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哼道:“这与汉人不汉人又有何等干系?凭什么我们女子的婚姻便要由他人支配?”伶舟羽道:“所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若不遵从父母之命,岂非不孝?”兰艾怒道:“难不成我喜欢上谁也是不孝么?”
伶舟羽道:“若要父母不满,便是不孝。”兰艾登时怒道:“一派胡言!说这些话的都不把我们女子当作人看!”伶舟羽生平最是信奉孔孟之道,兰艾如此一说无疑戳中他痛楚,便怒道:“化外夷女!不知教化!”兰艾冷笑道:“我是不知教化,却也比你这书呆子要强。”伶舟羽剑眉一立怒道:“你……”
易子饮见他二人火药味浓重,保不准就要掐起来,赶忙劝伶舟羽道:“伶舟兄勿要生气,兰艾不懂我们汉人礼法,还请伶舟兄不要记恨。”伶舟羽听了,悻悻哼道:“既然杨兄这么说,小弟也就不责怪她了。”兰艾听了,忍不住冷笑道:“我有说错甚么?你便要责怪我?”伶舟羽正要反驳,易子饮却拍了拍兰艾的头顶道:“勿要多言,惹怒了伶舟兄看我不要你好看。”他拍这两下既轻又缓,兼之言语中也是温柔一片,兰艾听闻心中一甜,却是服了软扁嘴道:“不说便不说,稀罕么?”
易子饮见兰艾住嘴,这才抱拳笑道:“还请伶舟兄继续讲。”伶舟羽白了兰艾一眼又道:“我这练功之下,日日废寝忘食,忘记岁月,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年光景。那一日,我修为小成,已对这门神功有所掌握。这才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无所凭依,到了此时此刻,小可这才记起她……”兰艾听了,心中顿觉不满,又出言讥讽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贪图练那劳什子神通,这才将她忘了?”
她本拟伶舟羽必然反唇相讥,与她大吵一架。谁知伶舟羽眼皮一搭,黯然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忘情弃爱,对不住她。”兰艾一怔,见伶舟羽满面的歉疚痛苦,心中一软柔声道:“是我说的过分了些,我爹爹曾说练武最容易使人痴迷,想来也怪不得你的。”
伶舟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姑娘不必劝我,我伶舟羽自知此事难辞其咎。”说着,他又重重叹了一气。兰艾一阵过意不去,她踟躇半晌,这才道:“你莫要难过了。”伶舟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着,他顿了顿又道:“我记起了她,心中登时记挂无方。只想见她一面,知她好不好。也就忘了门规教诲,悄悄潜入了棋绝门。她曾与我说过她在棋绝门中住处,我便一路小心,矮身轻行,好不容易这才到了那里。”
伶舟羽默然片刻,重重一叹道:“可谁知,我一到那处,便见一名醉酒男子正自殴打于她。我瞧见之下,登时勃然大怒。闯进屋去,便将那男子打昏在地。她一见我,立时扑在我的怀中嚎啕大哭。我细问之下,这才知道她在师长逼迫之下,已于半年前嫁作人妇。”伶舟羽说到这里,心中烦闷,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扬头喝下这才又道:“她下嫁之时,早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已怀了两个月身孕。他那夫君在洞房之上,发现此事,心中又急又怒。但此等家丑,怎能外扬?只好忍气吞声,瞒了下来。他心中不甘,只好日日烂饮酗酒。酒醉之后,便要对她拳脚相加。如此之事,直是日日为之。她腹中我那孩儿,也被那恶人一脚踹的流产了。”
兰艾听了,不禁泣道:“这女子真是可怜。”伶舟羽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她可怜,我可恨。”说着,伶舟羽又为自己与易子饮斟满,笑道:“今日与杨兄一见,小可甚是畅快!说些不中听的话语,还望杨兄不要见怪。”易子饮听他所讲之事,竟有不少与自己同宁玉若相似,一时心中思念宁玉若,痴痴不答。
伶舟羽见了,还当易子饮为自己难过,便哈哈苦笑一阵又道:“我当时怜爱至极,对自己既是愤恨又是唾弃。全然不顾她已嫁作人妇,便要与她私奔。她这半年来饱受折磨,又对我思念至深,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谁知我二人正要逃离之际,他那丈夫突然转醒,他抽出腰间匕首便向我后心刺来。我猝不及防之下,只有等死。可……可她却扑到我面前,为我挡了这一记杀手。”伶舟羽话说到此,泪水蓦地夺出眼眶,他任由泪水恣意长流,口中呢喃道:“碧倩……”
易子饮听到这里,满脑中已全是宁玉若的身影。想着宁玉若巧笑嫣然,明眸皓齿,泪水在不知情之际已模糊了双眼。兰艾见易子饮流泪,还当他替伶舟羽难过,便玉指紧紧握住易子饮的手掌,默默不语。易子饮感受到兰艾手指间的温度,难过稍稍好转,不禁寻思道:“玉若既要嫁人,我再难受也是无用,不如好好珍惜兰艾,莫要再伤害了她。”他想到这里,不禁回握住兰艾手掌,二人一时之间互相感受这对方温暖,双方心跳声几之可闻。
伶舟羽哭了片刻,这才强自镇定心神,缓缓道:“我见那匕首插在她的胸前,登时悲怒交集,一掌便结果了她那恶夫。这才将她揽在怀里。她躺在我的怀中,一言不发,凝望着我,只是抚摸我的脸颊。蓦然间,她露齿一笑,就此去了……”易子饮默然片刻,这才道:“人死不能复生,伶舟兄节哀。”
伶舟羽苦笑了笑,这才道:“我悲恸之际,她的师门长辈却闻音赶来,见我抱着她一动不动,便咬定是我杀了他们二人。她既死去,我亦生无可恋,只想就此了结。便不反驳,只想让他一掌结果了我的性命。谁知她那师长瞧出我的身份,执意要将我押回琴绝门,让琴绝门给他一个交代。我不愿连累师门,不得已之下这才奋起反抗,逃出升天。我心灰意懒,只想渔舟唱晚,了却残生,便游荡天下山川,寄情山水之间。今日慕名远来烟波湖,正巧遇到杨兄这一知己,也算我伶舟羽残生之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