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加平说,乡政府的招待所抵给北京一家银行了,就是上回来吃过饭的刘吉,一个北京大汉子,你肯定有印象的。我正式向他们推荐,让你来经营承包。现在你搞这水芙蓉太小家子气了,你的能力我清楚,你是经营上星级的宾馆的料,只可惜……不过,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上下左右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尝一尝,今后你就可以上天入地游刃有余了!
罗莉说,多谢陶乡长关照一一一不过,这承包的数额有没有定下来?
陶加平问,你说,多少钱能够承受?罗莉说,我已经算过了,三十万,多一分钱我也不干。
陶加平听见“已经”两个字,知道消息早已有人捅给了罗莉。而且,正如罗莉一开始就说过的,她也一定取得了仇长根的支持,只是他对这个“三十万”未免有些吃惊:这数字和他测算的几乎一模一样一一一三十万能吃下,一年还可赚十到二十万,但对罗莉来说,二十万是起码的。
罗莉问,陶乡长,你怎么不表态?陶加平说,已经抵给人家了,这事得让刘吉副行长拍板才行。
罗莉说,他们会不会不肯给我?陶加平说,不给你可以,但他要是给别的人,说不定一年一万也拿不到还得倒贴!
罗莉认真地说,你这话是真的,我敬你一杯!
陶加平说,应该我敬你!于是一起干杯。
陶加平说,罗小姐,你越来越好看了。罗莉说,陶乡长,你越来越会淘江湖了。
两个人会心地大笑。要不是一个神秘的电话,也许陶加平又要醉里看花,意乱心迷。
陶加平让一辆汽车接走了。陶加平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
22
陶加平重新在赵陵乡出现的时候,显得十分的疲惫,整个地就像剥去了精魂一般弱不经风。
有传说,陶加平在花园大酒店嫖妓,被公安局的人抓住,关起来了,仇长根出面说情,又罚了五千块,才半公半私地了结,连个检查也没写,更不用说开除党籍什么的了。
有人反驳,陶加平找小姐淘江湖怕是有的,只是这人有口没心,有心没胆,也只好在舞厅里搂搂抱抱跳跳贴面舞,要上真仗,恐怕还没这么个德性!
也有介于两者之间模糊不清的,淘江湖么,好事没做坏事也难免,像陶加平这么一个终日在场面上混的角色,怎么可能手也不粘腥鞋也不湿水呢?
马上有人附和,就是哎,你没听说过一个顺口溜么?小汽车,往里看……
又有表示怀疑的,别的不敢保证,就陶乡长来说,我看还是有良心的,他和阿六喝酒的事,你们没听说?
这些议论,不管怎么说,好在都没人当真,陶加平也只当耳边风,全不理会。
可是,老婆却为此发难了。
陶加平听见老婆的电话,心就往上一提,糟,这一回怕是在劫难逃了一一一七天不回家,电话都没打一个。再有,儿子的事,一点进展也没有,他还因了借钱的事和林克弄得誓不两立了一般。
老婆说,你死了,你又活转来了?你……
他说,我,我马上回家来。家,你还有这个家?你不是在外面有个家了么?
你听我……我不要听么!你把你的二奶奶一块带回来,我倒要瞧瞧她是怎么个骚样子!
电话砸断了。
陶加平一阵子晕眩,差点跌在水芙蓉酒家门口。
罗莉眼疾,早见了陶加平,刚出门来迎,双手就扶住了,陶乡长!
陶加平努力了一下才站稳,说,罗小姐!罗莉定定地看着陶加平,忽然百媚一笑,陶乡长,你有大喜!
陶加平惊骇不已,你,你……你说什么?罗莉说,我看你近来红运高照,你的“气场”特别的亮!
陶加平说,我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还“气场”好?
罗莉说,我也是刚刚拜了个师傅,他来店里吃饭,就为我看相,他说的全对,准得我无可挑剔,我就拜他做师傅了。今天也是头一回自己看一一一说是看,其实是感觉,我感觉你这阵子特走运!
陶加平说,我服了!罗莉说,怎么样,我不是淘江湖吧?陶加平说,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在工作上完成了一件大事,可家里面……
罗莉又看,认真地盯住他“感觉”,只不说话。
陶加平说,还有什么话要说?罗莉说,你该回家了,等晚上空,你过来喝酒,我再说你听。
陶加平好想和罗莉“叙旧”,他甚至想到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古语,可是,儿子的事也实在太要紧了,老婆发火,合情合理,他怎么能……
陶加平匆匆赶回家,然后坐在沙发的一角,埋住半个身子,双手前伸放在膝盖上,一副接受审判的可怜状。
老婆站着,居高临下。站了一会儿却不说话。陶加平也不敢吭声。老婆转身走了。
陶加平纹丝不敢动一下。
老婆端了几碟小菜,开了一瓶酒,叮叮当当地放在了沙发前的小台子上。
老婆说,你不是爱喝酒吗?今天也陪你老婆喝几杯。
陶加平哪敢?老婆怒气冲顶,喝呀!陶加平微微地抖着手去端酒杯。老婆的酒杯碰了他的酒杯,然后自己一伸脖子干了。
老婆抑制了一下情绪,说,老公,你给我说实话,这几天你到哪去了?
在城里。
哪个城?县城。县城!县城来回一个小时也够了,你的车呢?车栽到黄浦江了?
我没空,真的,每天要谈到半夜。我和一个台湾老板谈项目,很多很多事,光图纸报告就有十几斤重。
那你的手机呢?你打个电话也不行?你不是分明要躲开这个家么?
是啊,我,我没把儿子的事办好,我怕,怕你骂……
怕我骂?你不该骂?你这个乡长淘江湖淘出了名,可你淘了几年淘个什么了?人家陈跃没当乡长,淘出几百万财产了,“猪尾巴”赤手空拳,淘出来一个花园大酒店!你呢?你把乡里的房子、工厂一个个淘得光了换了主了,你把儿子的事也淘得没影没踪的了,你算个什么乡长算个什么男人?你还有脸回来?你怕是一天到晚淘在小姐那里淘在瘟婊子坏女人那里了吧?
陶加平苦笑了一下,我想淘也没时间没钞票淘呢!
老婆说,我看你也不敢!你,你怎么不喝酒?你在外面哪一回都喝得翻天覆地到了家就像个死人似的,今天在家,老婆请你你就一口也喝不下去?
陶加平想说,我快要累死了,可他却忍不住冒出了一句,外面喝酒,有小姐陪着呢,在家里……
老婆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过之后便哭,我老了你就……可你也得为儿子想想呢。
陶加平站起来,郑重地敬了老婆一杯说,儿子的事,我,我宁可不当乡长,也要办成!
老婆把酒干了,说,就看你这一回了,要是再不成,我就和你离婚!
陶加平说,到那时,不用你说,我也会提出来。
老婆睁大了眼,你……陶加平说,我先提出来辞职,然后去干个体户!
老婆把陶加平抱上床。
23
一场大战竟如此圆满地结局,陶加平快活极了。他说,我去找一下沈书记。老婆说,沈书记不是住在城里吗?他每天都回去陪老婆的,不像你。他说,真的,有要紧事,明天要和台商签约了,有些事,还要再商量一下。我跟他说好了的,我说好几天不回家了,回家看看就去县里,和他一起向仇县长还有新来的县委书记金正中汇报。老婆啃了他一口说,那就去吧,要是晚了,就别再回来了。
陶加平说,要是晚了,我就找个小姐。老婆说,你找鸡,我就找鸭!
陶加平说,鸡鸭成群,五谷丰登!陶加平不再和老婆淘江湖,他也没有进城,他好像是目标明确其实又是漫无目的的跑了一阵子。不知怎么的他就又到了镇旁边那一块打了围墙的土地上。这片一百亩土地(准确说是九十九亩八分)经过艰苦的工作已经从原先只付了几十万元定金的港商手中索回。好在这港商的后台倒了,北京那位人物已经自杀,这才给赵陵乡一个转机。凌峰独自考察,看中的就是这一片地。他说这里的“风水好”,赵陵的人也好,他决定办一个生产玻璃的公司,一期投资就要九千多万美元。凌峰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比他陶加平还要细致。他把这块地长长短短、坑坑洼洼的都目测步量了,一幅比地形图还要具体的画面活活地就印在了老人的脑子里。他对公司(企业)投资的预算明细到了每一个螺丝和每一根铁钉,连厕所间的扫帚拖把都赫然在册。更加令陶加平震惊的是,这个项目的投资在投产后的前三年都是亏本的,这个亏都是上千万的数字。他问过凌峰,明知要亏,为什么还要投产?凌峰说,我有这个承载能力,而且,只要有一年能赚,就可以补上三年的亏损,真正的投资是要长效的。
和凌峰在一起的七天七夜,比他活了四十几年所学到的东西还要多!
什么叫市场规律?什么叫知识经济?陶加平把整个魂灵都投进去了也只能懂个皮毛吧!
陶加平能“淘”(逃)出中国大陆这个“江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