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吧,”鲍登直起身说,“我希望你能够尽快把你在海军时形成的思维习惯像你的海事箱子一样扔掉,劳伦斯,你现在必须成为一名飞行员。”
“我是一名飞行员,先生,我也很愿意成为其中一员,”劳伦斯说,“但我不能装作我已经扔掉了过去一段时间内形成的习惯和思维模式,不论我是否愿意这样,我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幸运的是,鲍登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说:“不,不能这样,因此我告诉你——嗯,我必须向你说明一些事情:你一定要避免和空军以外的任何人讨论你训练的任何问题。当局命令我们在职责的过程中要有最佳的表现。我们不要去在意外界的观点,我说清楚了吗?”
“很清楚,”劳伦斯郁闷地说,这个特别的要求证实了所有最坏的猜想。但如果他们中没有人站出来,让事情大白于天下的话,他也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先生,”他下定决心再试一次,来弄清事实,“如果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苏格兰的隐蔽训练营地更适合我训练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我非常想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事情。”
“你被命令去那里,那说明它就是惟一合适的地方,”鲍登尖锐地说。然而,后来他看上去温和了一些,因为他用相对缓和的口气补充说,“拉干湖的训练主管尤其擅长让没有经验的龙骑士更快地成长起来。”
“没有经验的?”劳伦斯茫然地说,“我认为一个飞行员不得不7岁就开始服役,你的意思不是说有些孩子在那个年龄就已经开始驾驭龙了吧?”
“不,当然不是,”鲍登说,“但你不是从空军以外进入的第一位龙骑士,或者说不是没有经历过我们所需要的那么多培训的第一个龙骑士。有时候,会碰上一些脾气不好的小龙,我们必须想办法得到他接受的任何人,”他突然发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声,“龙是奇怪的动物,很难理解,他们中有一些甚至喜欢海军军官。”他拍了拍泰米艾尔的身体,就像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开了。没有道别,但很明显更加幽默了,劳伦斯并没有明白更多的事情,仍然茫然不知所措。
飞到诺丁汉郡花了几个小时,比起思考在苏格兰将有什么等待着他,这样的飞行带给了他更多的快乐。他不愿意去想鲍登、波厄斯和波特兰都觉得他会反对的事情是什么,更不愿意一直去想如果发现情况无法忍受,他应该怎么做。
在海军服役时,他曾经有过一段真正不开心的经历。当17岁刚刚成为一名上尉时,他被安排到肖瓦兹地区,在巴斯图上校领导下服役。巴斯图上校是一位老的海军成员,在那个地区,在行为方式方面,并没有要求军官们表现得文雅绅士。巴斯图只是一个中等富裕的商人和性格一般的女人的私生子,还是孩子时就来到父亲的船上,被迫成为了一名海军的水手。在战斗中,他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在算术中,他有着清醒敏锐的头脑,因此这使得他首先被提拔为船长助理,然后成为了上尉。即使幸运当头,又得到不断的提升,他从来没有消除掉由于出生背景而带来的性格上的粗俗无礼。
更糟糕的是,巴斯图意识到自己缺少社会地位,因此,在头脑中,憎恨那些让他感觉到这种缺失的人。这是一种不可理喻也不恰当的憎恨,所以船上有许多军官都看不起他,背后嘀咕他,但他却把劳伦斯从容和愉快的风格看作是对他故意的侮辱,因此对劳伦斯进行了残忍的惩罚。航行三个月后,巴斯图死于肺炎,这在某种程度上挽救了劳伦斯的命,至少使他从那些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从比别人站两倍或三倍的岗而导致的精疲力竭中解脱出来,从在船上只吃饼干、喝水的饮食中解脱出来,从有可能成为船上最差和技能最不好的射手的危险中解脱出来。
每当想到这段经历,劳伦斯仍然感到本能的恐惧。至少他不准备再被另外一个这样的人管理,从鲍登关于空军会录用任何小龙接受的人的含糊的话中,他听出了暗含的意思,他的训练者或接受训练的同伴可能也被打上了这样一种人的烙印。然而,劳伦斯不再是一个17岁的孩子,也不再处于当时的无力位置,他现在必须考虑泰米艾尔,以及他们共同的职责。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缰绳,泰米艾尔转头看了看,“你还好吗,劳伦斯?”他问,“你怎么这么安静?”
“请原谅,我只是在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事情,”劳伦斯拍了拍泰米艾尔的脖子说,“没什么,你累了吗?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我不累,但你没有说实话,我能听出你不高兴,”泰米艾尔焦虑地说,“我们将要进行的训练不好吗?或者你想你的船了吗?”
“我发现现在在你面前我成了透明人了,”劳伦斯悲伤地说,“我没有想我的船,一点也没有,但我承认我有点担心咱们的训练。波厄斯和鲍登在整个事情上都表现得非常奇怪,我在想我们在苏格兰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接待,或者我们是否喜欢它。”
“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能够再次飞走吗?”泰米艾尔说。
“没有那么简单,你知道,我们现在并不自由,”劳伦斯说,“我是国王的军官,你是国王的龙,我们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国王,我不是他的财产,就像一只羊一样,”泰米艾尔说,“如果我属于一个人的话,那是你,你也属于我。如果你不喜欢待在苏格兰的话,我也不打算留在那里。”
“噢,亲爱的,”劳伦斯说,这不是泰米艾尔第一次表现出独立思考的烦恼倾向,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倾向也越来越多,他开始大部分时间都醒着不睡觉了。劳伦斯自己本身对政治哲学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发现不得不向泰米艾尔解释一些在自己看来自然、明白无误的事情,这让他有点悲伤而困惑。“这实际上不是所有权的问题,但我们要向他表示我们的忠诚,除此之外,”他补充道,“如果国王不为你花钱的话,我们在你吃饭方面也会有困难。”
“虽然牛很好吃,但我不介意吃鱼,”泰米艾尔说,“或许我们可以弄到一条大船,像运输机那样的,回到大海上。”
劳伦斯想起这个情景笑了起来,“那我转行做海盗,到西印度群岛沿岸搜捕西班牙商船,然后用抢来的金子装满你的宝库,怎么样?”他抚摸了一下泰米艾尔的脖子。
“听起来令人振奋呀,”泰米艾尔说,他很清楚地抓住了重点,“难道我们不能吗?”
“不能,我们出生得太晚了,不再有真正的海盗了,”劳伦斯说,“上个世纪,西班牙人烧毁了龟岛上的最后一个海盗船队,现在只有少数独立的船或龙队员还在干这个行当,但一直处于被抓捕的危险中。你不会真正喜欢只为贪欲而战的,这和为国王和国家尽职尽责不一样,至少你知道你在保护英国。”
“英国需要保护吗?”泰米艾尔向下看了看,问道,“在我看来,它很平静。”
“是的,因为空军和海军在保护着它,”劳伦斯说,“如果我们不保护它的话,法国人就会渡过英吉利海峡,他们就在那里,离东边不太远的地方。如果我们放松警惕的话,波拿巴的10万军队正等着开始进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履行职责,就像‘自立号’上的船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让船不出海。”
听到这些,泰米艾尔深思着,肚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劳伦斯能够感觉到这个巨大的回声。泰米艾尔飞行的速度慢了一点,他滑行了一会儿,然后又拍打翅膀,在空中盘旋上去,之后又水平飞翔,非常像一个人在前前后后地走着路。他又扭过头说:“劳伦斯,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我们必须去拉干湖,现在也无法做什么决定,因为我们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们现在不能去想象一些东西。所以在到达那里,并看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你不用担忧。”
“亲爱的,这真是一个好建议,我尽量照这个办,”劳伦斯补充说,“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很难不去想这件事。”
“你可以再给我讲一次关于舰队的故事,弗朗西斯·德雷克和康弗莱格瑞替如何摧毁西班牙舰队,”泰米艾尔建议道。
“再讲一遍?”劳伦斯说,“很好,尽管我怀疑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泰米艾尔正色答道,“但我喜欢听你讲。”
劳伦斯开始给泰米艾尔重复他最喜欢的段落,泰米艾尔问了很多关于龙和船的问题,劳伦斯想可能一个学者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剩下的时间过得飞快,根本没有空闲去担忧别的事情了。最后,他们到达他父亲在沃勒顿庄园的房子时,已经是晚上了,昏黄的光线中,许多窗户里都透出明亮的灯光。
泰米艾尔绕着房子飞了几圈,惊奇地看着下面,瞳孔睁得很大。劳伦斯向下看了看,算了一下亮灯的窗户,意识到房子里可能没有空地方,他原本以为会有地方,此时仍是伦敦的社交季节,很难为泰米艾尔找到另外一个停泊的位置。“泰米艾尔,在畜舍后面有一个空的小牧场,就在东南方向,你看到了吗?”
“是的,周围有篱笆,”泰米艾尔看了看说,“我停在那里吗?”
“是的,谢谢,恐怕你必须得停在那里了,因为如果你在马厩旁到处走的话,可能会惊吓到马。”
泰米艾尔着陆后,劳伦斯爬下来,抚摸了一下他温暖的鼻子。“如果我父母在家,我和他们说完话后,就会给你点弄吃的过来,但这可能需要点时间。”他带着歉意说。
“你今晚不用给我弄吃的了,出发前我吃得挺多,现在我困了,明天早上我会去那边吃几只鹿,”泰米艾尔把自己安定下来,蜷起尾巴,绕到腿上说,“你应该待在里面,这里比马德拉冷,我不想让你生病了。”
“真让人吃惊,一个六周大的动物成了育婴保姆,”劳伦斯笑着说,说这话时,他甚至还不能相信泰米艾尔这么年轻。泰米艾尔看上去一出蛋壳就表现得非常成熟,自从孵化出来以后,他极富热情地吸取世界的知识,理解上的鸿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劳伦斯不再把他当作自己应该负责的动物,而是当成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亲密朋友,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昏欲睡的泰米艾尔,对于训练的恐惧大大减少,巴斯图也被当成怪物一样抛在了脑后。他相信,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一起无法面对的困难。
但是他不得不独自面对家人。他从围场走到了家中,证明自己从空中看到的是正确的,客厅里灯火通明,许多卧室的房间里也点着蜡烛,很明显这里正在举行宴会。
他派一个男仆去告诉父亲他回来了,然后从后面的楼梯上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来想洗个澡,但想着马上还要下楼去应酬,现在去任何别的事情都看上去像是逃避,于是他就洗了洗脸和手,幸运的是,他带上了自己的晚礼服。镜子中,他正穿着深绿色的空军军装,肩上的徽章被金色的长条取代了,身影看上去有点奇怪。这个军装是在多佛买的,当时是给另一个人做的,专门为劳伦斯匆忙地改了改,不过看上去还算合身。
除了他的父母外,还有十几个人聚集在客厅里,当他进来时,无聊的交谈嘎然而止,随即大家又恢复了交谈,他穿过房间向父母走去。他的母亲迎过来,弯腰去吻她的面颊时,他能够感到母亲的紧张。母亲尽管面部表情有点复杂,但表现得还是很镇静,“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就突然拜访,”他说,“我以为家里没有人,我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要去苏格兰了。”
“噢,听到这些我太遗憾了,亲爱的,但非常高兴你能来看我们,即使时间很短,”她说,“你碰到蒙太古小姐了吗?”
这次参加聚会的人都是他父母多年的老朋友,他并不是特别熟悉,不过就像预料的那样,他们的邻居也来参加聚会了,伊迪丝·加尔曼和她的父母都在。他不是特别确定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感觉应该很高兴见到他,因为毕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然而他感到所有的人都在不经意间向他瞥上一眼,这种潜流让他感到特别不适,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去面对她。
当他向她鞠了鞠躬,吻她的手时,她的表情没有给他任何暗示。她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如果刚才他到来的消息让她震惊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很高兴见到你,威尔,”她平静地说,尽管她的话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特殊的温暖,但他认为至少她看上去没有生气或难过。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没有机会和她私底下交流,她已经和伯特伦·伍尔威交谈起来,像平时一样优雅,互相打过呼后便转身走开了。伍尔威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但没有向他走来。尽管他们的父亲在同一个社交圈里,但伍尔威并没有被要求作为父亲的继承人,从事某种职业,对政治也缺少兴趣,整天忙于在乡间打猎或者在城镇赌博。劳伦斯和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两个人从来没有成为朋友。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不向其他人致意,在众目睽睽下保持镇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怜悯是仅次于当众遭到责难而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事了。最后,最艰难的时刻到来了,他向父亲走去,他的父亲正在打牌,艾伦代尔勋爵非常不满地看了看劳伦斯的大衣,一句话也没有说。
房间的这个角落马上陷入了非常尴尬的静寂中,此时,母亲让他摆脱了尴尬,她说这张桌子打牌缺一个人,让他过来加入进来。他优雅地坐了下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游戏中。和他一起打牌的都是老绅士,加尔曼老爷和其他两人,一人是他父亲的朋友,一个是他父亲的政治同盟。他们都很专注,没有说超出礼貌的话,因此他没有感觉尴尬和不适。
他禁不住偶尔向伊迪丝瞥一眼,尽管听不到她说什么。伍尔威继续独自和她在一起交谈,看到他离她那么近,那么亲密地和她说话,劳伦斯不禁难受起来。由于分心,他耽误了打牌,加尔曼老爷不得不礼貌地让他把注意力用在牌上,劳伦斯有点尴尬地向同桌的人道歉,然后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牌上。
“我想你要去拉干湖吧?”麦克肯农上将给了他一点时间让他理清牌路,并问道,“我离那儿不太远,我的一个朋友就住在拉干乡村附近,我们过去经常会看到龙在头顶上飞行。”
“是的,先生,我们就要去那里训练,”劳伦斯放弃了自己的牌说道,坐在他左边的哈尔子爵继续玩牌,加尔曼男爵正在思考如何出牌。
“在那里,他们是奇怪的一群人,一半村庄投入使用,当地村民可以上去,但飞行员不能下来,除了不时到酒馆看一看某个姑娘。至少在这一点上要比在海上容易得多,哈哈!”说完这些粗俗的话,麦克肯农又喋喋不休地回忆起他的同伴。后来,他有点尴尬地转头向四周看看是否有女人听到这些话,然后停止了这个话题。
伍尔威招呼伊迪丝吃饭,劳伦斯怕自己的出现让大家陷入混乱,不得不远远地坐着,痛苦地看着他们交谈。坐在他左边的是蒙太古小姐,长相俊美但总是阴沉着脸,她有点粗鲁地故意不看他,而去和另一边的一位绅士说话。这位绅士是一个大赌徒,劳伦斯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人品,但并不是特别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