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金角湾正闪着光芒,城市幅员辽阔,并在两岸蔓延开来。每座山上都能看到塔尖和光滑亮泽的清真寺大理石圆屋顶,房子的陶瓦屋顶中点缀着蓝色、灰色和粉红色,还能看到柏树的绿针叶。镰刀状的河流汇入巨大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海峡朝各个方向蜿蜒前进,通过望远镜,劳伦斯看到在阳光照耀下,海峡看上去像是黑色,发出炫目的光芒。不过,第一眼看到欧洲,除了远处的海岸外,他根本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
此时,队员们都劳累困顿,饥饿难耐。他们越来越接近大城市时,要想避开小村庄休息一下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十天来,他们几乎马不停蹄,只停下来吃一顿冷饭,在中午时睡上不太舒服的一小觉。龙一直挥动着翅膀,生吃捕抓到的一点点猎物。到达下一排山脉时,他们看到一个大群灰色的动物正在海峡亚洲一侧的广阔河岸上吃草,阿尔卡迪立刻发出饥渴残忍的咆哮,直接冲向了他们。
“不,不,你不能吃那些东西!”泰米艾尔说,但太晚了,其他龙也兴致勃勃地叫喊着,冲向了惊惶失措、不断哀嚎的牧群。正在这时,草原南部边上,从几处用石头和灰泥垒成的墙后,探出了几个龙头,头上装饰着土耳其军队使用的飞行装备。
“噢,上帝,”劳伦斯说。土耳其龙飞到高空,突然冲向野生龙。此时,野生龙正开始忙于撕咬一头牛,又接着另一头,着迷地对突然得到的猎物进行比较,然后兴奋地安顿下来,开始吃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的来临。这反而救了他们,当土耳其龙冲向他们时,野生龙跳了起来,四散而逃,及时避开了到达的爪子和牙齿,地上剩下了接近一打七零八落的牛的尸体。
阿尔卡迪和其他龙立刻直接向泰米艾尔飞奔过去,狼狈地躲到他的身后寻求庇护,并朝土耳其龙发出尖锐的嘲弄声,土耳其龙现在正干净利落地俯冲过来,来势凶猛,吼叫着追逐过来。
“举起彩旗,向下风发射一枪,”劳伦斯对信号少尉特纳说。尽管经过了长途旅行,英国的彩旗仍然颜色鲜亮,只不过沿着折叠的地方有些折皱,旗子打开后,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劈啪声。
接近目标时,土耳其守卫龙放慢了速度,露出牙齿和爪子,看上去骁勇好战,但又有点不确定,因为他们中没有一条龙的体形超过中等大小,并不比野生龙大多少。当他们靠近时,泰米艾尔巨大的翼展在他们身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一共有五条龙,看上去平时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臀部前面有着奇怪的脂肪堆积的褶皱。“已经退化了,”格兰比不以为然地说。事实上,他们进行第一次激怒的冲击后,就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上升时可以看得出来:劳伦斯猜想他们平常很少工作,驻扎在首都,承担守卫牛群这样一些微小的职责。
“开火,”瑞格斯喊道。这次射击并不精准,他和另外一个射手还没有从被冰短暂掩埋中完全恢复过来,便不合时机地打起了喷嚏。但是这个信号仍然在减缓龙接近的速度时发挥了积极的影响,让劳伦斯松了一口气的是,领头的上校举起喇叭向他们大声喊起来。
“他说要我们着陆,”塔肯用不可思异的简短话语翻译道,看到劳伦斯皱了皱眉,他又补充道,“他用一大堆不礼貌的名字叫我们,你想要把这些都翻译出来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得首先着陆,到他们的下面。”泰米艾尔说。他只是不停地抱怨着,降了下来,用非常尴尬的角度抬起头,密切注视着上面的龙。劳伦斯也不喜欢这种易受到攻击的位置,但他们这边已经冒犯了对方:一些牛在他们的脚下摇摆着向后退去,颤抖着、昏头昏脑地站在那里,但大部分牛已经不能移动了,当然已经死了,劳伦斯不知道如果得不到当地英国大使的帮助,他能不能赔偿这么巨大的损失。因此,他几乎无法反驳土耳其上校坚持他们应该更好地表现出忠诚的要求。
野生龙在他的身边着陆时,泰米艾尔不得不厉声对他们说话,最后,甚至发出了低声的警告性的咆哮,这足可以把所有剩下的牛吓得四处逃散。阿尔卡迪和其他龙阴沉而犹豫地飞了下来,不安地停在地上,翅膀惊恐地收拢起来,看上去惊慌不安。
“首先,在没有给予土耳其人警告前,我不应该准许他们和我们离这么近,”劳伦斯看着他们,阴沉地说,“他们在人类或牛群中得不到信任。”
“我看这不是阿尔卡迪或其他龙的错误,”泰米艾尔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不明白所有权,我也不会知道吃这些牛有什么错。”他停了下来,低声补充道:“无论如何,如果那些龙不愿意这样的话,就不应该躺在视线之外无所事事,给别人可乘之机,把牛抢走。”
甚至当野生龙最后降落下来的时候,土耳其龙仍然没有着陆,而是在头顶上缓慢而卖弄地绕着圈子飞着,非常可能是为了显示一下他们在家乡的崇高的优越感。看到这种表演,泰米艾尔喷了喷鼻息,翎颌开始张开。“他们太粗鲁了,”他生气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我相信我们能够打败他们,他们飞起来看上去更像是小鸟。”
“一旦你把他们打跑了,马上就会有另外100条龙和你战斗,那样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土耳其空军不是开玩笑的,即便这些龙已经放弃了战斗训练,”劳伦斯说,“请耐心点,他们不久就会厌倦的。”但事实上,他自己的脾气也快要爆发了,他们被晾在了炎热、满是尘土的太阳地下,光秃秃的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遮蔽阳光,他们随身也没有带太多水。
没有过多少时间,野生龙就不再局促不安了,眼睛又开始不停地盯着那些被屠杀的牛,并且相互之间不停地嘟囔着。即使不翻译,他们的话也很好理解。令劳伦斯吃惊地是,泰米艾尔自己也不满地说:“如果不赶快吃掉的话,这些牛就会腐烂掉。”
“你可以尝试一下,让土耳其人认为这件事情没有让我们感到烦心。”他突发灵感,建议道。泰米艾尔眼睛亮了起来,用巨大的口哨声向野生龙说话,一会儿,他们全都舒服地趴在草地上,优雅地打着哈欠。两条小一点的龙甚至粗鲁地用鼻孔哼着啸音,这时所有的龙都表演起来。没过多久,土耳其龙便厌倦了这种表演,盘旋着降了下来,在他们对面着陆,领头的龙放下了他的上校。此刻,又出现了令人沮丧的新情况,看到对方的这种表现,劳伦斯不愿意向他们解释或者道歉。
土耳其上校是一位绅士,叫埃尔特康。他疑心重重,只从行为上便表现出了对他们的侮辱。对于劳伦斯的鞠躬,他只是猛地一摆头进行回应,然后把手放在剑柄上,冷酷地用土耳其语说起话来。
与塔肯进行了短暂的争论后,埃尔特康用带着中等口音的法语重复着自己的话:“嗯?解释一下,解释这次恶意的进攻。”劳伦斯对于这种语言的掌握并不是很好,说话磕磕绊绊,但至少他能够进行某种交流。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但这些解释并没有缓和埃尔特康的冒犯情绪或猜疑程度,埃尔特康像审问他们一样质问劳伦斯的任务、职衔、旅行的行程,甚至他的资金,最后,劳伦斯也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够了,难道你认为我们是30个危险的疯子,决定和七条龙一起进攻伊斯坦布尔的城墙吗?”劳伦斯说,“你们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只让我们在太阳底下一直这么等着?你派人给这里的英国大使带个话,我相信他能够给你满意的答复。”
“这可有点困难,因为他已经死了。”埃尔特康说。
“死了?”劳伦斯茫然地说。他满腹疑虑地听到埃尔特康坚持说大使阿巴斯诺特上周在一次捕猎事件中被杀死了,细节不太清楚。而且,目前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英国王室的其他代表。
“那么,先生,在缺少代表的情况下,我想我必须直接表明我的善恶才行,”劳伦斯困惑地说,私底下还在思考要想给泰米艾尔找个临时住所,他应该做些什么,“我到这里是为了执行一个我们两国之间安排的任务,这个任务不容许延误时间。”
“如果你的任务非常重要的话,你的政府会选择一个好一点的使者,”埃尔特康令人厌恶地说,“苏旦事务繁忙,不会让每一个希望敲开吉兆之门的乞丐打扰,他的手下人也不愿意被打扰,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们来自英格兰。”
提出这些反对意见后,埃尔特康脸上显示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带着故意的敌意。劳伦斯冷冷地说:“先生,这样无礼的行为不但有损苏丹政府的形象,也辱没了你自己。你不会真地认为我们是在编故事吧。”
“也就是说,我必须认为从波斯来的你和这些下等的危险动物是英国代表,我明白了。”埃尔特康说。
劳伦斯没有机会回应这些粗野的话,还在蛋壳里的时候,泰米艾尔曾经在法国三帆快速战舰上待过几个月,因此法语相当流利。听到这话,他突然闪过巨大的脑袋,加入了这场谈话。“我们不是动物,我们的朋友只是不明白牛是你们的,”他生气地说,“他们不会伤害任何人,他们赶了很长的路,就是为了看看苏旦。”
泰米艾尔的翎颌宽宽地展开,直立起来,翅膀从背部半升起,形成了长长的阴影,肩膀向前探出去,拉紧的肌腱在皮上凸了出来。他向土耳其上校探了一下脑袋,于是露出脚一样长的锯齿状牙齿。埃尔特康的龙发出一声尖叫,向前冲去,但看到凶狠的展示后,其他土耳其龙全都本能地向后退了退,没有为他提供帮助。埃尔特康本人也不知不觉地退了一步,进入焦虑的龙伸出的前腿的保护范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