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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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Business(1)

午饭过后,Jason把笔记本一夹,说:“下山的时候,我看到你们后门附近好像有个咖啡馆酒吧什么的,我们去那里工作吧!”

子歆忙也抱起自己的笔记本,跟在他身后,笑道:“我们乡下地方就这么一个咖啡馆,竟然都被你发现了!你要是太怀念能喝一杯的地方,早对我说啊!”

咖啡馆是学校的产业——虽然在乡下,外语学院不得不装出那么点情调——也给学生们勤工俭学。子歆一面四处张望,希望不要遇到相熟的师弟师妹,一面对Jason说:

“你要什么自己点吧,这里的服务员都能说很好的英文。”知道他不习外语,也就不向他炫耀其实何止英语。

“是吗?”Jason笑了笑,见她不愿多话,知道她又要避人耳目了。也许是故意气她,也许是想逗她说话,他对迎过来的服务员不断问着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才大一大二,还不会十分应对,很快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子歆忍不住打断他说:“师妹,不用理他,他不是好人来的。”

Jason知道她不会有好话,赶紧澄清说:“Whatever she says is not true.”

她撇嘴道:“我只是提醒我的同学,说你不是好人,这也有错?”

他哈哈大笑。两人点了饮料,放小姑娘走了。

“我要保护这些好女孩,”子歆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不许靠近中国的好女孩——当然,那些坏女人就随你便了!”

“为什么只能是坏女人啊?”他无辜地笑问。

“因为她们比较适合你的口味——物以类聚。”她冷冷道。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那天你自己说的,我能够感觉到你需要什么。”

“歆,工作和生活是要分开的。”

“对对对,”她大喜,伸出手指在桌子中间虚划一道,“一定要界线分明!”

他脸色一沉:“不用担心,我是个很专业的人——至于女人,在每个国家我都有大把的后备。”

子歆觉察到自己挫伤了他的骄傲,她不想和他闹僵,更不想听后备之类的话。当下不再说什么,静静地埋头到电脑上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了Jason,就处处跟他抬杠——这跟他从邮件里了解的那个温柔善感的女孩,是不是有点区别?文字给人深思熟虑、迂回婉转的机会,而当面相对却让人防御心起、下意识地要维护自己的颜面。有时候,过激的言辞可以是一种亲密的表现——就像IQ和Bunny——然而如果关系本来没有那么亲密,就会伤人的。其实她还是喜欢他的,但是她不想“被进口”。

过了一会儿,师妹把他的咖啡和她的长岛冰茶端上来。

Jason见了一愣,说:“你知道长岛冰茶是含酒精的饮料吧?”

“当然知道!”其实她不知道。因为常常听说,所以故作娴熟地点了。这时她真恨自己当年没在此勤工俭学——嫌工资太低了。

“这个时候喝酒好像太早了吧?”他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你是个烟酒不沾的好女孩呢!”

“你这个无恶不作、吸毒酗酒的英国混蛋,有什么资格评价好女孩坏女孩?!”她赌气拿起杯子,也没用吸管,就喝了一大口,拼命忍住不呛出来。

Jason又好好大笑了一场,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虽然他英国口音浓重,子歆又有意不听;但毕竟是英语,还是往耳朵里灌进去了不少。他明知她能听见,并不避出去,反而朝她睒睒眼,对着电话里说:

“歆到处跟人说我是她表姐的男朋友,还说是什么表姐夫,我都没办法接近其他女孩了——我知道,她就是想要独占我!”

子歆又用中文自言自语道:“自大狂!”瞪着眼问他:“你的电话还是在通话中吗?”心想,这样的话怎么好跟人说的。

“当然当然——”他大笑着把手机递给她:“你要跟我的朋友问声好吗?”

她连忙推开。没想到他当真是在和朋友通话,自己闹了个红脸,看见IQ上线,便去跟她说话,不再理他。

“我就说他‘非来贸丝’嘛!”听说他“进口女人”的计划,IQ发了一个捶地大笑的表情。

“真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外国人嘛,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出的?你记得我们以前常说的?又没办法知根知底,他有没有杀过人放过火都不清楚呢!”IQ深知,这话绝对政治不正确,所以有意说得像笑谈,前前后后发了好几个不同的笑脸。

子歆也发过去一个“哈哈”,可是她觉得这一点上IQ多虑了。虽然Jason并没有给她出示一纸无犯罪记录证明,可她还是相信他的——因为Jason连自己年轻时在英荷之间贩大麻的经历都告诉了她——她想,如果他真的有过杀人放火,应该也不会对她隐瞒的吧。

她没有意识到,贩卖大麻和杀人放火,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事情:年少轻狂的时候贩点软毒品,颇能塑造一个叛逆英雄的形象——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女无疑都会崇拜有加;然而杀人放火,即使情有可原,也是难以被接受的。

Jason讲完电话,见她打字打得起劲,冷不丁凑过来:“你跟谁聊得这么高兴啊!”

子歆一时情急,倏地转开了屏幕——其实毫无必要,因为他的确是不识中文的;而她们即使说到他,也并不提名道姓,只说“那个英国人”。

“原来是在跟情人密语!”他看她紧张的样子,酸溜溜地试探说:“IQ是谁?他IQ很高吗?”IQ的MSN头像是一只咧嘴而笑的青蛙,看不出性别。

“她。”子歆本不想解释,却又不知不觉地回答他说:“你倒是她的知音,她就是觉得自己IQ很高!不过我们都叫她Ice Queen——对了,她现在在你们英国念书的。”

“哦?英国?英国哪里?”他听得并不是个男人,又兴致高昂了。

“不知道!”话一出口,子歆自己先吃一惊:她真的不知道IQ在英国哪里。总之不是著名的牛津剑桥,也不是热门的华威曼大……如果问,IQ也不至于不说,可是习惯使然,她们从来不问有关IQ的任何问题……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IQ是否真的就在英国。

“她是Ice Queen啊!没人知道她的。”

“Ice Queen!”他笑了,觉得犯不着对一只看不见相貌的青蛙感兴趣,于是又转回眼前:“那你的绰号是什么?”

“我没有绰号。”

“一定有的,你不要想瞒我。”他万分肯定地说,拿满眼的笑望着她,心想她很快就会屈服的。

可是子歆真的没有绰号。

“没有。也许我太普通了吧。”她淡淡一笑。不知为什么,心下竟然有些怅然。也许她是应该有一个绰号的——就算被叫做“单细胞”,也是很亲切的啊。

“不,因为你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他笑道。以前他在邮件里也常说这话。子歆知道自己的平庸——但是各人的平庸本也不尽相同——他这个恭维可真是说得巧妙:本来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不能驳他是谎;可是人人都以为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又很买账——至少在听的时候,心里涌上一丝甜蜜。

“来,我给你看些东西——”Jason把自己的笔记本转过来:“——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

他点开文件夹,让她看家人朋友的照片,给她讲过去的趣闻逸事。她礼貌地看着,不知道该发表些什么感想比较合适——那是他的生活,而她并不清楚他想让她深入到什么程度——只好用了各式语气词,咦咦哦哦地慨叹。

翻到Olivia的照片时,她看见他的目光慢慢柔和起来,便低声在他耳畔说道:

“我记得她——我很喜欢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告诉他梦见她的事。

Jason惊讶地看着她:“是吗?”见她真诚,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子歆抓住机会,把压在心上很久的疑问抛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生活啊。”出乎意料,他回答得干脆爽利,仿佛这是世上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见子歆迷惑不解,他便告诉她,Olivia千好万好,可她致命的弱点却是不会照顾人。“Shes good in bedroom,”——子歆不带想象力地忽略掉这句话——“but people also need to eat and clean……”他强调说,她从来不会做饭,也不会洗碗,碗碟总是堆在水槽里,等到最后他看不过眼了才自己洗掉。“而且——你知道吗——她早上起床以后都不会把枕头上粘的头发拈掉!”——听起来像是一件非常严重、难以忍受的事。

“她出身那么富有,不会照顾人也是很正常的。”子歆觉得自己应该公道:“至于家务,你们可以请工人啊。”

“英国人工很贵的,而且她不让我雇用任何女性——她会吃醋。”为了说服子歆,他一双眼睛坚定而尖锐地看牢了她。

如果你对工人的行为也会让人吃醋,那真的是……子歆心里暗想,并没有被他吓住。男人和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始终是不同的,他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

子歆一直以为,如果相爱,大概只有阶级隔阂宗教禁忌战乱饥荒封锁隔离才能将情人分开。可惜现实不是的。都是些恼人的小事。Olivia因为枕上的发丝也会被甩,阿培想出奉子成婚已是天大的理由。珠珠或许是她见过的唯一传奇。不过也难说——大概也不过是普通的厌倦,因为恰好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看起来就像传奇了。

他把沉默当作了认同——她只是不想和他争论,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也许Olivia真的不是个好主妇,但是一个男人这样批评一个女人,终究是不大上品的。都说英国人绅士,他怎么冷酷得像个德国人?——子歆赶忙截住自己的思路:民族性不能这样胡乱套用,没的唐突了德国人。他越说,她就越觉得他无情——他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八年感情,完全像是置身事外、从未涉足的样子?他还认为这样客观理智的态度是必需的。

“我那么辛苦地做生意赚钱养家,我希望我的妻子能照顾我的生活,这难道不对吗?”

“可是你并没有和她结婚。八年了,都没有。”

他闻言呆了一呆,还是辩解道:“如果结了婚又离婚,我要给她一半的财产。我那么辛苦赚来的钱——她从来不照顾我,但是要拿走我一半的钱,你觉得公平吗?歆,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子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蹉跎一个女人八年的青春,就因为害怕离婚析产,而他还觉得自己很理智很公平。

文化差异。

为了不过分鄙视这个曾经思慕过的人,为了今后数月的朝夕相处,子歆在心里下了这样一个最方便的结论。

由于下午的谈话陷入僵局,晚饭时分,Jason决定转而谈工作:

“也许你会以为我人不在中国,你自己在这边怎么操作都可以——没错,你可以把价格抬高,自己赚一份钱。可是你别忘了,我在中国有很多朋友,我可以让他们监视你,随时知道你报价的问题——如果是那样,大家以后就没有办法合作了。”

子歆温顺地点点头,把愕然和着饭菜咽下去,没有说话。她一直焦急地等待着要跟他确认一下工作——因为担心他现在都是靠做股票,对外贸也许不怎么上心——可万万不承望他一上来就说了这话。她多少还是把他当作朋友的——那个能够对她说出“你的邮件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照亮我连日阴雨的天空”的朋友,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冷血商人?她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的战术——但是,但是他既然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太让人寒心了。她很想告诉他,她现在就已经没有办法跟他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