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说,是这样,”刘志春说,“金环湾乡西后庄村,离镇子只有五里路,可公路不通,人们就谋着修条路。前年,听说赵凯调到市里当书记,支书和村长就找到赵凯说,赵书记,人家出了大官的村子,好要钱,公路都通了。俺们找你,就是想1上你批几万块,把路修通。赵凯一听,一拍脑门,‘噢’了一声说:‘好好,你们先到食堂吃饭,吃了饭就回去吧。过两天我去找你们,咱具体商量修路的事。’第三天,赵凯果然去了,还带了两个技术员。两个技术员实地看了看,给赵凯汇报道,如果把村民投工算进去,有八万元就可修一条很像样的沙石路。赵凯就问村支书,你们有多少钱?村支书说,我们有了四万,钱不够,一直没敢动。赵凯说,那这样吧,你们出四万,我出四万,下个月就开工。支书、村长听了很高兴。但他们弄清是赵凯个人掏腰包时,说啥也不干了。他们说,俺们找你,是要你批点公款,哪能掏你的腰包?我们宁可不修这路,也不能让你掏。赵凯就给他们作工作,最后终于说服了他们,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路修通了。”
纪兰听得糊涂了说:“还说不卖关子呢!尽说了半天村里的修路,这有啥关系呀?”
刘志春说:“请嫂夫人别急。不啰嗦说不清。赵凯为啥要给西后庄修路呢?因为赵凯的父亲赵雨章在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丙后庄劳动改造。村干部为7保护这位大学教授,没1上他上地劳动,而是安排他到小学协助一个民办老师教书。民办老师文化程度低,教书吃力,加之种自留地分心,实际上把全部教学任务给赵教授了。赵教授当了几年小学教员,一直到他所任教的大学派人来把他接走。赵教授对西后庄的千部群众感激不尽,去世时将一笔稿费留给儿子赵凯,要他给西后庄办件什么事情,正好遇西后庄干部想修路,这正好派上用场。”
张三原说:“你这关子越卖越远了。从儿子说到父亲,说来说去,还是修路二字。这到底同你有啥关系呀?”
刘志春说:“本人是西后庄人,或者说西后庄是本人的故乡呀!”
“噢,明白了!”对人际关系十分敏感的陈晓南说,“凭了赵老先生同西后庄人的那种特殊的关系,赵凯对西后庄人会另眼看待的。”
“何止于此!”刘志春更为得意了,“还有两点更重要的:一是我在本村上学,是赵老先生的学生。二是赵老先生病了一场,是我爹我妈喂饭,侍候了一个月才康复的。赵老先生感恩不尽,去世前一个月,还给俺爹写了一封信,你们说吧,赵凯是赵老先生的儿子,我是俺爹妈的儿子,这算不算是一种关系?”
陈晓南站起来,异常激动地说:“太好了!太重要了!我给兄弟敬一杯,然后再碰一杯。”
纪兰忙拉陈晓南坐下去,说:“你冷静点,不要过于激动。”又对刘志春说:“他血五有点高,我替他敬你一杯,再碰一杯,行不行?”
刘志春说:“嫂子亲自出马,我敢说个不字吗?”说着,接过敬酒喝了,又碰了一杯。然后说道:“话说回来,关系就这么个关系,凭这点关系要升任副县长,显然是不够的。说到底,我只能引见引见,给你挂个钩。”
陈晓南说:“能引见就很不简单了。只要挂上钩,以后的戏我就知道该怎么唱了。”
接下来,他们就商量这事该怎么运作。大家都感到有些经验不足。张三原没当过官,也没跑过官。纪兰是省艺干校毕业生,工作这么些年了,还是文化馆副馆长,副股级。刘志春的表哥是县委宣传部分管文化工作的副部长,刘志春从剧团调回文化局时,没用他跑就办了。比较而言,还是数陈晓南的官场经验丰富。他毕竟有过几回冲刺,而民每一回都如愿以偿。因此张三原说:“官场的事,我可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志春也扯淡,玩女人行,玩政治不行,四十来岁的人了,闹个副科级,还是表哥给一手办的。”
刘志春说:“你老兄啥时也不忘损我一下。不过我的作用也就是只能引见一下。其余一切,陈兄你怎么办,我们配合。你指挥,我们动就是了。”
陈晓南说:“同上层打交道,我也只是县一级。县以上还是头一回。不过大同小异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紧的是了解一下赵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社会上流传给领导划等,是这么说的:不收钱还办事的,是一等,但生活中几乎没有,一等空缺;钱也收事也办的,虽然不怎么千净,但有人说好,是二等;钱也不收事也不办的,倒是廉洁,却没有一点儿用,是三等;收了钱不办事的,这是政治骗子,王八蛋,是四等。也不知赵凯属于哪一种?”
张三原说:“碰运气吧。说不定一等不空缺,只有一位,正好让你给碰上了。”
刘志春问:“你怎么敢抱这种幻想?”
张三原说:“这赵凯同别的领导不一样。身为市委书记,修一条路只需一句话,几十万儿巨万就下去了。可他个人掏钱,挞界上哪有这样的官?因此我就想,他说不定就是人们所说的空缺的一等领导。”
陈晓南说:“修路这件事,的确很重要,很有参考价值。但我的结论并不乐观。修路自己掏腰包,说明这人廉洁,而且不是一般的廉洁。对我们来说,廉洁是不利因素。坦率讲,我们是花钱买官,希望遇个贪官,能把我们的钱收下。所谓收了钱不办事的领导毕竟是少数。只要他收下,成功率不能说百分之百吧,起码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纪兰一听,有点担心,说道:“照你们这么说,这事多半弄不成。与其耗钱费力弄不成,还不如趁早算了。全县三十多万人,当副县长的能有几个?不当副县长照样活。”
陈晓南忙说:“这种事本来就是风险投资,谁也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有一点你注意:社会上买官的事,久禁不止,趋之若鹜,这就说明成功者绝不是少数。我们刚才分析情况,是为了知己知彼,决不能因此打退堂鼓。”停了停又说,“关在屋里很难做到知己知彼。志春你对赵凯周围的人,比如秘书、司机等人是不是认识?”
刘志春说:“在修路时,赵凯来过儿次,每次来还参加一两个钟头劳动。司机我见过两次,秘书见过一次。我认识人家,至于人家认识我不认识就难说了。”
陈晓南说:“看来还得兄弟去一回市里。设法同赵凯周围的人接触接触,摸摸底,同时也寻找个见赵凯的机会。如有机会,你打电话,如没机会,摸了情况回来再说。”
刘志春想了想说:“要去,今下午就去。只是下午没班车,有个交通问题。要不人们说,当官要当正的,玩女人要玩嫩的。这绝对正确。我们那破吉普一把手霸着,我们三个副局长,除了特殊的公事用一下,一般情况下,三个人睁着六只眼看人家一把手用吧。你得给我解决车,你是正职一把手,你们的桑塔纳得先尽你用。”
陈晓南说:“这个现成。”又朝厨房喊:“纪兰,快点上饭!”刘志春下午二时坐陈晓南的银灰色桑塔纳出发,晚上九点返回,在市黾停留了四个钟头。先到办公室见了见秘书。秘书叫王容,不多说话,又忙着处理信件,刘志春只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又到车队找到司机小孔。这小孔笑眯眯的,挺健谈,两人一见如故。刘志春还请小孔洗桑拿,为了表明不是光说在嘴上,当即掏出一千元,“啪”地拍在桌上,就连“打炮”费都考虑上了。小孔虽没有接受,但感觉刘志春慷慨大方,够朋友,一下子关系拉近了好多。因此凡是刘志春提起的有关赵凯的话题,小孔都是以朋友对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过这样几句话:“赵书记人是好人,这没说的。可就是有点苦行僧的味道,跟着他,我们都毫无好处。人家撂到车上儿条烟,他都原封不动地撂下去。我给他开车二年了,没见过有啥收贿受礼的情况。他夫人叫李雪莲,是纪委办公室主任,口碑也挺好,不像有些官太太那样让人讨厌。当然,腐败透顶的人,也不会在秘书、司机面前腐败。腐败的事全是幕后交易。真正的腐败高手,更是不露痕迹,装得比廉洁的还廉洁呢。老刘咱是说社会上的情况,可不是说赵书记就是这样。咱是闲聊,聊了就了啦。”还说:“你要书记办啥事,慎重点就是了,我给你提供不了有用的东西。但有一条,要知道书记的行踪,兄弟可以帮忙,随时给兄弟打呼机。”刘志春问:“赵书记最近两天不出门吧?”他的考虑是不是需要把陈晓南叫来。说:“后天回老家去,给他父亲过三周年,上午去,赶晚上回来,在老家实际只呆半天,上上坟,吃一顿饭,就了事了。”刘志春将上述情况一一向陈晓南作了汇报。刘志春讲得眉飞色舞,陈晓南听得眉开眼笑。陈晓南朝刘志春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说:“志春,你这次外交是成功的!单是赵凯后天回老家给父亲过三周年这条信息,就足以让我们高兴。”
刘志春问:“你是说,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到他老家去。”
“对!天赐良机!”陈晓南说。
“我看不大合适吧?”纪兰拿起遥控板,将电视声音调小转过身来说,“人家个人办事,你们插一杆子进去,人家心里不烦吗?”
陈晓南说:“他办私事,咱们这也是私事,私事在私事场合办最适宜。回到市黾再找,就不容易了。领导们多陪客,很少回家吃饭,晚上得九点以后才回家。这时你到家里找,才惹人家反感呢。到办公室找,总觉得感觉不对,不适宜作这种交易。再者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就被打断了。”
刘志春说:“有道理。咱就到老家找他。”
陈晓南说:“还有一点,他老家也属晋西北,风俗民情差不多。老人去世后,头周年二周年仍属白事,小过。三周年要大过,而且以红事办,连对联都贴成红的。咱们去了正好上礼。这叫做咱送得合情,他收得也合理,么正是行贿的天赐良机,也是官们敛财的大好机会。有的领导想收钱了,实在没有合适机会,就说身体不适,住院吧。下面的人呢,或者运感情投资,打个基础;或者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办,就送钱,三千五千或万儿八千不等,要领导营养营养。领导感到收得差不多了,就说,身体觉得好多了,工作还忙着呢,就腰缠万贯出院了。你想想。要是有婚丧大事要办,还用着装病住院?”
刘志春说:“你说的是蒋副县长吧?听说他就常干这号事。”陈晓南说:“何止蒋副县长,这样的人多哩。咱不管他们,咱说咱的。明天上午是关于修建经贸大楼的协调会,下午是党委民主生活会,一天有事。你也安排一下工作。明天晚上我在城关镇的新星旅社开个房间,把三原也叫上,咱们三人好好研究一下后天的行动方案,好不好?”
刘志春说:“行。定了房间给我打电话。”
三
深谙当前社会风气的赵凯书记,给父亲过三周年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唯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给司机打招呼,是考虑到需要提前加油或是车万一有什么小毛病需要收拾一下。给秘书也说了一声,那是临走前打了个电话。除此两人,整个市委大院,再无人知晓。
赵凯的家乡叫凤鸣坡,离赵凯任职的林中市二百多公里,小车三个钟头的路程。赵凯到达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多,他的兄弟姐妹们均已聚齐,就等着他了。他稍稍休息了一会,就同家人一起给父亲上坟。上完坟已是午后一点多,赵凯被单独安排在侄儿家的正房里休息,等候吃一顿难得一聚的全家团圆饭。事情虽然办得过于简单,倒也不乏天伦之乐。
正在这时,陈晓南和刘志春到了。赵凯的夫人李雪莲对小姑子家的二姑娘说:“把两位客人给你舅舅领过去。”
小姑娘到了正房门外,推开门喊道:“舅,有客人找你,我妗让领过来的。”说着小手一伸,让两位客人进去了。
“赵书记!”刘志春赶忙作自我介绍,“我是严武县西后庄人,在县文化局工作。你还认得我吗?”
“唤噢!”赵凯认真瞧瞧终于认出来了,“是刘大伯的儿子吧?我在你家吃过一顿饭。你不是呱哒呱哒一个劲拉风箱吗?”
刘志春说:“对呀!赵书记记忆力真好!”
赵凯问:“你来找我有啥事?”
刘志春说:“听说今日你给老人家过三周年,我们就跑过来了。”
赵凯又问:“你听谁说今天过三周?”
刘志春说:“老人家去世时,你给村里去过讣告,家里人是掐着指头算至今天的。”
赵凯有点感动:“这么说,你们是专为这事而来?”
刘志春完全按新星旅社2。1房间里研究的方案说话和行事。他把提包里的小米、绿豆、红枣取出来。土特产公司的精美塑料袋已没有了,改换成臼布袋子,以显出农村的土气和农民的淳朴。刘志春把这三样东西取出来搁到桌上说:“多也带不了,各拿六斤,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吧。我爹说,老人家当年最爱吃小米绿豆粥,原想做一碗到坟上祭献。可惜路上堵车,没赶上上坟。”
赵凯瞧瞧陈晓南问:“这位也是你们村的?”
刘志春说:“看我就忘记介绍了。我表哥,叫陈晓南,我们县城关镇党委书记。老人家在村里教书那会,表哥住在我们家上过几个月学,实际也是赵老师的学生;他也记得赵老师当年的种种好处,就非要同我一起来不可。”
赵凯深受感动,感慨道:“我父亲当年遭难的时候,是乡亲们保护了他。现在老人已经过仕了,乡亲们还对他念念不忘。请你们回去转告乡亲们,也们的盛情我领啦,并转达我对他们的感谢!”
“我们还需表达点意思。”刘志春边说边从提包里掏出两摞捆扎好的人民币往茶儿底层一搁,“我们能有今天,全是赵老师栽培的结果。我们想给赵老师立一块碑,可又没法亲手办,只能留点钱烦清家人代我们具体操办了。”
这才是三人在新星旅社2。1房间策划的核心内容,决定以捐碑名义先送两万,来个火力侦察。为避行贿之嫌,两万又以两个人的名义送。只要他收了这两厅,他们就做到了“知彼”,回到林中市后,就可以大胆地把其余六万一下子甩给他了。他们最关心的是赵凯对这两万元的态度。
此刻,赵凯仲手到茶儿底尼将两摞钱拿出来,掂着问:“这是多少钱?”
刘志春说:“我俩一人一万。”
陈晓南说:“钱不多,表个心意吧。”
赵凯说:“如果说你们认为立碑是对老人尽点孝心的话,这份孝心该谁尽?我们兄弟姐妹共五人,排队也轮不到你们呀!”陈晓南忙说:“这仅是我们的一点想法。如果立碑用不着,干点别的也行。反正今天是老人家的三周年,我们总得上点礼呀!”
“上礼?”赵凯目光轮番地扫着两人,满脸警觉地说。“上一分礼就一人一万,可谓出手大方。家里不会有印钞机吧?我倒想问一下:你们到底是为过111的老人而来,还是为我这个市委书记而来?如果是为我而来,那就说吧,有啥事?”
刘志春心里一慌,有点语无伦次:“不是,赵书记,我们今天……是为老人的事……”
陈晓南忙把话接过去,笑笑说:“赵书记,我们的确是为老人的事来的,没有别的意思。”
正在这时,夫人李雪莲过来叫赵凯吃饭。赵凯站起来说:“如果是为老人的事而来,小米、绿豆和红枣留下,钱一分不收。我这里没有收礼的规矩。安葬老人时也没收过礼,何况办三周年!”
陈晓南脑子里充满一个词:出师不利。刘志春心里更是沮丧,瞟陈晓南一眼,说:“那,咱们就告辞吧。”
李雪莲一伸手说:“不收礼是规矩,但吃饭也是规矩。哪有大老远来了不吃饭就走的理?”
赵凯反应过来,觉得是应当留他们吃饭,忙说:“对,饭还是要吃的。吃过饭再走。饭后我们也要走的。”
刘志春满脸的难堪之色,有点吃不住劲了。陈晓南何尝不感难堪7但他早有思想准备,把自尊心扔一边了,因此能顶得住尴尬,经得起难堪。他戳了刘志春一下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赵书记、李主任要咱们吃饭,那就吃了再走吧。”
刘志春点点头,心里却想,你还有心思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