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大众影像生产研究:民间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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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对策研究:大众影像的培育和发展(6)

(2)技艺粗糙,思维落后。

当技术革命带给我们一种新的话语权利,当DV可以让普通人随意把玩时,DV操作的简单便捷往往让初学者自以为是。由于缺乏影像语言训练和正确的操作技艺,影像作品中的常识性错误便屡见不鲜。在首届独立影像展上,观众反映不少作品"影像叙事技巧粗糙和稚嫩。由于缺少专业的学院式背景的学习,和专业的作品相比,一些粗糙和稚嫩就更加明显和不能容忍,只能在观众的哄笑中收场。"2001年6月,笔者与同事在四川电视台经济频道策划推出了一档大众自拍栏目《鲜镜头》。在征集的观众投稿中,普遍的问题是主题"虚焦",不知所云。多数作品影像叙事语无伦次,辞不达意,镜头语言单调,不讲语法。表现出作者缺乏足够的调度能力、叙事能力、结构能力和影像思维能力,暴露出作者基本影像素养的匮乏——类似情况在法国新浪潮时期屡见不鲜。亨利·韦纳依就曾对当时一些业余爱好者的电影作品有过略显夸张的描述——这些"可怕的东西每一秒钟都带有一个电影拼写上的错误"。尽管可以说无知者无畏,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但同时他们也缺乏对基本原则的敬畏。阿里洪说过,"一部好的影片并非都是即兴创作的产品,它是知识的成果,它不仅是所描绘的生活和世界的产品,也是赋予这种思想以更大表现力的技巧的成果"。在缺乏技巧训练的情况下,期望这些大众影像产生一鸣惊人的效果是不切实际的。我们最好还是放弃现在就开始宏大叙事的欲望,转而从身边的事情开始做起,踏踏实实地学习拍摄和剪辑的基本常识。

巴拉兹·贝拉曾有针对性地讲过:"一位自然主义者无意识的音乐作品与一位谙熟对位学的音乐家的同样是无意识的创作毕竟是有所区别的"。如果仅停留于自娱自乐的状态,我行我素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试图有更大造诣并进入大众传播,基本的影像语言和拍摄技巧则是必须的。正如段锦川所言,"实际上我们是在一种语言规范里玩一种游戏,首先我们要遵循一种语言规则,其次才是在这种规则里尽可能表现你的思想"。只有当充分掌控影像语言的内部规律之后,才有可能发挥作者的创造性,进而从必然王国走入自由王国。大众影像生产并非一个仅凭借天才就能完成的过程。从制作流程上讲,前期拍摄和后期编辑制作不仅要求作者对影像的感觉力,更要求对影像的创造力及视觉思维尤其是蒙太奇思维能力,前者类似于文字的写法,而后者则更像是遣词造句的语法,二者不可偏废。而有的DV追捧者往往厚此薄彼,对影像产品的生产流程缺乏了解,直接妨碍其创作水平的提高。贾樟柯说,"我们绝对不能停留在一个运动的、口号式的层面上。现在有个很不好的倾向是漠视传统、漠视经验、漠视教育。电影已经发展了100多年,积累了很多经验,为什么要抛弃呢?你可以是反叛性的作品,甚至反叛电影本身,但你先要了解它"。因此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循序渐进,从视觉素养的基本问题着手,如果在观念和实践中不能完成这种调整,漠视影像语言的学习,将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目前大众影像生产整体水平的提高(目前许多自拍电视节目的后期制作仍由电视台来完成)。

(3)耽于作秀,醉心时尚。

在后现代消费社会中,DV也像现在的很多流行产品一样,成为了一些人的个人消费资料,并进而表面化、形式化为一种流行时尚和做秀的方式。"手里拿一个DV摄像机俨然是某种生活水平的标志物,或者是代表小资情调的宣言"。有作者自嘲,"仅仅因为我参与了一个DV短片的拍摄,我就被很多朋友贴上了小资的标签,就像过去犯了事被官府捉住以后要在脸上刺青一样,成为了一个无法逃避的象征。我现在成了一个做秀的人,而且被媒体化了"。我们不难发现DV影像开始跃入时尚杂志,同香水、玉女、美腿平分秋色。不少影像作品掺杂较浓郁的市民意识或平庸的审美心理,并染有一种平民与贵族式的精神混合,成为一种生活表象的掠影。"前不久还在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已经开始在一本正经的玩起了DV。"某些自我标榜的"愤青"也将DV挂在嘴上,自吹自擂——这些玩家越来越类似于丹尼尔·贝尔所戏谑的"追求"新潮"、"入时"、"赶浪头""的"文化随从"或"文化弄潮儿"。DV则成了一种时尚的标识。

DV不是一种做秀的工具,不是沽名钓誉者手中的玩物,也不是所谓的小资情调的装典。时尚的另一面,意味着注定要过时。所以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指出,"我们只承认DV是工具,是手段,不是像美丽的时装,新潮的发型,流行的快餐,它是青年人手中有力的武器,是向大众展示自己想法的窗口。"只有在流俗人眼里,它才是一种时尚符号。而这种看法恰恰并不是站在一个扶持培育大众影像制作的角度,这种炒作对国内DV制作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作秀者越多玩DV越时尚的话,其负面效应将越来越大

(4)好高婺远

DV的出场总让人有矫枉过正之感,或者成为背叛的武器,或者成为自许使命感的承载。从诸多作品中,我们感到某种难以餍足的胃口和太多宏大叙事的冲动,"例如一个拍摄彝族人歌舞民俗的片子,作者一开场就说,她要在片子中完成对于民间文化和传统文化的思考。还有拍树村摇滚乐队的片子,本来拍的就是一种状态,作者却要提升到人生本源的意义上来思考。一个关于上海街头印象的片子,风格老套,却被当作现代化中的文化变迁来议论抒情"。

其实,让DV影像一开始就负载太多期许和意愿也许与国人被压抑太久的表达冲动有关。自我期许并不能让民间影像点石成金。一个作者连自己当下的状况都不能真诚面对,却奢谈天下己任,难免让人有志大才疏之感。凤凰卫视创作总监刘春坦言,许多DV作品"给我的感觉就是所要表达的主题太沉重了,好象背负多大的社会使命感似的,反映的都是人生的艰辛和坎坷","反正总体上都是要表达作者很深的内心世界似的,很深沉,很郁闷,所以很难从中找到什么乐趣。"所以颜峻痛感:"我们要终结我们这一代人的光荣与使命感。这种使命感会害了你,他会带给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错觉"。在现有的影像表达能力和技术水平上,好高婺远不可避免伴随着眼高手低。作为一种草根的言说方式,当务之急就是迈步从头,从草根做起。从一种流行的时尚到扎根民间,扎根生活,以真诚、实在、踏实的态度去面向民间表达,像台湾全景基金会、香港录影力量一样,从身边具体的小事上扎扎实实做起才更有意义。在大众影像中,尊重现实,学会观察,真诚面对自己和生活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5)伪边缘化

影像生产曾经是一种主流政治话语和文化工业的主导方式。作为对主流意识形态的一种反抗,不少作者急于亮出自己的态度,摆出一副愤事嫉俗的姿态,醉心于所谓"地下"状态,刻意表现出对边缘题材的嗜好,从而呈现出"伪民间化"的取向。在有些人的眼中,仿佛只有所谓"独立",才能突出自己的立场,否则就是同流合污,与世俯仰。以《DV新世代》的投稿为例,相当多的作品都表现出"伪边缘、伪个人"的倾向,"大家都是迫不急待地要拍摇滚歌手。DV摄制者觉得他们是一种边缘状态,是一种很高的文化姿态,所以用叙述语言,从开始到结尾,都像朝拜一样。"这种趋向使大众影像被涂抹上一层强烈的反主流文化、独立意识形态的色彩。另一个倾向是,有些作品无病呻吟,刻意模仿出千篇一律的边缘感、愤青感。"什么怪异、荒诞,似乎成了部分DV拍摄者刻意追求的乐趣和形象,这就使很多DV作品难登大雅之堂,也使很多人不理解,甚至于轻视DV"。在大众影像发育初期,在社会对大众影像文化的认识和认同过程中,这种另类、边缘的形象实际上对于大众影像的普及和发展是有害的。因此也出现了很多有关DV的忠告:"DV运动的天敌就是装神弄鬼,不讲人话。千万别学那些"行为艺术家",我们也不是什么"地下状态"、"边缘话语"、"独立立场"。"民间声音",我们不过是一群爱好DV的普通人,爱关心什么就关心什么好了"。正由于DV是来自民间,来自民众的真实的声音,所以才能引起共鸣,并进而引发更多人的尝试。

其实,民间影像并不是一个凭胆量就可以完成的事业。正如韩国的影像生产,一开始大家的行为更象闯红灯,"如果红灯没有了,怎么办"?大众影像生产并不是一个比较胆量的艺术,胆量之外,比的是对生活的真诚,对社会的思考,对影像本身的独到把握,是个人底蕴、艺术感觉以及对生活的领悟。事实上,民间影像普及中的混乱和盲目是一个正常现象,这也是任何一个处于初始成长阶段的活动共同特征。岁月固然可以大浪淘沙,但是如果要尽快让金子闪光,让大众影像少走一些弯路,多出一些好作品,加深对DV作为大众表述工具的正确理解是必要的。如果让一些不良倾向继续蔓延,让一些错误的观念谬种流传,其后果将是严重的——正如北京师范大学于丹教授所言:"如果DV没有观念的正确传递,而仅仅是作为生活的碎片去呈现,那么,DV就会很快被人抛弃。"

(6)精英主义

影像生产因为自身的稀缺性曾经被纳入精英文化和贵族运动的范畴。大众影像时代,有人继续承袭这种思维惯性而将民间影像神圣化,认为"拍DV的人的位置和作品,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很大众的东西,只能在自己的圈子里进行良性的传播。"其实对普通老百姓来说,DV只是普通的消费资料而不是生产资料,不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而是普通大众都可以玩一把的下里巴人,否则,所谓普及和市场化将丧失其意义。

其实没有必要首先给大众影像戴上一个艺术的光环来作茧自缚。没有多少人在做DV时会想要使它达到多高的艺术水准,产生多少新的艺术表现风格和审美形态。对形式的刻意追求,其结果只能是曲高和寡。"特别是在今天,DV影像对大多数青年人还很朦胧的时候,大谈艺术而不脚踏实地的实践积累,只能是和DV的宗旨背道而驰的"。

上述问题并非一时一地的个别状况,而具有一种普遍性。我们这个越来越浮躁的社会,总是迫不及待地寻找并歌颂一切新鲜的东西,并将其上升为一场颠覆性的革命,甚至为此献上了无数"新"或者"后"的花环,然后随着新鲜感的淡漠和热情的消退便将之置于脑后。在DV越来越成为一种流行的时尚和媒体的炒点,当业余影像沦为某种颠覆话语霸权的简单工具,当DV的工具意义在众声喧哗中被推崇备至的时候,我们对影像本体的思考却缺场了。如果对一些影像观念不进行严格的清理,严肃的业余影像作者不认真对待自己的影像态度,那么很有可能这种刚刚起步的好局面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喧闹所淹没,最后变成一种真正的失语。

2.DV观念的辨析

(1)DV不过是一枝笔

1948年,阿司特吕克在其《新先锋派的诞生:摄影笔》中曾说;"我把今天这个新的电影时代叫做"摄影笔时代",运用摄影机写作的时代"——当时不少法国青年在这种理念的启发下,投身于电影写作中,掀起了世界电影史上影响深远的新浪潮运动。在当代中国,随着DV的普及,有人也把DV看作一支笔,并且以网络文学为例,认为其"在超越了出版发表的"话语权力"后,并没有产生什么杰作",因而否定了DV的意义,并断言"游戏产生不了大师"。其实这种看法值得商榷。因为在网络问世之前,文字书写已经实现了大众化,网络对文字写作而言只是在量上增加了一个更平民化的发布媒介,而影像书写对大众而言并非一个替代性的写作方式,而是一个全新的革命性的表现媒介。有人把书写方式和发布媒介混为一谈,所以才对DV影像的文化意义评价不高。实际上对大众而言,DV不是一只作为毛笔、铅笔替代品的钢笔,而是从无到有的一只笔,是雪中送炭的一支笔而非锦上添花的一支笔,其意义是质性的,是有与无的区别,而非多与寡、好与次的区别。

另一方面,当下对DV的认识和期待也成问题。对于普及型的家用DV来讲,某些人让其承担了许多不堪承受的重负。DV这种初级机器,其意义在于启蒙还是产生大师,在于影像入门还是产生经典作品,这显然是不言而喻的。持"产生不了大师"论者,由于本身认识上的错位,所以才会对大众影像产生恨铁不成钢之感。实际上,DV的意义并不在于"让诗人用影像作画",而在于"让大众用影像写作(并不一定是创作)",影像的民粹主义恐怕才是真正的"DV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