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还没有拆去之前,泰米艾尔就开始哼哼着想洗澡,周末时,他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外科医生才勉强同意他去洗澡。劳伦斯把自己考虑选择的学员聚拢起来,然后走到场院里把正在等待的泰米艾尔带过来,却发现他正在和一条“长翅”雌龙交谈,这条龙也要加入他们要加入的阵型。
“喷酸时,你自己会受伤吗?”泰米艾尔好奇地问。劳伦斯看到泰米艾尔正在检查她爪子两侧有凹痕的骨刺,很明显酸性物质就是从那里喷出来的。
“不,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莉莉回答,“只有我把头低下时,酸才会喷出来,因此不会喷到自己。尽管如此,在我们排成阵型时,你必须小心地避开它,以防被喷到。”
巨大的翅膀收拢在她的背部,蓝色和桔黄的半透明的翅膀彼此覆盖在一起,看上去成了棕色,只有两侧黑白相间的边显得非常突出。她的瞳孔和泰米艾尔的瞳孔一样,裂成一条缝,但是是桔黄色的,爪子两侧暴露出来的骨刺让她看上去非常野蛮。但当地勤人员爬到她身上,全神贯注地打磨和清洗鞍具上的每一块污渍时,她耐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哈考特上校正前后左右地转来转去,检查着他们的工作。
劳伦斯走到泰米艾尔的身边时,莉莉向下看了看他,尽管只是好奇,但她那吃惊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充满了恶意。“你是泰米艾尔的上校吗?凯瑟琳,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去湖边吗?我不确定自己肯定愿意呆在水里,但我想去看看。”
“去湖边?”听到这个建议,正在检查龙鞍的哈考特上校停下了工作,非常诧异地盯着劳伦斯。
“是的,我要带泰米艾尔去湖边洗澡,”劳伦斯镇定地说,“郝林先生,麻烦你换套轻一点的鞍具,看看我们是否能装上它,让皮带避开这些伤口。”
郝林正在清理利维塔斯的鞍具,这条小龙刚吃东西回来。“你一起过去吗?”他问利维塔斯,“如果这样的话,先生,或许可以不用给泰米艾尔安上龙鞍了?”他对劳伦斯补充道。
“噢,我也想去,”利维塔斯满怀希望地看着劳伦斯,好像要得到他的允许一样。
“谢谢你,利维塔斯,”劳伦斯回答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决定,先生们,这次利维塔斯将再把你们带过去,”他告诉学员们。他已经放弃了改变对罗兰的称呼,因为她看上去不介意把她包含在内的这个称呼,这样很容易把她和其他人一样对待,“泰米艾尔,我是和他们一起走,还是你带上我?”
“当然我来带你,”泰米艾尔说。
劳伦斯点点头,“郝林先生,你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吗?你的助手将会帮助你,如果泰米艾尔带上我,利维塔斯当然能够带上你。”
“嗯,我非常愿意,先生,但我没有鞍具,”郝林兴致勃勃地看着利维塔斯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到龙的身上,我的意思是,在地勤人员安装装备之外从来没有上去过。我想如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的话,我能把多余的一些东西修补一下做鞍具,不会耽误事的。”
正当郝林为自己弄鞍具时,麦西莫斯降落到场院里,他一着地,大地都晃了晃,“准备好了吗?”他兴致冲冲地问泰米艾尔,波克雷和12个中尉正在他的背上。
“他咕哝了好久,我只好屈服了,”波克雷看着劳伦斯愉快而困惑的眼神说,“如果你问我的话,真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龙去游泳,真是个大笑话。”他亲切地重重地拍了拍麦西莫斯的肩膀,掩饰着自己的话。
“我们也要去,”莉莉说。当队员中的其他人集合时,她和哈考特上校静静地交流着,现在她把哈考特上校举到了背上的鞍具上。泰米艾尔小心地拾起劳伦斯,尽管劳伦斯一点也不在意巨大的爪子。在弯曲的趾的环绕中,他感到很舒服,他可以坐在掌中,就好像被放在金属笼子里一样得到保护。
到岸边后,只有泰米艾尔走到深水里去游泳,麦西莫斯试探性地走到浅水里,但只能停留在他能够站住的地方,不敢往里面走了。莉莉站在岸边看着,嗅了嗅水,但并没有走到水里去。利维塔斯按照自己的习惯,先是在岸边摆动几下,然后立刻冲出去,紧紧闭着眼睛,猛烈地扑腾着、拍打着,直至走到深水里,才开始兴奋地划起水来。
“我们需要和他们一起进去吗?”波克雷的一个中尉用吃惊的口吻问道。
“不,想都不用想,”劳伦斯说,“湖水来自山上融化的雪,我们进去一会儿就会被冻僵。但游泳可以帮他们把吃饭后的污渍和血渍冲去,浸泡一会儿,他们身上剩下的东西就更容易清理了。”
“呜,”莉莉听到这些后,慢慢地向水里走去。
“你敢确定对你来说这里的水不冷吗,亲爱的?”哈考特在后面喊道,“我从来没有听说一条龙发冷,我想这应该没有问题吧?”她对劳伦斯和波克雷说。
“没有问题,冷只会让他们清醒,只要天气不是特别冷的话,他们不在意,”波克雷说,然后他抬高声音喊道,“麦西莫斯,你这个胆小鬼,如果你想洗的话,就到深水里,我可不打算一天都站在这里。”
“我不害怕,”麦西莫斯愤怒地大声喊道,然后使劲划动着水,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将利维塔斯淹到水中,也冲了泰米艾尔一身。利维塔斯忙乱地冲出水面,泰米艾尔则喷了喷鼻子,把头扎到水里,向麦西莫斯身上溅水。一会儿,两条龙开始戏起水来,把湖水搅得像暴风雨中的大西洋一样。
利维塔斯乱跳着冲出湖水,冰冷的水滴到了所有正在等待的飞行员身上。郝林和学员们迅速上去给他擦试,小龙说:“噢,我真喜欢游泳,谢谢你再次让我过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想来就来,”劳伦斯瞥了一眼波克雷和哈考特说,他想看他们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但他们两个人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考虑这事儿,或者他们认为他这是在多管闲事。
最后,莉莉也进入了几乎把她淹没的深水里,或者至少是她天生的浮力所允许的深水中。她远离溅水的两条年轻点的龙,用脑袋擦洗着自己的皮毛,看得出来,她更感兴趣的是清洗而不是游泳,接着,她也从水里出来了,指着污点,让哈考特和学员们小心地清洗,然后高兴地低声说着些什么。
麦西莫斯和泰米艾尔最后也玩够了,走出深水,让队员们擦拭干净。波克雷和他的两个成年中尉给麦西莫斯擦拭干净。把泰米艾尔脸上的皮肤擦干净后,学员们都爬到他的背上,看到波克雷抱怨他的龙的个头太大时,劳伦斯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笑意。
干完自己的活,他闲着没事,享受着这个美丽的场景:泰米艾尔正和其他的龙自由地交流,他的眼睛明亮,脑袋高傲地抬起,没有任何自我怀疑的迹象。混合的友谊并不是劳伦斯曾经为自己要寻找的一些东西,尽管看上去很奇怪,但简单的友谊仍然让他感到十分温暖,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也帮助泰米艾尔证明了他自己,他满意地发现他们两个都找到了真正有价值的位置。
大家都兴致勃勃,谈笑风声地返回场院,此时,他们发现瑞肯正穿着晚礼服站在那里,腿边放着个人鞍具,非常生气地敲打着鞍具的皮带。利维塔斯着陆后,他吃惊地跳了起来。“你像这样飞走是什么意思?”瑞肯甚至没有等郝林和学员们从他身上下来就问道,“不吃饭时,你应该在这里等待,你明白吗?你们过来,谁告诉你们可以骑他?”
“利维塔斯非常善良,是听从我的要求才驮他们的,瑞肯上校,”劳伦斯从泰米艾尔手中走出来,尖锐地说道。他的话把瑞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我们只是到了湖边,只要有信号,一会儿我们就会赶回来。”
“我根本不关心看到信号能不能跑回来,也不能因为这样你就可以用我的龙,劳伦斯上校,希望你只要关心你自己的动物就行了,把我的龙留给我自己,”瑞肯冷冰冰地说,“我想你现在是湿的吧?”他对利维塔斯说。
“不,不,我相信我已经完全干了,我发誓我并没有待太久,”利维塔斯微微弓起背说。
“希望如此,”瑞肯说,“弯下腰,快点,从现在起,你们必须离他远远的,”当他爬到自己的位置上,几乎把郝林推到一边,然后对学员们怒气冲冲地说。
劳伦斯站在那里,看着利维塔斯带着瑞肯飞走了。波克雷和哈考特沉默着,其他的龙也默不作声。莉莉突然转过脑袋,发出生气的喷射声,几滴液体滴在了石头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并冒出烟来,石头上马上留下了深深的黑色斑点。
“莉莉,”哈考特上校说,打断沉默让她的声音放松了不少,“派克,去拿点鞍具油,”她对一个地勤人员说,然后爬了下来,把油倒在了酸性滴物上,直到烟全部消失掉。“那里,用一些沙盖上,明天就可以安全地清洗了。”
劳伦斯也非常高兴这个小小的仇视,他并没有马上相信自己能说话。泰米艾尔轻轻地用鼻子抚摸着他,学员们也焦急地看着他。“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建议,先生,”郝林说,“希望你和瑞肯上校能够原谅我。”
“一点也不用,郝林先生,”劳伦斯说。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但非常坚定,他又补充了几句,尽量减轻这个影响,“你一点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远离利维塔斯,”罗兰低声说。
劳伦斯不假思索地做了回答,语气十分坚定,就好像他对瑞肯无助的生气一样。“罗兰小姐,高级军官命令你这样做,如果这对你还不算充足的原因,那说明你还没有正确领会服役的本质,”他猛吸了口气说,“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如果你愿意,把这些亚麻布马上拿回洗衣店。请原谅,先生们,”他对其他人说,“晚饭前我想出去散会儿步。”
泰米艾尔太大了,无法跟在他后面爬行,因此只好改变策略,沿着他走的路,飞到每一个小的开阔地,然后在那里等他。劳伦斯本来觉得他应该自己独处,但当走进龙环绕的前臂,靠在温暖而巨大的身躯上,听着稳定的呼吸产生的回音时,他觉着自己马上高兴起来,愤怒随即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他近乎绝望地想要大声呼唤瑞肯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利维塔斯要忍受这样的待遇,即使他个头小,但仍然比瑞肯大得多,”泰米艾尔最后说。
“当我要求你戴上鞍具,或者执行某些危险的行动时,为什么你能忍受?”劳伦斯说,“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习惯。从蛋壳里一孵出来,他就被教育着要服从命令,教育着要忍受这样的待遇。他可能没有想过有别的选择。”
“但是看看你,还有其他上校,没有别的人这样做,”泰米艾尔弯曲起爪子,在地上划出一些沟,“我不是因为习惯来服从你,我不能只为我自己考虑。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你值得我服从。你从来没有这样不近人情地对待我,你也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地让我做危险和不愉快的事情。”
“不,不是没有原因,”劳伦斯说,“但是我们都在服役,亲爱的,我们有时必须愿意承担这些工作。”他犹豫着,然后又温柔地补充道:“就这个问题我还想对你说,泰米艾尔,你必须向我发誓,将来,不要把我的生命放在其他那么多人的生命之上。你必须明白,即使不考虑其他队员,韦克特瑞图斯对于空军来说,比我要重要得多。你不应该为了救我而不考虑其他人的生命。”
泰米艾尔更加紧紧地把他抱起来,“不,劳伦斯,我不能向你保证这样一件事,”他说,“对不起,但我不能向你撒谎,我不会让你掉下去。你把其他人的价值看得比你自己重,我不能这样,因为对我来说,你比他们所有的人都有价值,我不能服从你这句话,关于职责的问题,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概念,这一点我看多了。”
劳伦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话,他无法否认对于泰米艾尔对自己的重视,他感到很感动,然而一条龙能够根据自己的判断标准,如此坦诚地表达他接受命令或者不接受命令的想法,这令他非常吃惊。劳伦斯非常相信这种判断,但他再次感到自己在教育泰米艾尔纪律和职责的价值方面做得不够。“我希望我知道如何向你正确地解释,”他有点绝望地说,“或许我应该给你找一些这些方面的书来读。”
“我想,”泰米艾尔说,他第一次对读书产生了怀疑,“我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劝说我改变主意,无论如何,我都要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这太可怕了,我害怕我无法抓住你。”
听到这些话,劳伦斯笑了。“在这一点上,至少我们能达成一致。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尽量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
第二天早上,罗兰跑过来叫他,他又睡在了泰米艾尔旁边的小帐篷里。“塞勒瑞塔斯想见你,先生,”她说。他戴上领带,穿上外套,和她一起返回了城堡。泰米艾尔睡意朦胧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还没有睁开眼睛又睡了过去。路上,她忐忑不安地说:“上校,你仍然在生我的气吗?”
“什么?”他茫然地说,然后又记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罗兰,我不是对你生气,我希望你必须明白为什么你这样说话是错误的。”
“是的,”她说,他能够听出接下来的话有点迟疑,“我没有和利维塔斯说话,但我还是看到今天早上,他的情绪看上去很不好。”
穿过场院时,劳伦斯看了“温彻斯特”龙一眼。利维塔斯远离其他龙,在后面的角落里蜷缩着,尽管时间仍然很早,但他没有睡觉,只是呆呆地盯着地面。劳伦斯远远地看着,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你先离开,罗兰,”当她把劳伦斯带过来后,塞勒瑞塔斯说,“上校,很遗憾这么早把你叫过来。你觉得泰米艾尔恢复得怎么样了,可以恢复训练了吗?”
“我相信可以了,先生,他恢复得非常快,昨天他飞到湖边,然后毫不困难地返了回来。”劳伦斯说。
“好,好,”塞勒瑞塔斯沉默起来,然后,他叹息道,“上校,我不得不命令你不要再打扰利维塔斯了。”
劳伦斯感到一阵热浪涌到脸上,看来瑞肯已经给他抱怨过了。然而,这只是他应得的,不论在船上,还是在对泰米艾尔的管理上,他从来不会容忍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事情已经错了,不管他自己认为多么正当,生气很快就变成了羞愧。“先生,我向你道歉,你应该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告诉我,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塞勒瑞塔斯喷了喷气,接受了他的指责,但并没有特别去强调它。“不用向我保证,在我看来,如果你是真心道歉的话,就应该放下自己的身份,”他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我和任何人一样也有错误。我自己也不能忍受他,空军总部认为他可以做一个送信的人,便把他安排给了一条‘温彻斯特’龙。由于他祖父的缘故,我自己不能对此提出反对意见,尽管我知道最好反对这件事情。”
这番诉说让他感到了安慰,劳伦斯吃惊地明白了塞勒瑞塔斯也不能容忍他。确实,空军总部从来不会让像瑞肯这样的人做像训练主管这么出色的龙的骑士。“你很熟悉他的祖父吗?”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进一步问道。
“我的第一个骑士,他的儿子也和我一起服役,”塞勒瑞塔斯简短地说,他把头转向一边,脑袋耷拉下来。一会儿,他又恢复过来,补充道,“嗯,我曾经对这个男孩抱有希望,但他母亲坚决主张他不应该在这里养大,他从来不应该成为一名飞行员,更不应该成为一名上校。但他现在是,而利维塔斯服从他,所以他留了下来。我不允许你干扰他们。你可以想象,如果我们允许一个军官乱动另外一个军官的龙,那将意味着什么:那些不顾一切想成为上校的上尉,就会抵制不住诱惑,抢夺那些感觉不太幸福的龙,这样的话,我们这里就乱套了。”
劳伦斯点了点头:“我完全明白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