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夫人,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仙草趴在书案上,一面临帖子,一面跟景善若聊天。
“哦?何事?”
景善若尖着指头,一点点地摘菜。
原本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做这事儿的,但她今日心情好,决定亲手煲汤给明相喝,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龙公子?呃,既然煮好了汤,到时候自然会盛一碗给他的啦。
景善若想着,不由得有些羞涩地微笑起来。
阿梅瞧着那菜叶,见要么大得罐子口塞不下,要么细碎得能被当做葱花看……小丫鬟禁不住可惜那食材。
“少夫人,还是交给我弄吧。”她上前道。
景善若笑吟吟地教训说:“阿梅,你不懂的。这亲力亲为是一番心意,不可以假他人之手。”
阿梅瞧着她手下不知不觉细碎成渣的菜屑,心中暗叫少夫人你才是真正不懂得的人啊……
叹了口气,她最终决定放弃:“少夫人,那阿梅去准备要一起煲的药材。”
景善若点头。
她拿起食经,用指头点住上面记载的药材名称,认真地读给阿梅知道。怕她不识药,又抄誊一遍,让她交给神农司的修者“照方抓药”。
阿梅担忧地瞧着她手中的食经。
——少夫人貌似没做过几次菜饭的样子,像这样临着书本的记载直接下厨,真的可以成功么?
“阿梅?”景善若见她发愣,随口提醒。
阿梅回过神,接了药单,匆匆跑出去了。
仙草童子安安静静地习字,到此时,才又说:“景夫人,你到底要不要听稀罕事儿啊?”
“小草你讲呀,我听着呢。”景善若笑道。
仙草将笔提得高高地,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景夫人,书房里……闹、鬼!”
“……啊?”
闹鬼?
景善若撕着菜叶,轻笑起来:“小草,莫非你知什么是鬼?”
“我自然知晓的!”仙草觉着被小觑了,一脸严肃地挺起胸膛,说,“小道跟我说,我看见的就是鬼!——小道很渊博的,她前后看了好几屋子书呢!”
“哦?”景善若的好奇心也飘起来了,她将菜叶放放,拈起手巾来擦擦十指,问,“你见着什么稀奇了,就在书房里?”
仙草童子点头。
他说:“前些天夜里我打那边过,就瞧见有灯火晃动。当时没在意,以为是景夫人你在读书呢……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你不是在前边吃宴席么?”
是晚宴那天的事情么?
景善若想想,问:“那你怎样做了呢?”
“我很勇敢啊,就折回来再看一眼,瞧瞧是谁在书房里……”仙草童子说,“结果啊,刚要进院子那门槛,就见窗户里闪过一道白煞煞的影子,呼,很冷很冷的风吹过——”
“灯灭了?”景善若替他接了下文。
仙草童子打住话头,失望地嘟囔道:“景夫人,你怎么知道呀?莫非你也遇见过?”
“遇倒是没遇着,只是这般的故事,好像都应该如此发展呢。”景善若笑了起来。
仙草童子摸摸鼻子,唔了一声,提笔继续写字。
景善若却道:“小草,你入夜了不睡下,打从书房这边路过,是去了何处?或者要去何处?”
“咦?”仙草童子一愣,随即支吾道,“我、我只是……”
“只是如何?”景善若望向小仙们的居处,再顺着这反方向,朝书房的另一边看去,心中揣摩着对面越过几层围墙,出了景府,应当是什么地方,“木缘国?”
仙草童子大窘,讪讪道:“景夫人,是小虎说夜里木缘国有唱大戏的台子,可以爬在树上偷偷看几出,我、我才……”
“小虎与你同路的罢?”不然仙草也翻不过院墙去。
仙草童子瘪着嘴,低头,随手在竹纸上乱抹几笔,迟迟不回答景善若的问题。
“你不吭声,我就当做是默认了。”景善若道。
“……”仙草小声说,“是我缠着小虎,让他带我去的……我真的好想看嘛……”
景善若笑了笑,伸手捏捏仙草的小圆脸,道:“喏,往后入夜了就莫要再乱跑。想看戏的话,过两日,等龙公子与明相老人家好些了,景夫人请木缘国的戏班子来演给大家看,好不好?”
“真的?”仙草童子双眼发亮地望着景善若。
后者道:“可是若你再乱跑,害得家里人担惊受怕……戏班子就没有了。”
仙草立刻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一定乖乖听话!景夫人,我还会督促小虎和小道,让他俩也乖得不得了!”
景善若见他下意识地扯上另外两个小仙,禁不住发笑。
她似乎听见脚步声,于是起身,信步走到院门边上,冲巷道里望了望。见阿梅还没返回,景善若便又徐徐地回到院内。
视线掠向旁侧,瞧着支起一半的窗户,隐约见得仙草在内伏案习字。
仙草瞧见的人影,她是没见过。可是……
景善若摸摸后领,随即抬头望向天空。
——回到蓬莱之后的这几天,不知为何,她时常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但无论怎样也寻不出究竟是谁。
“该不会真有闹鬼吧?”景善若嘟哝,“改天请小道来看看好了。”
说完,她慢吞吞地踱回房内。
就在她头顶上一丈左右高处,屋脊的另一侧,越百川紧贴在瓦上,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点响声,惊了屋内的两人。
他郁闷地望着日头,暗忖今夜一定要另外找个地方呆了。
片刻之后,屋内响起景善若的轻呼:“唉呀——”
“景夫人,怎么……没事吧?”这是仙草童子的声音,“痛不痛?”
越百川听见了,急忙翻身,掀起瓦片,屏息朝内窥视。
只见景善若正捏着她自己的指头,对仙草说:“无妨,是我一时没留意,戳到案边,弄伤了指甲。不痛的。”
“景夫人,你还是不要弄了吧。只要心意到了,让阿梅姐姐做是一样的。”仙草童子道。
景善若笑说:“小草越来越会讲道理了。”
“哪里啊,我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仙草认真地谦虚一番,稍停片刻,又放下笔,开开心心地靠过去,“景夫人,我刚才真的说得很好么?”
“呵呵……”
见下面气氛融洽,越百川索性趴在瓦上,双手垫着自己的下巴,悠闲惬意地瞧着屋内景象。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往他后脑勺上压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金翅鹤。
对方大咧咧地伸出长脚,毫不客气,直接把爪子蹬在他脸上。将他的脑袋踹开之后,它便凑上前,朝窟窿里张望,瞧他究竟在看啥。
越百川脸一红,赶紧翻身坐起,将那瓦片轻轻地盖了回去。
金翅鹤收回脖子,戏谑地瞧着他。
对方立刻正色坐好,一派宗师模样。
金翅鹤懒得同他啰嗦,只低下头盯住他的眼睛,两者对视,眼神相会,犹如神魂相汇一般。越百川读着对方脑识,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不知互换了怎样的消息,两者略点一下头,金翅鹤展翅离去,越百川也留意着方丈洲人的动静,小心地从屋顶上滑下去,翻过院墙,潜入花苑里。
小路上,阿梅拎着几袋药,匆匆往书房赶。
她身后还跟着几名方丈洲的修者。
进了院子,阿梅便喊:“少夫人,有客人求见。”
与此同时方丈洲人也在院外传报,说:“景夫人,昆仑外界竹簪女冠来访——”
听了阿梅的话,景善若本是想起身的,但后一句进了耳朵,她立刻就又坐正了,回答道:“竹簪女冠?许久不见了啊……有说何事求见么?”
“说是为临渊道君之事前来。”
景善若在屋内扬声道:“女冠哪次不是为道君而来呢?烦请修士再去询问详细,若是没什么要紧,我这儿正忙,就不方便待客了。”
“是,景夫人。”修者得了指示,回身快步离去。
阿梅对那竹簪女冠没什么想法,她进屋笑道:“景夫人,药都抓妥了,阿梅这就往炊间去准备。”
“你慢着,”景善若道,“先不急。”
阿梅不解地瞧着少夫人:今天主人心情可以说是顶好的,为何她出去一趟回来,少夫人的神色就变了呢?
仙草童子道:“阿梅姐姐,景夫人刚伤着了指甲,等着你将剩下的菜清理好呢!”
“哦,好!”难道是为这事?
阿梅想当然地点点头,伸手抱过菜篮,拎到门外去理菜。
景善若似有所思,静静地坐在窗前。
仙草写了几个字,好奇道:“景夫人在等谁?”
“没什么。我想,某人不远万里来一趟,方才的回绝应是挡不住她的。因此,就等着修者再来通报了。”景善若回首笑道。
仙草望着她,说:“景夫人你不高兴。”
“被人凭白扰了心情,怎么能高兴呢?”景善若道。
仙草恍然大悟,随手往纸上落了四字“不速之客”,随后举起来,给景夫人看。
后者禁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摸摸仙草童子的头顶。
她转身,望向屏风之内,却发觉书架上,原本盖在道君泥像上的红布不见了。
轻步移入内室,景善若寻见落在一旁的盖布,叠了一叠。她正要将之搭回去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道君像出现了裂痕。
不过还好,只是云层裂了而已,或许是昼夜冷暖所致。
她想着,用红布将道君像卷起搁回书架里侧,顺手堆了几卷书在外边,将其半压住,以免那盖布又被风吹落。
阿梅透过窗子看着,见她拿起塑像观看,不由得面露喜色。
——但一转眼,少夫人竟然又把三少爷的泥像放下了。塞回最里侧不说,还拿些杂书挡在外边?
阿梅失望地噘嘴,嘀咕:“到底在做什么嘛?三少爷也是,少夫人也是……”
此时方丈洲人返回,报说竹簪女冠坚持要立刻见到景夫人,否则,恐怕蓬莱洲就将会有战事了。
“战事?”景善若愠怒道,“难道我不想见她,她就要带人杀入府内不成?”
——上回的暗下毒手还没个说法呢,竟然还逼上门来,这妖孽当真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