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从下面取出风暴链,每根链条都有一个人的手腕那么粗,他们把链条交叉地固定在泰米艾尔背上。粗绳索被缠绕起来用以加固链条,船员扎住所有链条交叉点,并将绳索固定在龙甲板的四端。劳伦斯仔细检查每个绳节,让人重打了几个节,直到完全满意为止。
“这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劳伦斯问泰米艾尔,“不会太紧吧?”
“我不能移动了,”泰米艾尔边回答,边试着做些小幅度的活动,他的尾巴来回甩动,但由于受到限制,并不是那么容易。“这并不像索具,它是干什么用的?我为什么要穿着它们?”
“希望绳子绑得不是太紧,”劳伦斯担心地说道,并查看着绳节。幸运的是,绳子并未出现损坏。
“恐怕我们必须这样做,”他补充道,“但是如果海洋出现大变化的话,你必须迅速跑到甲板上去,否则可能会滑入海中。这样让你很不舒服吗?”
“不,就一点而已。”泰米艾尔说道,但不是很乐意,“要持续多久呢?”
“只要风暴继续,”劳伦斯答道,并向船首方向看了看,云堤正暗淡下去,化为天空中的一片灰色,初升的太阳被遮盖住了。“我必须去看看气压计。”
瑞雷的房间里,水银柱降得很低。劳伦斯从乘务员手中接过一杯水,站着喝光了,接着又回到了甲板。他离开期间,海水又上涨了10英尺,现在是展现“忠诚”号真正实力的时候了。船首划开波浪,将水推向船体两侧。
风暴链被降了下来,劳伦斯最后检查了一遍泰米艾尔,然后对格兰比说:“把船员都撤到舱内,我来监视船的情况。”他钻进泰米艾尔的防雨布中,和他坐在一起,轻抚着泰米艾尔的鼻子,“恐怕我们要承受长时间的颠簸了。”他对泰米艾尔说:“你想再吃点东西吗?”
“我昨天很晚才吃,现在不饿,”泰米艾尔答道。在黑暗的防雨布中,他的瞳孔显得更大了,明亮而发黑,边缘带着一丝蓝。随着泰米艾尔变换姿势,钢链轻轻做响,“我们之前在‘自立号’上也遇到过暴风雨,但那时我并没有穿防雨布呀!”泰米艾尔抱怨道。
“因为当时你的体型还小,而且风雨也不大,”劳伦斯说道。泰米艾尔的怨气稍稍平息,但嘴里不满地嘟哝着。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躺着,偶尔用爪子碰碰风暴链。他背着船首躺着,以便避开海浪。竖起耳朵,劳伦斯可以听到水手们正忙着收起上桅帆,除了金属摩擦的声音之外,所有的声响都被防雨布隔绝了。
上午值勤敲过两次铃后,大雨几乎不间断地倾泻下来,没过龙甲板,到了前甲板。厨房温度降下去了,风暴结束之前,船上将不会有火。泰米艾尔蜷缩着,紧贴甲板,不再抱怨,只是将防雨布拽得更紧,动着身子甩去身上的水滴。
“所有人准备!所有人准备!”瑞雷在远处,通过风大声地喊道。水手长听到命令,船员们爬上甲板,收起了船帆。
钟声每三十分钟准时响起,这是大家知道时间的唯一方式。天很早就黑了,太阳下山后就更暗了。一道蓝光扫过甲板,淹没了绳索和支架。在微弱的亮光中,人们看到了浪尖正变得越来越高。
即使是“忠诚”号也无法劈开巨浪了,只能行驶在波涛上,急剧上升,劳伦斯顺着甲板能够看到波浪在汹涌。最后,“忠诚”号的船首越过了浪尖,几乎是斜着落到远处另一巨浪上,积蓄力量,深深扎入涌起的海浪当中,然后又开始从头开始爬升。只有瓶里漂流的沙子能分辨出每个海浪间的不同。
第二天早上,风依然很大,不过海浪变小了。劳伦斯从不安宁的断断续续的睡梦中醒来,泰米艾尔拒绝进食,“我吃不下东西,即使饭菜送到我面前!”劳伦斯询问他时,泰米艾尔说道,说罢再次闭上眼睛,此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格兰比替换劳伦斯值勤,他和一些船员站在甲板上,拥挤在泰米艾尔另一侧。劳伦斯叫来马丁,吩咐他去取些抹布。此时的雨跟浪花混在一起,无法饮用。不过幸运的是,船上有足够的淡水,风暴来临之前,储水管里的水都是满的。双手抓着甲板上从船头到船尾的救生索,马丁蹑手蹑脚地爬向水桶,取回了抹布。当劳伦斯轻拭去他鼻子上的盐分时,泰米艾尔几乎一动不动。
天上看不到太阳。雨随着风而来,来势凶猛,将大家淋得浑身都湿透了。放眼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也是波涛汹涌。弗瑞斯上来后,劳伦斯把格兰比派了下去,自己吃了些饼干和硬奶酪,他不想离开甲板。随着时间推移,雨越下越大,天气比先前冷多了。巨浪从两侧重重地拍打着“忠诚”号,浪高几乎达到了前桅的高度,大量的水落下,拍打在泰米艾尔身上,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大水把几个飞行员掀倒,他们在水中挣扎着。在波提斯被从龙甲板上冲走,跌落楼梯之前,劳伦斯抓住了他,不过他自己也费了好大的劲,直到波提斯抓住救生索,然后站稳了脚跟。泰米艾尔半醒过来,有点惊恐,一边叫着劳伦斯,一边撞击着防雨布。甲板在他的重压下出现了变形。
劳伦斯爬过湿透了的甲板,将手放到泰米艾尔一侧,这下他放心了,“这只是波浪,我在这里,不要担心!”劳伦斯急切地说。泰米艾尔不再撞击防雨布,低下身子,贴近甲板,但此时绳子出现了松动。在最需要它们的时候,风暴链却变松了,而大海却越加凶险了,所有人甚至飞行员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重新打紧绳节。
“忠诚”号又爬上了另一个波浪,危险地倾向一侧。泰米艾尔抓住了风暴链,再次把它勒紧,他下意识地将爪子扎进了甲板,试着抓住风暴链。橡木船板被他一抓,顿时裂成碎片。
“弗瑞斯,到这来,跟泰米艾尔待在一起!”劳伦斯大声叫道。波浪不断地冲上甲板,劳伦斯摸索着从一条救生索爬向另一条,用手毫无方向地寻找着绳索。
绳节受到浸泡,已经极为牢固,加上泰米艾尔抓着绳索,绳节绑得更紧了。劳伦斯只能扯动松动的绳节,每次努力都要费上很大的力气。泰米艾尔尽量平躺着,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保持自己的空间上了。
在甲板上,劳伦斯看不到其他人,浪花使他双眼模糊,绳子把他的手勒得生疼。第一值班钟声响了两次时,云层后面的太阳开始落下。通过眼角的余光,劳伦斯看到一对影子移了过来,李得维斯跪在他身后,帮他拉紧绳子。李得维斯拉着绳子,劳伦斯绑紧绳节。波浪来临时,两人相互依靠,躲在缆柱之后。最后,风暴链被重新绑紧。
几乎无法张嘴说话,劳伦斯只是简单地指了指左舷的第二个缆柱,李得维斯会意地点点头,两人随即向缆柱出发。劳伦斯走在前头,抓住扶手,在大炮间爬行要比在甲板上行走容易得多。又一个海浪打来,此时劳伦斯正放开扶手,爬上第一门短炮,李得维斯见状大叫起来。
劳伦斯听到叫声转过头来,看到一块黑影朝自己的头上打来,他下意识地举手保护头部。手部因此遭到重重一击,如同被木棍打到一般。跌落时,他试着用一只手抓住短炮的尾部。又一个黑影向他移动过来,劳伦斯一阵困惑。李得维斯正试着爬回去,举着双手。一个海浪过来,将李得维斯冲走,顿时无影无踪。
劳伦斯紧紧抓着短炮,在海水中来回晃动,不住地甩着腿。他的靴子里满是水,像石头一样沉。头发松了下来,他往后仰,尽量不让头发挡住视线,试着用另一只手抓住正在下沉的横杆。他震惊地发现身后冯力那张恐惧又绝望的苍白的脸,原来他也抓住了这个横杆,正在从另一头用力。两人来回拉锯着,劳伦斯在甲板上半伸开四肢,鞋跟牢牢地蹬在甲板上。
风好像是参与拉锯的第三方,不住地吹向他俩,最终风取得了胜利:横杆滑出了劳伦斯因绑绳索而失去直觉的手。冯力依然站立着,跌跌撞撞,之后他双手张开,如同要拥抱风一样。风把他吹过扶手,吹进翻涌的海水中,不见了踪迹。
劳伦斯挣扎着站稳,朝扶手望去,冯力和李得维斯均不见了踪影。他甚至看不到水面,因为海上起了很大的雾,没有人看到这个场景。身后,钟声叮当响起,是转动气压计的时候了。
劳伦斯筋疲力尽,简要地告诉瑞雷有船员失踪了,没有说起船员对他的谋杀。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风暴已经占据了人们所有的注意力。
第二天早上,风开始减弱。下午值勤开始时,瑞雷有了足够的信心,他让船员轮流着吃饭。敲六次钟的时候,云层终于散去,丝丝阳光透过依然暗黑的云层射了出来,所有人虽然疲倦,但都感到非常高兴。
对于李得维斯的离去,大家都很难过,他是一个受大家欢迎的人。但是他的离去更多地被看成是命中注定的而不是可怕的事故:他被说成是幽灵的牺牲品,他的室友已经开始向其他船员夸大地描述着他好色犯下的错。冯力的离去,没有引来太多的议论,人们更多地认为这只是巧合:如果一个没有航海经验的外国人在飓风中登上甲板,那么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另外就是船员们对冯力并不是很了解。
下午茶时,波涛依旧汹涌。泰米艾尔依然有种束缚感,所以心里很不高兴。船员们吃完饭归来,劳伦斯便下令为泰米艾尔解开束缚。绳节受热膨胀,船员们不得不用斧头砍断绳子。被释放出来后,泰米艾尔将风暴链重重地甩在了甲板上,时不时转动着头,然后用牙咬下了防雨布。他甩了甩身子,于是身上的水纷纷落下,之后他大声宣布:“我要上天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