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皖南整训和敌后长达半年的频繁游击作战,新四军主力部队的技战术能力已有一定提高,而神秘感则令官兵的求战欲望更加强烈。士兵每天都要自动将步枪擦上七八次,机枪手自己买来生发油,防止机枪在给敌军“点名”时意外卡壳。
1939年1月18日晨,粟裕率二支队第三团离开根据地,冒着寒风冷雨,对官陡门进行长途奔袭。
一个早上走了50里路,到达第一个预定地点时,粟裕传令下午哪儿也不去,就地住宿,并且除少数工作人员外,一律不得外出。
1月19日,原地停留,直到他掐着表,看着到了预定时间,部队才偷偷上船。
晚上9点,弃船翻过堤埂,改乘另一只预先准备好的船。这几只船原先都是用来装肥料的,没有人会注意。
晚上12点,到达第二个预定地点,部队进行隐蔽集结。
曲曲弯弯,绕来绕去,差不多连自己人都已经晕头转向,而这一切对粟裕来说却是太熟悉了,三年游击战时期,那是他的必备功课,每天想的不是要多走多少路,而是如何把追敌给彻底绕晕。
不过那时候是用来摆脱追敌,如今则要用来锁定据点。
1939年1月20日晨,粟裕仍没有宣布作战地点,只是继续做政治鼓动,午饭以后,他的命令是:睡午觉!
在安排士兵睡午觉的同时,粟裕召集排以上干部开会,将作战任务逐一分配下去。
吃过晚饭,粟裕避开当地百姓,召集全军讲话。他察觉到,官兵的情绪已非常亢奋,较之18日清晨出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正是他需要的状态。
粟裕当场宣布了进攻官陡门的决定。在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中,有人已经在议论:“打伪军好像打豆腐,喝米汤一样,别的不怕,就怕他预先逃走……”
晚上5点,三团向官陡门进发。
前面都是围绕一个奇字做文章,从现在开始,粟裕要写第二个字了,这个字是“快”!
三团的出发地点距离官陡门还有70余里,再往前去,很难再保守秘密,他们必须一夜间赶到。
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以后天色慢慢暗下来,能看见的,只是自己前面的那个人。耳边,除了刷刷的脚步声和远处间或的犬吠声,什么都听不到。
晚上8点,距官陡门还有40里。
现在部队行进在两个敌据点的中心线上,这两个据点可能会截断三团的唯一归路。粟裕按计划派后卫部队逼近两据点,以掩护归路的安全,其余部队则继续前进。
晚上10点,三团被一条河挡住去路。找船,共找到一大一小两只船,小船仅能装3个人,大船最多也只能装十来个,更为棘手的是,小船上没有划船工具。
蛇之七寸
粟裕估算了一下,要按目前的方式渡完整支部队,得花费4个小时,而距离官陡门还有30多里,又要摆渡,等战斗打响,天也亮了。
天一亮,攻击难度势必加大。
必须抢时间。粟裕一边对河对岸进行警戒和封锁,一边把部队中预先选好的一批水手喊出来,让他们帮助大船的船老大划船,以加快渡河速度。至于小船,则用绳索连起来,直接从两岸拖。
部队上下船仓时,粟裕安排了专人招呼,以防止滑倒耽误时间。这样,依靠两条“快速水道”,三团终于在两个半小时之内得以全部过河。
一上岸,部队争分夺秒,急速行军,速度比平常加快了1/3。
1939年1月21日,凌晨2点,距离官陡门20多里。
又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三团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坐渡船,但是不知道船是否已被敌军封锁,还能不能找到;二是绕着走,必须多绕十里路,而且要从一个叫头道桥的敌据点的眼皮子底下经过。
前者估不准时间,后者能估算时间,反正左右是那十里路,但风险无疑要大上许多。
粟裕略一沉吟,便决定绕着走。他命令部队跑步前进,“走快点,冲猛些”,这样即使被头道桥发现也不要紧。
话虽是这样说,粟裕自己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因为部队的绕行路线距头道桥不过两三里路,一旦被敌军发现,用电话通告各处,事情就不好办了。
队列中响起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地上虽然铺满霜雪,又刮着寒风,但大家仍跑得一身的汗。
就在跑步前进的过程中,粟裕还担心附近敌军会不会从哪里跑出来挡道,以致影响行军速度,他甚至在心里念叨起来:“地球转慢一点吧,不要过早天亮才好。”
4个小时后,三团绕过头道桥急进,到达了距官陡门仅3里的地方,这时粟裕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官陡门据点本身也极其险要,它以河相隔,分东西两岸,两岸街道全建在高高的堤埂上,可以瞰制四周的河网与水田。在据点周围,设置了3道铁丝网和其他障碍物,铁丝网以内还筑有隐蔽战壕。
粟裕分兵两路,自率主力攻西岸,等西岸打响后,东岸部队再行攻击。
部队沿堤埂的倾斜面前进,一里,半里,粟裕命令:“停止!”
大家全都蹲下来,队伍一片肃静,静到连呼吸声都低了下来。粟裕派突击队匍匐前行,第二梯队官兵则在背后慢慢跟进。
当突击队接近铁丝网时,正要拉开障碍,警报器响了,伪军哨兵叫道:“哪个?”
开火,枪声过处,哨兵被打成了马蜂窝。
哨兵后面约10米的地方,有一座掩蔽所,里面全是伪军,但还没等伪军们反应过来,弹幕便从头罩下。
突击队的“花机关”(一种国产的手提冲锋枪)、轻机枪、驳壳枪同时连发,手榴弹也不停地甩过来。就像是爆竹店里失了火,所有枪声都混杂在一起,听不出明显段落,只有手榴弹的爆炸声能清晰分出个数,知道甩了多少手榴弹过去。
掩蔽所里的伪军,动作快的,钻出来就成了肉泥,洞门被尸体堵住,动作慢的便永远出不来了。
不到一分钟,3层铁丝网被全部冲破,并能听到东岸的机关枪声音,表明东岸部队也开始实施攻击。
突击队和第二梯队全都涌入街口,这时伪军已死伤一片,枪扔得满街都是。新四军装备落后,一般情况下见到枪支就“眼红”,但这次第二梯队对地下的枪支看都不看,就往河边冲去。
在官陡门两岸之间,只有一座宽约一米的小板桥贯通,分配作战任务时,粟裕对西岸部队有言在先:进入官陡门,必须第一个抢占小板桥,抢不到要受处分。
第二梯队到河边,抢的就是那座小板桥。
夺得板桥,第二梯队冲到河东,直接杀入东岸的伪军司令部,协助东岸部队解决了战斗。
奇袭官陡门,从开始攻击到战斗结束,只用了8分钟,加上清扫战场,也不过花了20分钟。当日军援兵和飞机闻讯赶到时,三团早已撤出了官陡门。
战后初步统计,共歼灭伪军200余人,活捉57人,仅伪军司令一人因在芜湖未归而侥幸漏网。三团方面,只有一名卫生员和司号员负伤,人员方面基本没有损失。此外,缴获到的机步枪、手榴弹、子弹很多,去掉消耗掉的弹药还有很大盈余。
在官陡门之战中,粟裕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其谋划之精,出兵之奇,行动之快,用时之短,都堪称突袭战的经典范例,在这场战斗中,甚至可以依稀见到史书中“李愬雪夜取蔡州”的影子。
“梅花桩战术”的要害在“梅花桩”,这是蛇之七寸,一旦“梅花桩”被拔,日军的封锁线就没法咬人,新四军则可进可出,自由穿插。
粟裕在三战区的名气越来越大,顾祝同因此专门派人请粟裕去教授游击战课程。
粟裕在台上连续讲了几个小时,下面的将领都听得出了神。一名川军师长说:“粟司令,我以前还有点瞧不起你们共产党军队,今天听了报告,才知道你们打仗的水平高。”
渐露峥嵘
“梅花桩”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是难以困住新四军。
1939年1月19日,为部分缓解江南兵力不足的问题,东京方面将新组成的3个独立混成旅团调至苏浙皖,日军机动兵力得到增强,也有能力出动部队进行较长期的扫荡战。
相比于伪军,日军可不是“豆腐”,没那么容易入口,跟他们打交道,自身一定得有两下子。
挺进江南初期,因为环境限制,粟裕主要是采用“以赛代练”的方式,通过实战来练兵。条件允许之后,他开始组建训练队,经常从前线抽出一两个连,来司令部进行一两个月的军事轮训,以此提高二支队的作战能力。
1939年4月10日,日军集中千余兵力,分三路向二支队驻地狸头桥发动进攻。
这是在实行军事轮训制后,二支队所面对的一次较大规模扫荡。粟裕的最初设想,仍是“敌进我进”,从内线跳到外线后,集中兵力消灭或杀伤其一路。
“敌进我进”不是盲目的进,必须知己知彼,知道往哪里进才行,但因为情况突然,在返回的侦察情报上,日军的兵力部署和各路的行动方向说的都不是很清楚。
粟裕于是临时将“进”改为“退”。主力撤退,只留两个连就地进行阻击。
阻击部队首先与第一路日军交火,前后打了5个小时,在确保主力已经安全转移的情况下,粟裕命令阻击部队也撤出阵地。
当天下午,第一路日军占领了狸头桥以西的红杨树,到了晚上,其余两路日军与之会合,在红杨树宿营。
了解了日军的虚实,粟裕随即派部队发动夜袭。红杨树的日军虽有千余,但不熟悉地形,又是在晚上,不敢到处乱跑,只能依托房屋应战。
这次夜袭战,日军被打死打伤70多人,很是受了一番惊吓。第二天早晨便各回各家,撤回了原有防地。
与日军的角力,最能修补自身不足。在实战中,粟裕感觉到光一般性轮训还不行,部队中的连营干部太少了,有的连里竟然只有一个连长在主持。
俗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有可用的战将是个大问题。1939年5月,继训练队之后,粟裕又在二支队组建了教导队。
教导队的训练以半年为期,学员至少是班、排长,粟裕亲自审定名单,特别强调“三不要”:体弱多病的不要,表现不好的不要,没有培养前途的不要。
1939年8月,新四军军部决定将第一、二支队予以合并,组建江南指挥部。月底,受军部指派,粟裕负责前往茅山地区组建江南指挥部,去的时候他别的部队都没带,只带了一个教导队。
11月7日,江南指挥部正式成立于溧阳县水西村,陈毅任指挥,粟裕任副指挥,从此成为陈毅身边不可或缺的军事助手。
江南指挥部领导的主力部队及地方武装共计14000余人。江南指挥部成立的第二天,主力部队即在丹阳贺甲村全歼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击毙日军中队长以下168人,生俘3人。这就是新四军战史中有名的“贺甲村之战”(又称延陵大捷),此役开创了江南敌后歼灭日军的新纪录,受到延安总部的通报表彰。
延陵大捷是新四军渐露峥嵘的一个标志,仅以第二支队为例,挺进江南不过一年,已经由原来的1700余人发展到6000余人。陈毅有一次做过统计,在一个独立团中,除少数游击战争时期的老兵外,绝大多数是后来参军入伍的江南人。陈毅说“江南人举手”,下面仿佛升起了一座浓密的竹林。
龙如果有飞腾的迹象,它一定会嫌池子太小。
第三战区给新四军划定的“防区”,是一个最长距离不超过30公里的沿江狭长地带,陈毅、粟裕自然不肯困守一隅,他们都一再冲出“防区”,向外延伸扩展。
往东,已接近上海西郊,到了极限,剩下来就只有往北发展。
与东进不同,南北毕竟隔一条江,若要跨江北上,不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在陈、粟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这个理由突然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