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遥和朱向阳相互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冯峰自作主张地插了一句,“那么邱卫标说的话又该如何理解?”
陈遥说:“冯记者,这件事你最好不要代我们提问。”
冯峰说了一句,“对不起!”冯峰参加调查组颇有点类似于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嘴上涂了鲜艳的口红又洒了许多香水一样,很是别扭。调查组对丹峰的自以为是很不舒服,而冯峰对调查组神神秘秘的作派也很不以为然。
陈遥将邱卫标提供的材料的要点向他逐一提问,“既然回扣你早就准备上缴,为什么不在工程款中直接压下价格?”
王根业从黑棉袄里抽出双手,又捋了捋有些花白的头发,“陈书记,现在包工头都是为富不仁的,只要是公家的钱,往死里宰,我们办公楼是靠乞讨要来的钱建起来的,不容易,现在楼虽竖起来了,线路改造以及防火设备等就要四五万,实在没钱了,我压不下价,只能以个人名义索回五万,这个工程款已经是最低的了,你要是告诉城建委,他们也不会相信。不过,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张扬了,我十二年前当财政局长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么做的,也是这样要求下级的。”
冯峰突然眼睛一亮,他从王根业平淡的叙述中,产生了新的灵感和创作冲动。
地震局财务股长林丽英被叫来后,王根业到隔壁办公室暂回避。林丽英说:“王局长是十月六日早上八点多钟将钱缴到财务上的,他说工程款压不下来,只好榨邱卫标一笔,他当时叫我不要对外讲这件事,说是腐败分子都是大张旗鼓地交小头暗地里自己贪了大头。不过地震局除了这次基建外,想腐败也没腐败的地方。”
陈遥问:“五万元可人账了?”
林丽英说:“当天就人账了,是会计小赵做的账,你们可以找他问一下王根业和林丽英走的时候,陈遥、朱向阳跟他们握了手,陈遥说:“王局长,我们也公事公办,望你能理解。”
王根业说:“我应该配合:
王根业走后,冯峰一拍大腿,“有了,这篇文章成功了!”
陈遥问,“你打算怎么写?能不能到时给我们看一下?”冯峰不买账,“我文责自负。”
陈遥说:“我要向常委会汇报后,此事才能最后定论。”冯峰说:“那是你们的事,我有独立采访的权力。”
十
调查组还没来得及向常委会汇报,市日报头版头条就已经刊登了冯峰采写的长篇通迅《大案要案奇案贪官赃官清官一记清正廉洁的好干部王根业》,文章从一件索贿受贿大案的调查入于一,详细介绍了王根业从政二十年来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的的政治品格和道德情操,并将十二年前因坚持原则被调离财政局的经过全盘托出,文章中不点名地点到了已去世多年的原县长吴涛。此篇报道故事曲折情节波澜起伏,结尾议论道,“我们已习惯于用黑色的眼睛来寻找生活中的黑暗,看不到正义与正气实际上时刻与我们同在。既然封建主义时代都有包公、海瑞,为什么我们就不愿意相信社会主义时代也有王根业这样的清官,我们反腐败的斗争之所以能够取得重大胜利,就是因为我们党的队伍中有千千万万个的王根业们,他们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良心和民族的脊梁。”
此稿很快被省报以及全市几十家报刊连载,省电视台派专题部前来采访,王根业婉言谢绝采访,他说:“没什么值得张扬的,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梁为县长知道后找到了王根业,他激动地说:“王局长,你现在不是代表你个人,你是代表我们永乐一万八千多名党政干部接受采访。你不要有顾虑,不要怕讽刺,这是我定的,我支持你!”
王根业很勉强地接受了采访,他遮遮淹掩地说起十二年前的事,还说当时在财政局当局长由于年轻没有经验也留下了不少遗憾,整个十五分钟专题中,他反复地说:“如果没有县委县政府的坚持不懈地反腐倡廉和警钟长鸣,我县的千部是不可能有今天这种素质全面提高作风踏实过硬的新局面的。”
县委常委会迅速作出了反应,王根业作为“全市十佳勤政廉洁人民公仆”的惟一人选推荐到市里,县委常委会上,赵溢有些激动地说:“刘立言虽说开会不接受礼品,也还算廉洁,但是轻工系统的局面越来越糟糕,工资发不出,工人到县政府群体上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严重扰乱了办公秩序,威胁着社会的安定团结。他拿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还自以为楚,我认为没有政绩的清官还不如有政绩的赃官。”赵溢这句话情绪性太强,所以梁为县长就打断了他的话,“不能说刘立言就不符合条件,这话传出去也不好,主要是因为王根业的事迹太典型,影响太大。市委周副书记昨晚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王根业的事迹要加大宣传力度要组织各级干部认真学习,市委还要专门发文件布置这件事。”
常委会讨论王根业当选“十佳”的时间不长,大家没有表示异议,接下来讨论下岗再就业以及农业产业化的问题,大家都非常头疼,会议室里烟味很重,一两声咳嗽声就像剌刀一样尖锐。冬天的风在窗外川流不息。
十一
小道消息的舆论大多数张冠李戴,但这一年冬天的舆论却迅速被证实,这说明小道消息有时候是可以成为公开新闻的,这在历史上也不少见。王根业以无可争辩的事迹当选“市十佳勤政廉洁人民公仆”,春天人代会换届选举时,他作为副县长候选人,以最高票数当选。
王根业当选副县长后,写举报信的张全当上了地震局局长。关于这件事,县城里有三种说法,一是说王根业是胸林坦荡大度宽容,因此非但没有打击报复张全,反而提拔重用。第二种说法是没有张全在节骨眼上的一封举报信,就不会有调查组调查,就不会成为新闻人物,就不会成为十佳,就不会当上副县长。因此,张全虽然告状动机是整人,佾客观上帮了王根业的忙,让一个已经被人遗忘了的人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第三种说法是,从张王关系破裂到索取回扣暗地里上缴直至举报信出笼,从一开始就是一次有准备有预谋的精心策划,王根业和张全两个人不过是唱了一出谁也没看出破绽来的“双簧”而已。持这种说法的人认为,王根业不让张全负黄基建后恼羞成怒,其行为有夸张和表演的痕迹,还有人证据确凿地说,在王张关系紧张的时候发现过张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曾去过王根业家。
几种说法究竟哪一种是准确的,县城舆论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更何况天下事事事玄妙大多不了了之。
王根业副县长的办公室在县政府大楼三楼东边的一个套间里,外面一间是会客室,一圈真皮沙发和几盆绿色的盆栽以及落地的天蓝色丝绒窗帘相互映衬,一个柜式空调决定了这个空间里永远保持着恒温。
这天,秘书告诉他说轻工局长刘立言要找他汇报工作。他点了点头。
王根业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张又高又软的棕色真皮转椅,背后的墙上是一张本县地图,地图与唐朝天宝年间相比没什么变化。王根业女儿已经去了深圳工作,他心也放下了。现在他穿了一身藏青色西服打了一条真丝领带头发染得乌黑发亮,他心情良好地说了一声,“进来!”
刘立言依然一副债主的表情,他危机四伏地向王根业汇报企业改制过程中国有资产流失的情况,王根业很温和地递给他一支“中华”烟,“抽支烟,慢慢说!”刘立言说,“王县长,电子元件了企业资产评估不准确,现在让一个私营老板来兼并,国家至少要损失三百多万元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根业很有耐心地说,“企业改制也没有现成模式,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要太急,慢慢来。可以在尝试中不断发展、完善,你说是吗?”
汇报工作结束后,王副县长跟刘立言闲聊起来,他们聊到了“梦天亭”的那副残联绝对,他很轻松地对刘立言说,“老刘呀,
你是大笔杆子,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我一直在想,梦天亭张萧的那副对联应该将‘东篱采菊见渚葛,西岭祈雨遇张萧’改为‘东篱采菊有诸葛,西苑闻香无张萧’,你看如何?”
刘立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后想了好长时间,也没能想通里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