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你们雇了东印度公司的人送你们过来?”麦克来迪问道;他是海军上尉,是一个高高瘦瘦但是却很结实的人,架在脸上的眼镜和满是伤痕的脸配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这个问题和在海员中间相互交换的微笑都并没有恶意,但是不可否认带有一定的优越感。法国人能够造船却不用他们航海,西班牙人易激动而且缺乏纪律性,中国人则根本无舰队可言。这些话在英国海军当中广泛传诵,能够确认这一点,他们就会时常感到高兴而且振奋。
“广东港的四条船,你们装的是行李而不是丝绸和瓷器;他们跟你们要的钱估计可以买下地球了,”法兰克斯又补充到。
“你这么说真是太奇怪了!”叶冰说,“虽然我们是根据皇帝的命令开始这次旅行,但确实有一个上校打算要报酬,甚至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想把船开走。他一定是着了魔了,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但我相信东印度公司的官员会找医生治好他的疯病,我们也接受他的道歉了。”
法兰克斯瞪大了眼睛:“但是如果你们没有付他们报酬的话,他们为什么会让你们搭船呢?”
叶冰也瞪大了眼睛,对被问到的这个问题同样感到惊讶。“皇帝发布法令,已经把船没收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他耸了耸肩,好像是不想谈这个话题了,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到了食物上;看起来,对他来说,这样的问题还没有瑞雷的厨师在最后一道菜中提供的果酱饼更有意义呢。
劳伦斯突然放下刀叉;他的胃口从一开始就不好,这时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他们居然如此随意地谈论没收英国的船只和财产--英国海军被迫为一个外国的君主服役--一度,他几乎认为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国家的任何一份报纸都会为这样的事情尖叫;政府也一定会提供官方的保护。然而,他看了一下哈蒙德:外交官的脸色苍白而警惕,但却不惊讶;而当劳伦斯想起巴勒姆那可悲、甚至接近卑躬屈膝的行为,所有的怀疑都消失了;而哈蒙德开始转换人们的话题。
其他的英国人也很快地理解了这些,官员们互相低声谈论着,窃窃私语,在桌子旁跑来跑去。瑞雷虽然一直和哈蒙德说话,但是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了下来:虽然哈蒙德又鼓动瑞雷,急切地问道:“您有大致的计划吗?我希望这一路上都不用害怕坏天气。”但这句话已经太迟了;整个餐桌都陷入沉默中,只有年轻的特瑞普发出咀嚼声。
加耐特船长用肘使劲地推了推他,这样的声音也消失了。孙凯放下了酒杯,皱着眉头看了看桌子周围的人;他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这已经是一次艰难的酒宴,虽然他们才吃了一半,但是许多官员都很年轻,现在因为羞辱和愤怒脸色涨得通红。许多在和平时期回到岸上或缺乏影响力的海员都曾经在东印度公司的船上服过役;英国海军与商船队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因此,他们对这样的侮辱的感受更加敏感。
翻译满脸焦虑地站在椅子后面,但是大多数中国仆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中一个听到坐在他旁边的人评论后,大声笑起来:这在安静的船舱里显得奇怪而且单薄。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法兰克斯突然大声说:“我打算……”
他的同座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椅子上,并让他保持安静,但是其他的窃窃私语却变得声音越来越大。一个人说着“……坐在我们的桌子上!”获得了一片激烈的赞同声;他们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且一定是灾难性的爆发。哈蒙德想说什么,但是没有人理他。
“瑞雷上校!”劳伦斯声音尖锐地压住了激烈的讨论,“您能给我们讲一下行程的安排吗?我相信格兰比先生很想知道我们要走的路线。”
格兰比就坐在不远处,晒黑的脸此刻显得很苍白,对于劳伦斯的话很惊讶;但是几秒钟后,他对瑞雷点了点头:“是的,确实如此;这对我来说真是很大的帮助,先生。”
“当然!”瑞雷有点僵硬地回答;他斜身到身后放地图的存物柜里拿了其中的一张放在了桌子上,描绘着路线,用比平常高的声音说着:“一旦出了海峡,必须进入法国和西班牙的势力范围;之后我们会靠近并尽量沿着非洲海岸线航行。我们将在夏日季候风开始的时候进入好望角,根据现在的速度,大概一个星期或者三个星期之后,我们就可以借着风一直到达南中国海。”
可怕的沉默被打破了,渐渐地又开始一些必要的谈话了。但是此时没有一个人对中国客人讲话,只有哈蒙德偶尔对孙凯说些什么,但是在大家反对的目光注视下,他也变得结结巴巴,最终一句话也不说了。瑞雷要求上布丁,晚餐在糟糕的气氛中结束了,比正常情况下结束得要早很多。
在每一个海军军官的椅子后面都站着一个海军或水手充当仆人,现在他们也开始互相低声谈论着;劳伦斯回到了甲板上,上楼梯的一段路几乎是爬上去的。这时,海军和水手们也都出来了,消息很快就从甲板的这头传到甲板的那头,飞行员们甚至开始和水手们谈论起来。
哈蒙德走到甲板上,看到人们低声谈论着,显得十分紧张,把嘴唇咬得几乎没有了血色;焦虑的情绪使他的脸看起来显得苍老而扭曲。劳伦斯并不同情他,只是感到愤慨:无疑哈蒙德故意掩盖了不光彩的事实。
瑞雷就在他旁边,手里端着咖啡,却一口也没有喝:闻起来不是烤制过的也是煮过的。“哈蒙德先生!”他的声音平静但有威严,比劳伦斯更有威严,大多数他们的熟人都知道他曾经是劳伦斯的下属,劳伦斯还从没有像这样说话;这种威严一扫他平时的随和和幽默:“请您转告中国人,他们最好待在下面;我不管您用什么样的借口,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到甲板上来,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先生。”他又转向劳伦斯:“也请您让手下人马上去睡觉;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
“是!”劳伦斯完全理解他:人们受到这样的刺激会变得暴躁而有攻击性,再到兵变就只需一小步;到那个时候原来使他们愤怒的原因甚至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他叫来格兰比:“约翰,让大家到下面去,告诉军官们让他们安静;我们不希望有任何混乱。”
格兰比点了点头,“但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他的眼神因为愤怒而异常冷酷,但当看到劳伦斯摇了摇头,他便停了下来,离开了。飞行员散开来,静静地走到下面去;这个榜样可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当他们命令水手们也这样做时,并没有起什么争执。当然,他们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的军官不是他们的敌人:愤怒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存在的,情感的分享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因此,当第一上尉波拜克走到甲板上来,用他那懒洋洋、做作的声音命令着“前进,詹肯斯!前进,哈维!”的时候,大家也只是嘟囔了几声。
泰米艾尔抬着头、瞪大眼睛在龙甲板上等待着;因为好奇,他已经偷听到了很多。听了事情的其他部分后,他喷着鼻息说道:“如果他们的船不能载送他们的话,他们最好待在家里。”这仅仅是不喜欢,还没有到很愤慨的程度;和大多数龙一样,他对财产没有什么概念,当然,除了他自己的珠宝和金子:即便如他所说,他正在磨光劳伦斯给他的大蓝宝石缀饰,但是却从来没有把它拿下来。
“这对我们的国王来说是一种侮辱,”他拍着泰米艾尔的腿说,这样的侮辱让他感到愤概;他非常想站起来走路。哈蒙德站在后甲板的扶手那里抽着烟,每当他吸烟时,烟头亮起微弱的红光,隐约可以看见他苍白的汗淋淋的脸。劳伦斯越过空荡荡的甲板,苦涩地看着他的脸。“我对他感到惊讶;对他和巴勒姆都是,面对这样的侮辱,他们居然一言不发:这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泰米艾尔惊愕地看着他。“但是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要避免与中国的战争。”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几个星期前,他就是这样被告知这个问题的,而且甚至劳伦斯本人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如果要选择更小的不幸的话,我宁愿和波拿巴和解,”当时,劳伦斯太愤怒了,几乎无法理性地思考问题,“至少他在逮捕我国公民之前会体面地宣战,而不是像这样目空一切、完全没有礼貌地侮辱我们,就好像我们不敢对付他们一样。”他又怒火中烧地补充道:“一想到那个无赖还劝我磕头,如果早知道这样……”
泰米艾尔对于他的激动惊讶地哼了一声,轻轻地用鼻子推了推他:“求你别这么生气!这对你没有好处。”
劳伦斯不同意地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靠在泰米艾尔的身上。这样发泄他的愤怒是不好的,留在甲板上的人可能已经听到了并把这个看作是对某种鲁莽行为的鼓励,他也不想让泰米艾尔难过。但是他突然明白了:在受到这样的侮辱之后,政府当然不会不肯交出一条龙;整个政府部门也会很高兴地摆脱这个对于他们来说不愉快的提醒,而且整件事情也可以更彻底地掩盖起来。
他抚摸着泰米艾尔的身体来获得安慰。“你可以在甲板上和我再待一会儿吗?”泰米艾尔耐心地对他说,“你最好坐下来休息一下,不要让自己这样烦恼。”
事实上劳伦斯也不想离开他;令他惊奇的是,他失去的平静在他手指下感受到的平稳的心跳的影响下,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风不是很强烈,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到甲板下面去;多一个军官在甲板上也不是一件不应该的事。“好的,我会待在这里的;无论如何,在船上这样的气氛中,我不想留下瑞雷一个人,”他回答到,一瘸一拐地取来了他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