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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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D城无雪(3)

刘局长说:“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样的问题,不是一个小小的局长能解决了的。”

高非峨不悦地说:“你是嫌官小呀?那你说,给你多大的官就能解决了?”

刘局长很难堪,不作声。

高非峨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太重了,忙说:“刘局长,我这人性急,一急就不冷静了。用傅县长的话说,我说话没遮没拦,常常使人下不了台。农民减负的确是个很复杂的大问题,不能怪你一人。我为啥要急,我是想,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凭什么成功地解决了十二亿人民的吃饭问题?凭的就是土地承包所激发出来的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只有保持这种积极性,农业生产才能持续发展。可眼下不断增加的负担,等于釜底抽薪,给农民泄劲,闹不好,会使他们又回到土地承包以前那种心灰意冷中去。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刘局长说:“高县长,你算是把这个问题看透了,看深了。说实话,农民由于土地承包激发出来的生产积极性,快要被越来越重的负担给压没了。我作为一个农业局长,也着急啊!也逮机会向书记、县长呼吁这事,可没有引起重视。今天你刚分管,就把这个问题明明确确提出来了,我挨了批评也高兴。”

高非峨说:“那好,我们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尽不到这个责任,没法向人民群众交代。比如我吧,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在你分管期间,农民负担不只没有减下来,而是越来越重了,农业生产受到影响,甚至是倒退了,那么高非峨怎么有脸待在这个位子上?所以我们得工作,得斗争,有些得罪人的事,我当黑脸,我出面。你们听说过吗?人家有人说我是傻×。“四个人都嘿嘿地笑起来。显然他们都听说了。

高非峨说:“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傻就傻吧,我做大傻,你们做小傻,只要能把农民负担减下来,农业生产发展了,农民收入增加了,傻也值得。你们有没有信心?”

刘局长说:“俗话说,有孬帅,没有孬兵,你有这话,我们没问题。”

高非峨十分高兴地说:“好,就要你们这句话!”

对减轻农民负担的深刻认识,使高非峨一下子又进入角色。工作狂又狂起来了,没治。

他计划从调查农民负担入手。同农业局刘局长整整研究了一个上午,将全县分为东西两片,每片各取十个村庄,逐户进行调查。刘局长负责东片,他自己负责西片。可以带助手,但要防止手下人敷衍塞责,用假数字交差;也可以听取乡镇领导的汇报,但不能作为依据,必须是亲自进村,亲自到户,亲口问,亲笔记,获得最真实可靠的第一手材料。而且要求立即行动,争取在两个月之内完成任务,拿出调查报告。

下去之前,高非峨考虑了一下家里的事。他对三婶说,他要买些东西,怕买不好,要三婶参谋。三婶去了,才知哄她去是要给她买衣服。可拗不过,只好买了一身,花了三百多块。又见首饰柜台售货员正向几位老年妇女介绍一种珍珠项链,说老年人戴显得高雅、大方,价钱也不贵,以前是两千二,现在只卖一千八。高非峨一看,眼睛亮了,拿过来就戴到三婶脖子上,要大家看怎么样。周围的人齐声喝彩。

三婶忙摘下放到柜台上,说咱们走吧,这些东西不是咱们用的。高非峨说,既然三婶戴着大家都说好,那就买下了。后天是你的生日,就算是侄儿给婶娘送点生日礼品吧。为此两人又争执起来,结果依然是三婶拗不过侄儿,买下了。

回到家里,三婶很觉过意不去。高非峨说:“三婶,平时我们不在一起,想尽点孝心也够不着。现在你好不容易来了,让我尽点心吧。我妈我早给买了,她不想戴,放着。”

母亲说:“老三妹子,非峨小时候,你对他好,尽了不少心,他还经常念叨呢,买那么点东西,还不应该吗?”

三婶说:“你本来没钱,不想让你破费。”

高非峨说:“三婶,谁说我没钱?我是副县长呀!

一个堂堂副县太爷,居然没有钱给婶娘买点生日礼品,这不是笑话吗?“三婶摇摇头说:“非峨,你不用在你婶娘面前吹,副县长和副县长不一样。你不贪不占,没有钱,全部家底只有三万多不到四万块。现在的三万多块钱能顶啥用?”

高非峨问母亲:“妈你给三婶说的?”

三婶说:“别看我来只有两三天,我同左邻右舍的人都熟了,啥情况不知道?”

高非峨“噢”了一声说:“三婶要是参加了工作,一定是深入群众、善于调查研究的好干部。他们还说啥了?是不是说我傻?”

三婶自然听过王玫丽说他是傻×的话。她觉得一个副县长被人称作傻×,太令人难堪了。忙说:“没说别的,只说你不贪不占,凭工资生活。这是咱高家的门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代一代都这样。

那面你兄弟们也是这样,正正经经做事,从不胡来。“高非峨说:”我这一走,我哥他们就紧张了。“三婶说:“紧张就紧张点吧。难道就真的是儿子近,侄儿远啦?给他们服务多少年了,现在帮帮侄儿也是应该的。只要你这里需要,我可以帮到年底。

不过有个条件,赶年底你得把媳妇娶过来。这倒是听你妈说的,那个王什么丽是你没下功夫,才让人家跑了的。“母亲说:“王玫丽,长得好看,谁见谁喜。就是嫌咱钱少。非峨要能下点功夫,原本是能留住的。”

高非峨说:“就算留住了,可活一辈子呢,要是以后心里不畅快,磕磕碰碰,还不如趁早分手。我的对象应该是这样的:明知咱没钱,她也不嫌,甚至沿街乞讨,她也情愿提个篮儿跟在后面。这才行哩。”

三婶说:“我看你是当县长当傻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不说钱的?去哪里找你说的那种姑娘?如今的世道,还有那样的姑娘吗?”

高非峨说:“找对象找对象,就得找呀!慢慢找,也许能找到的。”

三婶说:“我得有话在先,赶年底还找不下,一开年我就把你妈领走,到我们那面住上半年。到你妈回来时你还找不下,那我可什么忙也不帮了。”

高非峨说:“三婶只给了我一年多时间,够紧张了。我尽量努力吧。”说罢,让母亲和三婶都把项链戴上,紧挨着坐到沙发上,连拍了几张照片。还上街采购了一些粮、油、糖等生活必需品,一趟又一趟地跑,直到三婶不让他再买为止。

家里的事安顿好,高非峨就下乡了。本来说好从农业局抽一个干部跟他一起下去,可那人正好病了,他也没有再要人,独自一人下去了。

高非峨下乡的第一站是西片的姚湾乡。在乡政府吃过午饭,就到外面溜达。乡党委书记王敬东紧随其后,陪着走出来。对面墙下堆了一些木料,一伙人坐在木料上聊得正热火。

高非峨望着那伙聊天的人们。

王敬东说:“一伙闲人,听樊奇人闲侃呢。”

“樊奇人?”高非峨问。

“此人姓樊,名启仁。与众不同,智力过人,人们就叫他樊奇人了。”

“噢!奇在哪里?”

“有四奇:此人是病退教师,很讲卫生,坐街闲聊时,端一杯水,一个烟灰缸,烟灰烟头从不往地上扔。

其实咱这黄土地,哪在乎几个烟头,谁都是乱扔乱磕,只有他不,这是一奇。

此人很会谋划,地不多种,只种二亩,每年种啥,与众不同,可经济效益年年非常可观,一亩少说也在五千元以上,两亩一万多,有劳有逸,潇潇洒洒,而收入比那些种地多、从早忙到晚的人家还要多,这是二奇。三奇是,此人有文化,看书多,分析判断能力很强,有啥疑难事找他,他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人们说他料事如神,一定是会掐算。还有一奇,人们早就传说他会拳术,但从未见他显露过。有天午间,三个歹徒闯进他家抢劫,他便拉开架势等在院门口,将一起扑上来的三个歹徒打得抱头鼠窜,人们这才知道他的功夫是真的。这四奇加到一块,他的姓名樊启仁就变成樊奇人了。“高非峨一听,感了兴趣,就朝樊奇人那面走去。

人们正议论某村干部向村民收什么费用,某户不交,就打起来的事。高非峨一听,这正是自己这次下乡要了解的情况,正想仔细听听,议论却戛然而止。高非峨用话引话,问道:“现在农民负担不重了吧?”

樊奇人:“腰都压成弯弓了,还说不重?”

高非峨说:“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怎么还这么重?”

樊奇人说:“你这位公仆,也不知学过数学没有。

在数学上,减负等于加正。比如,10减负10,就是10加10,等于20这不就越减越多越减越重了?“高非峨对此人巧妙地应用数学法则构思的幽默感了兴趣,忙凑近问:“请问,中央、省、地的文件都很具体,那是实实在在要减呀,怎么会出现正、负数加、减这样的结果?”

樊奇人:“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让减的,他向上汇报时说减了,实际上并没有减;或者你说哪一项不合理,他减了,然后再巧立一个或几个新的收费名目,这你文件中没有呀,文件中没有的,自然就是合理的了。真可谓花样繁多,不一而足。公仆同志看来还是个书呆子,该深入农村好好锻炼锻炼了。”

王敬东忙说:“樊奇人不可放肆!你知道他是谁?是高县长!”

樊奇人愣了片刻,忙说:“噢,你就是高县长呀!

失敬失敬!樊某如此不恭,高县长竟然没有勃然大怒,还保持着平和的笑容。

如此大度,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为此,樊某斗胆再送高县长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非峨:“有话只管直言。”

樊奇人:“婚运不动,急也没用;仕途坎坷,小心陷阱。”说罢,端起烟灰缸和茶杯就要走。

高非峨一伸手将他拽住了,笑问:“这第一句算你说对了。第二句呢,能做点解释吗?”

王敬东说:“樊奇人,你今天是露馅了。高县长28岁当乡镇书记,31岁当选副县长,比他顺利的能有几个?这也能叫仕途坎坷?”

高非峨朝王敬东摆了摆手:“你别说,听他的。”

樊奇人:“高县长,这句话没有多少好解释的。

我只说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罢走了。其他人惟恐县长问些什么话应付不了,也忙跟着走了。

高非峨瞧着樊奇人的背影说:“你别说,这人也真有点奇,像我这个年纪,一般都有妻室了,他却说我婚运不动,把我的家庭状况说对了。”

王敬东:“其实,他今天并不奇。你想,你在县里的领导中,是最富于传奇色彩的人,像妻子病故、正找对象这些情况,他早听说了,这能算奇?第二句话就更露馅了,你在咱们县是进步最快的一个,他却说坎坷呀陷阱呀,这还不是瞎说?”

高非峨心里暗暗叫苦:这么说,王玫丽说我傻×的话,下面的人也都知道了!

回到乡政府,高非峨喝了一杯茶,就叫司机小李准备开车,说要到后山村里去。

这时樊奇人走进来了。高非峨问:“老樊有事吗?”樊奇人摇摇手:“没事没事。”

王敬东提了包走出来。高非峨问:“你干啥去?”王敬东说:“我陪你上山。”高非峨说:“不用你陪。我自己去。”王敬东说:“一者我给你带路,二者你不是有可能住在村里吗?我去了好安排食宿。”高非峨说:“不用不用,老实说,我是来找毛病来了。你去了,群众敢说?”王敬东笑道:“要是这,我就不去了。”说罢提着包回屋去了。高非峨上车,车缓缓驶出大门。这时,樊奇人追上来敲玻璃。车窗玻璃开了,樊奇人说:“要是没人坐,我想搭车。”高非峨问:“你去哪里?”

樊奇人说:“我女儿家在后山,我想去看看女儿。”高非峨开了车门,让他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