想说为了爱这个姑娘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战争,包括西藏。但他把想说的都没说,关起耳朵不听劝阻,执拗地下山去了。

山下,陀陀喇嘛们都等着西甲喇嘛。西甲回来了,他们又要跟着他了,活也好,死也好,对他们都是幸运。但是西甲告诉陀陀们:“你们不能跟着我,你们就在那里,看清了吧,朝圣路往左有水汽的地方,那就是隘口。你们在隘口前修起一道石墙,然后就待着别动。不到洋魔冲到鼻子底下,你们不要出击。”

有个陀陀喇嘛担忧地问:“那要是洋魔不冲到鼻子底下呢?”

西甲说:“不冲到鼻子底下就好啦,说明我的战略战术成功啦。一旦到了你们出击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活的可能了。但是西藏会活着,别的人会活着。”说着,他朝山头看了看。

山上,罗布次仁正在呜里哇啦说着什么。沱美活佛在空中甩起袈裟袖子,鄙夷地驱赶着他的话,不想让它进入自己的耳朵。奴马代本和朗瑟代本快步朝山下走来。西甲喇嘛知道又是来阻拦他的,便奔向一匹散放的马,骑上就跑。

就像戈蓝上校预料的,容鹤中尉并没有倒下,00米的海拔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作为军人,他十年前就来到印度,驻扎过布鲁克巴、廓尔喀和哲孟雄,驻扎的地方都是靠近西藏的高原,高海拔的缺氧和寒冷,他早已适应了。他看到英国人躺倒了那么多,就意识到十字精兵不可能继续前进了。一个难得的休整之夜突然降临,让他想到为什么不能是今夜呢?或许今夜是最后一夜,上帝恩赐的机会只能有一次。于是如同戈蓝上校想象的那样,他在远离帐篷群的地方扎起了自己的帐篷,然后以审问为借口,让两个廓尔喀人把捆绑着双臂的桑竹姑娘押了进来。看押桑竹姑娘的廓尔喀人当然知道中尉想干什么,知趣地退出来,躲进黑暗,偷听着也守卫着。

强奸,对一个以征服他国异族为目的帝国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即便在信仰上帝且作风肃正的容鹤中尉身上,该发生的时候照样发生。记得那年在布鲁克巴,他强奸一个皮毛商的妻子,那女人最后居然说:你那个东西真大,我以为牛来了。接下来的半年里,几乎不是他强奸她,而是她强奸他了。还有一次,在廓尔喀,他拿枪逼着一个喜马拉雅山南麓藏女脱掉了皮袍,就在他欣赏着藏女的身体,这儿捏捏那儿摸摸的时候,女人扑过来抱住他,做出缠绵接吻的样子,却一口咬烂了他光尖的鼻头。他疼得跳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跳起来,眼泪都出来了。这一次目的没有达到,似乎鼻子关联着那东西,鼻子欠安,那东西也就软了。从此他一直对藏民女子怀恨着,也好奇和巴望着,似乎那是一顿他应该吃到却从来没有吃到过的美餐,诱惑得他饥渴难耐。让他遗憾的是,后来的几次强奸,都发生在他跟布鲁克巴女人、廓尔喀女人和哲孟雄本土女人之间,他居然再也没有得到一个单独面对藏民女子的机会。

但是现在,机会有了,不仅有藏女,而且有时间。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藏女。记得在则利拉山下,在看到她从母熊身边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心完全不跳了。然后突然又狂跳不止,就像胸内有一头腾挪跌宕的困兽,嘭嘭嘭地发出重锤打鼓的声音。容鹤中尉对这个女人的感觉,跟西藏人是一样的:她不是人,是仙女下凡。她具有东西方兼容的美丽,无论她哀伤还是平静,撩动的诱惑里,总是强调着深渊一样的性的神秘。容鹤中尉当时心里一阵乱痒,觉得面对这样的女人,你要是放过她,就对不住上帝的安排了。

容鹤中尉志在必得,就在今天晚上,他要让自己澎湃的激情得到抚慰,要在一个渴盼已久的西藏姑娘身上成就一个英国男人的雄野和疯狂。

本来他可以不这么着急。他在十字精兵里雪藏了她,又派几个亲信一直在队伍后面看押着她,想等待战争出现一个较长的间隙后,再来悠闲地享受。但现在戈蓝上校已经知道了,很难说上校会做出什么决定:杀了她,放了她,或者被上校窃为己有,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达思牧师已经告诉西甲喇嘛他的爱人还活着,这个不怕死的喇嘛会不会带着他的部下前来劫持呢?来了也好,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伏击劲敌的机会。仅仅是为了这姑娘,他也将毫不留情地一枪嘣了西甲喇嘛。但是他不能为了这个想象中的伏击而浪费一晚上的时间。他要一举两得:自己不闲着,也让自己的士兵埋伏好。干了这姑娘,也干了胆敢来劫营的西甲喇嘛。

这会儿,容鹤中尉单独面对着这个他已经心爱了好些日子的藏民姑娘。他说:“你好。你想不想吃东西?或者想喝点什么?”好像他们到了酒吧,这里有琳琅满目的选择。又说,“你最好放松一点,其实没什么,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俘虏,我是一个英俊男军官,在所有的战争中,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桑竹姑娘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也知道今夜将发生什么。自从她被容鹤中尉抓起来,她就一直担忧发生这种女人最不堪忍受的羞辱。野蛮的军人,强奸一个女人算什么?连信仰佛教的西藏军人都会这样,何况是上帝教唆下的洋魔呢。她想为什么母熊没有一巴掌扇死自己呢?她害了它的孩子,它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对桑竹姑娘,母熊的最后一扑也仍然是温情脉脉的一次拥抱。它没有伤害她,或者它本打算报复这个诱杀了它和它孩子的美丽姑娘,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把最后一口气息喷吐在了她惨白的脸上。甚至母熊都想到了不用自己沉重的身子压伤她,它歪斜着滑过她,朝一边轰然倒去。死了,这次真的死了,任凭桑竹姑娘怎么呼喊也喊不回来了。

公熊,也许这个高大的英国人是一头公熊的幻变,来替它的妻子和孩子报仇。要是这样,她倒情愿接受惩罚,但不是羞辱,而是死亡。桑竹姑娘想到了死亡,她知道唯一避免羞辱的办法就是死亡。她摇晃着身子挣扎着:“松开我,松开我。”想死是很容易的,要是没有绳子绑缚,她早就死了。

容鹤中尉知道她想干什么,挪过来,坐到她跟前,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勒紧的绳子,毅然抽出了一把明光烁亮的英国军刀,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让那寒冷的光芒把她眼睛里的寒光逼回去。但是恰恰相反,她的眼光更加寒烈了,比尖刀更加锐利地投射在他脸上。他的手不禁一抖,不是怕了,而是发现一种凛凛不驯的美氤氲在她脸上,就像一层雾覆盖了西藏山水的美丽。

容鹤中尉说:“我干你用不着给你松绑,很多士兵都是这样干的,我以前也这样干过。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我面对一个美丽得超出想象的姑娘。我是一个喜欢艺术品的人,当你在我眼里变成最完美的艺术品时,我不希望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应该像最自然的男女那样,做完我们必须做的事。你能做到,想一想等你做完以后,我会立刻放你走,你就能面带笑容看着我了。”

桑竹姑娘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本能的反应就是仇恨:“松开我,松开我。”她觉得只要给她松绑,一切就都会改变。

容鹤中尉再次在她眼前晃晃刀,显然是威胁:当然我要松绑,我有刀在手,不怕你不听我的。他把刀尖指向她胸前五花大绑的绳子,轻轻挑着,突然一用力,挑断了一节绳子。桑竹姑娘的眼睛砉然一亮,眼珠滚动了一下,就像最美的宝石在白色的托盘上翻了个身。容鹤中尉心里细细一揪,默然赞叹地摇摇头:真美。

现在,他要挑开她的衣袍了。她浑身颤动,身子尽量往后靠着,嗷嗷嗷的叫声,是惊恐的野兽面对宰杀时的那种声音。容鹤中尉愣了一下,看看她的嘴:异常完美的曲线,怎么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呢?他说:“你应该唱起来,这样美的嘴只能唱歌,而且是你们西藏最动听的情歌。”

桑竹姑娘还是听不懂,双臂朝外用力,觉得绳子依然很紧,就低头张嘴去咬那绳子。她露出了牙齿,洁白的颗粒就像湿润的珍珠。容鹤中尉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他面对的不是一张人的嘴,而是向他张开的吐露珍珠的蚌体。他伸过手去,想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颗珍珠。而桑竹姑娘的理解依然是羞辱,居然羞辱到嘴里来了,她一口咬下去,如同一只叼咬食物的母狼,准确而狠恶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容鹤中尉惨叫一声,看她还不松口,绝望地说:“上帝啊,怎么会是这样?”

他绝望的当然不是自己流血的手指,而是桑竹姑娘的举动,仿佛她无论遇到什么都应该优雅地含羞带露,保持艺术品的尊贵与美好;仿佛她的咬噬不是因为他的挑衅,而是她的主动进攻。桑竹姑娘终于松口了。容鹤中尉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忍着痛,迅速撕开了缠着她的绳子,焦急地说:“不用咬了,收回你的牙齿,它怎么能咬绳子呢?这么肮脏的绳子。”

桑竹姑娘站了起来,手里攥着半截的绳子,眼睛里的光亮忽一波是怨怒,忽一波是凄惨。她现在可以死了,再也不担心羞辱加身了。怎么死还没想好,但在死前她一定要按照仇恨的规则,发泄出积郁了多少天的愤懑。她冲向戈蓝上校,用半截绳子抽着他。他左右躲闪,头碰到篷顶的马灯上,不大的帐篷摇晃起来。

突然,容鹤中尉一把揪住了抽过来的绳子:“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你发怒的时候就不是你了,姑娘。如果你想让自己变得丑陋不堪,就应该拿起刀剑,而不是绳子。”他夺下绳子,跨前一步,用刀逼着她,一把撕她过来,“不要乱动,在我的怀里你绝对不要乱动。”

这次桑竹姑娘似乎听懂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