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
一
研究举办评选礼仪小姐的活动,是文化局这次局长办公会的中心议题。这是落实乔副市氏指示的具体行动,付一信局长对如何安排好这件事格外重视。上午,他让秘书科科长欧阳文生把会议议题给三位副局长先通了气,意在让大家思想上有所准备,开会时直奔主题,防止出岔干扰。
城府颇深的贾副局长对今天局长办公会要研究的议题自然动了一番脑筋。上午欧阳科长通知后,他一如既往地按照逻辑思维的方法对这次活动进行了一番缜密分析。评选礼仪小姐,说白了就是选美。从新闻媒介报道的情况看,眼下这类活动也就是了州、北京几个开放度较高的城市搞过,舆论沸沸扬扬,褒贬不一。六市虽为沿海开放城市,但毕竟是个地级市。在地级市搞这种敏感性和震动性很强的活动,恐怕不是付一信的提议。付一信常出新招不假,可他的新招多有政治色彩,像这种纯娱乐消遣式的活动,他是不会动议搞的。既然如此,那就是乔仁君副市长的点子喽。乔副市长对文化娱乐兴趣盎然,尤其对以女性为主题的文化活动更是热心。贾仁山对背景情况分析了一番后,对介入不介人活动、以什么态度介人、介人的程度应该多深,心里也就有了谱。
中午付一信没有睡觉,他躺在床上颇费心力地思考着活动初朗一拽最棘手的问题。统一大家的思想没有多大问题,只要搬出乔副市长的牌子再讲清目的意义就能行。问题是搞这类活动要成立组委会,组委会由哪些人组成,谁当主任谁当秘书长才是关键,这关系到能不能真正调动三位副局长的积极性,说到底是关系这次活动能不能举办成功。组委会主任乔副市长不便当,他是政府副市长,牵头搞选美不合适;自己挂帅对乔副市长好交待,对活动也有益。不过,这种活动太敏感,舆论上有风险,站到一线可能会骑虎难下。若让副职当主任,产生激励作用不说,有了成绩一把手脸上最有光,出了问题自己再出面收拾也能有个退路。对,组委会主任让他们当。可是,他们谁能当?问题还没有梳理出头绪,开会的时间到了。他匆匆走向会议室。
“现在开会吧。”付一信面带笑容地看了看三位副局长,平时总爱“静默”的儿位刚才开了阵玩笑,无疑是件缓解会议压力的好事。他要保持这种和谐的会议气氛,顺其自然地在会上决定组委会人员和分工。“议题大家都知道了。我想先说明一下组织评选礼仪小姐活动的必要性噢,欧阳你多记记,会后还要根据局长办公会意见给市府写个报告。”
欧阳文生点了点头,起身给各位局长的杯子续上水,翻开笔记本做好记录的准备。
“为什么要搞这项活动,可以用一句话来回答。”付一信讲话喜欢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就是要增强我们A市的开放度,树立开放的新形象,促进经济建设更快更好地发展。”文化问题与政治挂钩,意识形态与经济关联,这是付一信一贯的思维方式,也是他讲话的明显特点。“对这一点,我们要有共识,要把思想统一到这上边来。”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坦率地说,这个新招不是我的主意,我没这个水平。这是乔副市长给我们出的新题目,也是市政府领导对文化X作寄予的新期望。”
听到这里,贾仁山眉头一扬,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为自已动的那番脑筋感到欣慰。不过现在颔首表态还为时过早,过于主动就是被动,这是他多年从政的经验。
“对这个活动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大家可以谈谈意见了付一信看了一下叶宁示意她先表态,他知道那两位是不会先开口的。叶副局长快人快语:“乔副市长出了题目,咱们就得作好文章。付局长,我看这活动挺好,肯定有轰动效应,你们说呢?”她抛砖引玉似的看了看贾、关两位副局长。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道:“是这样、是这样付一信看他们二位点了头,知道这是他们最为积极的表态,便及时把话题转到中午没有理出头绪的那个问题上:“既然大家都同意搞这项活动,咱们就商量一下建工作机构的问题。”说到这里,付一信故意停下来。他拿出一支烟,抓住两端在手上转了几圈,又放在鼻孔下闻了闻,这才拿打火机点着,动作夸张地深吸了一口,然后悠然地吐出烟雾,说:“评选活动涉及面了,工作鼂大,首先得成立个组委会,明确主任、秘书长和副秘书长若干人,冉设几个办事组。这样,就能开展筹备工作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贾局长接电话,贾仁山出去了。
贾仁山接的是他儿子来的电话,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他没好气地说了声不回去,放下电话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付一信这么快提出建机构的问题,他没想到,谁当主任谁当秘15长他更没考虑。这时候他坐在洒满阳光的办公桌前,大脑急速运转起来。组委会主任的职务看来付一信要当,他就不想了;秘书长的职务可要抓住。这类大型临时活动的秘书长是个美差,不光有一呼亩应的权威,而且具体掌管企业赞助选手名次奖品颁发等事项,其中都大有油水。关子力主管群众文化,付一信有让他当秘书长的可能。肖己是第一副局氏,当这个秘书长也不是没理由。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争取主动,把理由说得明白又婉转还能让付一信认可。
这边贾仁山关在屋里打小九九,那边付一信等人等得心急火燎。“欧阳,你去看看贾局长的电话接完没有,催催他!”
欧阳文生到秘书科找贾局长,没有。一问,电话早接完了,他推开贾局长的办公室,贾局长正头靠椅背闭目思考呢。
俩人走回会议室,关局长已显出不耐烦的祌态,他从叶宁手里抓过画报胡乱翻了几页又扔在一旁。
贾仁山带着几分神秘色彩,悠然坐到位子上,正要端茶杯,付一信说话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说说我个人的意见。组织评选礼仪小姐活动,是我们文化局当前一件大事,本来我该挂帅。不过,我出国考察刚间来,很多全局性工作还没抓。我建议贾局长为组委会主任,全而协调这项活动;关局长为组委会秘书长,主要负责评选活动的宣传和赞助事项;叶词长为常务副秘书长,主要负责竞赛事宜。这样分工,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没意见的话就这样定了。”
有什么意见?关子力没想到让他当秘书。局甩过去绀织活动,只要有好处贾仁山都是往前挤,他只能跟着跑跑龙套,从没挑过大梁。付局长如此安排,他还能说什么!叶宁对这个安排说不出怎么好,只是感到比过去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定的妥协方案要公平些。光是副秘书长没啥了不起,挂上“常务”二字就大不一样了。想到这里,叶宁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委屈:文化局组织过那么多活动,她这个副局长还是第一次挂“常务”呢?贾仁山的心情要复杂的多,付一信不挂主任实在出乎意料,一下把他的设想全打乱了;再说,对这种安排他是满意又不满意,没意见也有意见。说满意没意见,是没想到让他当组委会主任抓全盘,要说不满意有意见,就是付一信把那美事儿分给了关、叶俩人,还上关子力当秘书长,叶宁干常务,这是让三个人互相制约?还是想让他们俩把自己架空,空有个主任的名?好一个付一信!
贾仁山一时摸不透付一信这么安排的意图,不便否定也没有否定的充分理由。于是当关子力和叶宁表态说“这安排可以”后,他紧跟着说道:“大盘子就这么定吧,有些事情还要边干边调整。付局长你说呢?”贾仁山巧妙地把球踢给付一信。付一信没有思想准备,就附和着点了点头。
应该说,这次局长办公会开得比较平稳比较顺利比较成功。付一信感到一阵少有的轻松。他抬腕看了看表:“下班时间过了二十三分钟没等他放下手欧阳提醒道:“你们放松一下,我去安排加班餐。”
二
付一信等人坐着面包车来到蓝房子酒家,阮业平经理笑容可掏地迎上来:“哟,付局长也来啦!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的?欧阳,今天是给局长接风的吧?”阮经理一连串亲昵问候把付一信逗乐了,他笑呵呵地摆着手:“回来几天了,用不着接风。我说亚平,今天是工作餐,标准不能高了啊!”说笑着一行人进得门来,阮亚平径直把他们领到档次最高的芳翠斋,打开空调,安排小姐递上香巾倒上茶水每人送了一个打火机,然后自然大方地朝各位微笑着点了点头,出去招呼其他客人。
关子力跟出来,“阮经理,你先领我打个电话去。”阮亚平扭头赘了关子力一眼:“别经理经理的喊好不好。”她领关子力进了经理室,“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叫我小阮。”她很深刻地注视着关子力。关子力感到一阵拘束,慌忙拿起电话:“喂,市立医院吗?请转外一科病房,我找沙娇。”阮亚平望一望他,打了个手势出去了。
沙娇是关子力爱人的名字,市立医院的护士,今晚上中班。“喂,是我。”关子力听到电话那边娇声柔气的普通话大声说:
“小沙,下了班你在传达室等着,我去接你。”这一段时间八市治安状况不好,连出,两起卜夜班的女:路上被流氓骚扰的事。关子力不放心,沙娇下中班、上夜班他就接送。“等着啊你,我不到别走。”他又叮咛了一遍。
酒场的气氛不错。
说着笑着两瓶酒喝完了。尽管付局长有言在先,今天上的几道菜却早就突破了工作餐标准。欧阳看大家兴致还高,正想问付局长要不要再开瓶酒,小姐端上盘嫩绿鲜亮的海米爆油菜和一盘红彤彤的糖溜山楂:“这是经理加菜,请各位品尝。”小姐话音刚落,阮亚平面色微红地走进来:“酒杯都满上,我敬大家两杯洒。”她端着一只斟满酒的杯子,身后跟来的小姐拿着酒瓶挨个给大家倒酒。
气氛到了卨潮。阮亚平的目的达到了,最后又陪大家喝7杯“全家福”。
客人们陆续走了,酒店又显得空空荡荡。周旋应付了几个小时的阮亚平坐在酒吧的高脚椅上,连抬手拿饮料的力气都没了。她的确累了。
阮亚平是贾仁山亡妻的妹妹。六年前从哈尔滨来到、市照顾患绝症的姐姐。姐姐故去后,这个从小吃苦闯荡有着男孩子般刚强性格的姑娘没有回哈市待业,留下来干了临时工。起初,贾仁山安排她到光明影院干跑片,一年四季风里雨里骑着车子满街跑,她没觉着累,就是受不了那年调乏味,没干两年她就辞了这份工作。后来姐夫又介绍她到市政府接待处新开的酒店当出纳。时间不长,聪慧过人的阮亚平便对酒店的业务了如指掌。她开始萌动自个办家餐馆的念头。回家说了想法,姐夫没表态。没隔几天,贾仁山却把她领到一处酒店,兴奋地说:“亚平,这原是旅游局办的酒店,经营不善刚停业。我想让你把它接过来,施展施展你的才华。”阮亚平前后看了一遍,高兴地拍着手原地转了两圈:“太好了,太好了!”她川浓重的东北普通话喊了起来。贾仁山看着妻妹的高兴劲,自己也乐了。他觉得让亚平经营酒店不光对亡妻尽了一份责任,也为自己办了个收人颇丰的“小银行”。
贾仁山1、阮亚平办消店是打如意算盘的。首先一条酒店客源有保证,光他的关系户还有文化局和下属单位的吃喝就能占六成的经营额。这样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有个八九千元的纯收人,和亚平对半分他每月也有四五子元的进项。何况办酒店不用他出面,妻妹经营是明的,自己收入是暗的,如此好事打着灯笼难找啊!他通过欧阳悄无声息地借了局里三万元经费,交给亚平用于装修和支付头半年的房费,接肴义帮亚平办妥各类营业执照。靠着贾仁山四通八达的关系网,酒店开业的筹备事宜很快告捷。宝石蓝玻璃装璜的门面别具欧洲风格,书协高主席题的“蓝房子酒家”五个金字更显得豪华气派。八月八日上午八点,酒家在三万头鞭炮声中开业,在人市很是风光了一番。开业之后,贾仁山撺掇的吃客接踵而来,第一个月纯收人一万多元。
酒店开张两年多,阮亚平赚了不少钱,可心情并不舒畅。就像人人都有难念的经,她也有自己的烦恼,二十七八的人了仍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孤独中她深深体验了寂寞。贾仁山给她介绍过儿个对象,她都没看中。最后介绍的那个统计局的眼镜科长,她着实谈了一阵子。哪承想,在她把最珍贵的贞操献出后,“眼镜”竟嫌她是个体户。她的心被深深刺伤了,不再谈恋爱,把闲暇时间全打发到读小说中去。
阮亚平最爱读关子力的小说。缠绵的故事、细腻的心理、优美的文笔一次次拨动过她的心弦。她迷上了关子力的小说,也神差鬼使地迷上了小说的作者。她也清楚,关子力有家庭,她不可能得到他。可是,他又是她心中的偶像,是她愈来愈不能缺少的精神寄托。想到他,她有一种坠人幸福烟云的美感,悠悠然,飘飘然;见到他,她更觉得全身都充满青春的朝气,自己的生命像又注进一些活水。然而,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就像在迷蒙的海面眺望着大陆。
她去过一次尼姑庵,把自己的心事说给那位修行颇深的老尼姑。慈爱智慧的老尼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不要找,你要等待。”这近乎禅语的一句话令亚平思忖了好多天。
三
晚上十点关子力骑车来到市立医院,沙娇背着蛇皮坤包正懒散地站在传达室门口。跟往常一样他没走过去,怕别人说局长骑车接老婆没出息,就按了两下车铃。沙娇抬头看了看,推车子走过来。到了跟前,关子力借着路灯光才发现沙娇耷拉着脸,眼里噙着泪。根据经验他猜想沙娇今天又受委屈了。这时候不能劝,一劝更坏事。关子力装着没看见什么,平平地说:“骑上车走吧,回家冲个凉早睡。”
进了家沙娇没冲凉,一声不吭地脱了外衣和裙裤,拉过毛巾被就躺下了。关子力在厨房切了西瓜喊她过去吃,见没有回声便走过来,看到沙娇两眼红肿正木木地看着天花板。这一刻关子力突然可怜起她来,坐到床边拿起她的手轻抚着悄声问道:“今天怎么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话没说完,沙娇猛地把头埋在他的腿上放声大哭起来。关子力没了主意,任她把鼻涕眼泪口水这些哭泣的副产品擦抹在自己的裤子上。“别哭了,都有不顺心的事,想开点就好了。”关子力仿佛自言自语而不是劝妻子。听了这话沙娇果真没有再哭,她坐起来搂着丈夫的肩膀抽噎着说了原委。
沙娇下午接小林的班,她特意穿了件乔其纱衬衫,本想镇镇小林,省得她整天吹嘘自己的衣服是新潮。谁知一见小林她傻了眼,人家穿的衬衫跟她的一样颜色一样款式,只是小林的是真丝面料,做工特别精细。小林一见她也乐了:“我这衣服刚穿半天沙护士就穿上仿制品了。”小林摸着她的衣哏故意气她:“猛一看还不错,就是面料和做丄太差了。你这间氏太太穿上也不嫌掉价?”当时沙娇那个羞啊!更比她受不了的事她没有想到也想不到。下午全体人员会上院长宣布小林提升为护士长。坐在那里的沙娇立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晕倒。她与小林同时进的护校一起分到这个医院,平时俩人互不服气,各方面都想争个高低。这下她算拜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