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怀恨睁眼道:“好吃,还要!”
这一夜他们将一块薰肉熬了三锅汤,吃了个干干净净。屋中渐渐暖和,门外隐约可以听见风声细雨,松涛阵阵,洪水呜咽,在这样湿冷的泰山洪水之夜,却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世界温暖自足。大家又说一些笑话趣事,到了后半夜,困倦袭来,安顿妖太子也上炕歇了,其他人或打坐,或歪靠灶台,都迷糊了下子。
待到第二日天明,李响几人醒来,开门看时,只见阳光普照,雨后的天空蓝得什么似的,来到悬崖边上看,洪水也已经退去。只留下些潺潺细水。
众人在水洼中洗漱了,树丛岩下中有蘑菇破土而出,拣模样老实白嫩者回去煮了一锅,当作早点。又将锅碗洗刷了,柴禾、腌肉、药品暂时都没办法补充。李响便只能留了二两散碎银子在灶台上,大家出门,又把门合好,便即下山。
李响常自在抬着怀恨;云申扶着妖太子;唐璜毕守信抬着微须汉子,原来他名叫龚仁惘,因手段激烈,命硬体强而得了“九命无赦杀人王”的名头。
山路湿滑,不少地方塌方,不少地方已然崩毁。以七杀的本领,犹将将走到中午,才来到山下,在没有山洪冲下的方向找着一家客栈。在此吃了午饭,众人都有忙碌。叶杏寻机找着妖太子龚仁惘,在外边茶棚里私聊道:“妖太子,我虽不知你是对是错,但是毕竟相识一场,给你一个建议:你的破军眼强到不像话,如果能够善用,那真可谓天下无敌,所以,你绝对没有必要不自信。”
妖太子叹息道:“这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好难……老实说,我为什么那么想让你们帮我?你们的武功吗?我的侍卫中未必就没有超过你们的。我需要你们,就是想要你们这种‘气’--坚信自己,勇往直前的‘气’。若是有你们为我时时振作士气,我何愁大事不成。”
叶杏微笑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泰山蛇阵里的问题,我能答你了。”
妖太子一震,猛抬头,喜道:“真的?”
叶杏点一点头,拿着枝筷子玩,微笑道:“所谓害怕,其实不过是不自信罢了。”
妖太子点头如啄米,道:“不错!”
叶杏笑道:“所以只要信心不倒,你也就无所畏惧。”
妖太子略一沉吟,眼望饭桌,道:“你是说……你的信心不会动摇?”
叶杏点头道:“我的信心不在我这儿。”
妖太子一愣,一时不能理解,抬头道:“你说什么?”
叶杏垂眼笑道:“害怕来自于绝望,绝望不过是一个人的信心被彻底摧毁。可是我的信心却不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有一个朋友,我可以绝对的信任他,我的信心,至少有一半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什么样的苦难和挑战我都能够战胜,因为在他失败倒下之前,我就绝不害怕,绝不会输。”
妖太子低头道:“可是……可是……若是他被打败了呢?”
叶杏哧道:“那个人,倔得跟什么似的。想打败他?不容易!”
妖太子道:“这样……”慢慢低下头来,“他是……他是……李……”
叶杏截口道:“他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只不过是,这办法虽然取巧,但却极为快捷有效。这两年来,我过得舒心自在,了无牵挂,无往而不利。你既然也缺乏自信,不妨试上一试,寻一个你最信任的人,暗中和自己定一个约定:只要他不怎样怎样,你便要对自己充满信心。”
妖太子踌躇道:“一个人……一个最信任的人……”
忽听里面李响喊道:“狼眼,狼眼?”因在山下不方便直呼太子,便擅自截了妖太子另一个外号的一半来简称。
叶杏笑道:“绝对有效!”眨眨眼睛,道,“这是咱俩的秘密,跟谁都不许说!”
妖太子用力点头,道:“是!叶姑娘放心!”说话时眼睛也亮了,瞧来已有心得。
说话间李响一头撞了出来,见着叶杏一愣,道:“你也在?”问妖太子道,“那什么,狼眼,我们先在要往东走,你看你是怎么办?我们不太可能专门护送你往哪儿去,但是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走一程,我担保在这位龚兄康复之前,没人能伤害你一根汗毛。”
龚仁惘顿时犹豫,正想再商量,忽听妖太子道:“不必了,生死有命,且让我这不吉之人闯上一闯。”
龚仁惘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妖太子神色坚毅,叶杏李响哈哈大笑。
那边毕守信却在向唐璜等人告别。毕守信道:“各位,对不起……”从说明要追随妖太子走之后,便一直没有说及此事,这时候不得不面对时,仍觉羞愧。
唐璜摆摆手,笑道:“你做自己的事,干什么跟我们说抱歉。”
毕守信低下头来,恨声道:“自己的事自己的事!--你们就不能挽留一下我么?我真的就那么不重要么?要不是你们这样不看重我,我也不会离开大家。”他于平天寨加入七杀,最后一个进来,又第一个拆伙,要说心里没有愧疚也是不可能的。
唐璜一愣,看一眼甄猛常自在,微笑道:“昨晚我们几个也听说过泰山上你说过的话了。你现在仍然那么想么?”
毕守信咬牙道:“是!”
舒展大大叹一口气,评价道:“笨!”
毕守信一呆,舒展本来还是能和他谈得来的人,这时候竟然这样说话?不由翻脸道:“我哪里笨了?”
唐璜微笑道:“七杀之中有远近,这点我们不想否认。可是你说我们几个人是因什么本事的大小而凑在一起,这话可不对。”
舒展笑道:“是啊。要说没本事,谁还能比我没本事。”
毕守信嘴硬道:“不然的话,还能是什么?”
唐璜叹道:“是因为我们几个,彼此更像吧。”
毕守信顶道:“像?我没看出来。”
唐璜苦笑道:“所以,你和我们是有分别的。你看:李响被逐出师门,一个人流浪了三年,不动武,不说话,不知道自己是谁;叶杏是一个女子,从她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所有人的眼光就都告诉她,我和咱们在一起是不正常的;舒展离家之前,每天都在口是心非的混日子--我们一直在对抗着另一个自己,而你,没有!”
毕守信不及反应,不服道:“我怎么没有?”
甄猛叹道:“因为你一直有董天命可以崇拜,一直有四个哥哥可以信赖。在董天命倒下之后,你又找到了七杀。”
竟然连他也批评自己,毕守信愈怒,道:“那你呢?”
甄猛黯然道:“我也是。先是平天王,后是七杀。”
这两句话说得好狠!如同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毕守信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勉强道:“可是你们……你们一直在代我做决定!”
唐璜摇头道:“没有。确实,什么事都是李响最先表态,但他只是在表态而已。后来我们按他的说法行事,只不过是因为,在那个意见上,我们没打算反对他。”他看着毕守信,道,“你不够坚定,所以你不知道,我们与你的疏远,这与信不信任你没有关系,关键是--其实我们是不信任我们自己的。我们实在害怕自己也成为那些强人所难的大人物。”
舒展鼓掌道:“说得真好。”
毕守信脸色苍白,惊慌失措道:“我……我错了……没想到……”
唐璜轻轻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想不到是好事,能想到的都是倒霉鬼!”
另一边怀恨却躺在担架上在勾引云申入伙,道:“你是道士,我是和尚,不是很配么?”云申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我老实本分,可不像你们!”
李响和叶杏恰好走来笑道:“我们就喜欢撺掇老实人离家出走。”
云申吓道:“我老啦!”
那边甄猛和舒展跟毕守信说完话,正好听见,怒道:“你有我老?”
云申只是拒绝。李响笑道:“别逼他啦!”看着道士,道,“也算有缘!其实你也挺好玩的。我们是要往东走,去海边的。你要是在泰山气闷,大可以来找我们。”
云申干脆利落道:“不去!”沉默一下,道,“你们在山东走动,也有可能遭遇虎风营。虎风三将,胡凯阴沉、郑开山耿直、薛子歌悍勇,你们若是遇到后两人,尚可一战,若遇到胡凯,趁早投降了事。”
李响笑道:“老道,对军国大事还挺上心。一看就是六根不净,怎么样……”
话没说完,云申已怕得把手乱摆,道:“我先上山了!”拱一拱手转身便走,只见灰袍成烟,眨眼间便消失在山色之中。舒展鄙视道:“一个虎风营都能把他吓跑!”
李响呵呵而笑,道:“他知道他怕什么!”
这边唐璜正向店家打听往海的走法。那店家道:“往东五里,有条青水河,沿河走,便到黄河。再沿黄河走,终到海里。”常自在翘大指道:“真清楚。”
七杀便向妖太子主仆告辞。妖太子对李响道:“李兄,祝你永葆赤子之心。”
又对唐璜道:“唐兄,我好生羡慕你云淡风轻的胸怀。”
环顾七杀,拱手道:“虽然不能邀得几位共事,但七杀之气节,已令在下铭感五内。”他藏在刘海后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道,“当然或许,你们才是对的。你们所追求的自由和尊重,才是这个世界最需要的东西。但是区区不才,过去的事情实在无法忘记。那么多人曾因我而死,每每梦回,总让我心如刀割。为了让往生者瞑目,我一定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言谈中果然有信心了,说得庄严肃穆,叶杏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