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百川与竹簪女冠前往异兽之门测算兽首方位,不出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据竹簪女冠所言,这是兽角制成的箭首,她授命施法,令其指向自身其他部位。
结果,其在异兽之门外胡乱偏转,一时指向异兽之尸,一时指向临渊道君,一时又指向昆仑——指向异兽本身倒是好理解,指向昆仑也说得通因为西王母有异兽一趾——至于指向道君……怕是兽角出了什么问题,早就已经坏掉了,做不得准。
景善若闻言,悄声对越百川道:“说起来,此箭方才便指向过神仙所著之书……本系古物,从异兽头上砍下也不知几千年,怕是放得太久,已不能作为指望了吧。”
越百川不屑地说:“所谓指望,不过是昆仑外界之人的想法。本道君压根就没记起还有此物留存……”
他言毕,又浮在景善若耳边,轻声叮嘱:“对了,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经书之事,切记切记。”
外人?
景善若心中顿时起了一个疙瘩:虽然留有些许暧昧,可难道她跟他还不算外人么?
景善若道:“方才在场之人如仙姑竹簪女冠……她可是早早便知的,还下凡来跟我讨过!”
“哦?”越百川愣愣神,转首瞧了殿门外的竹簪女冠一眼,道,“你莫要给她。她是不敢动手抢的。”
“……大概如此吧。”景善若睨他。
两人讲着悄悄话,就见竹簪女冠结束与众岛主的交谈,入殿内来了。
“道君,我已与仙都众人商谈过,那玄洲雅士来历不明,昆仑自当好生追缉之。”竹簪女冠道,“至于异兽那处的洞穴,恐怕应是要及时尘封,不使人再得入洞内才好。毕竟那异兽躯体多有异能,若为恶人所用……”
“啊!”景善若轻呼一声。
竹簪女冠并未留意她的举动,倒是越百川以眼神询问了一下,得到摇头的回复之后,方又恢复如常。
景善若刚才想的是,仙豆芽偷溜进去过几次,还带了毛发什么的出来,不知有没有要紧?若是他偷偷割了异兽肢体预备留用,瞒着众人,那可怎么办啊?
带着如此的担忧,她赶紧出殿去,找到仙伯真公,与他私下悄声讲述一番。
真公听闻仙豆芽此举,立刻恼火起来,呼喝着命令自己宫中的侍从集体出动,一定要马上把少主给逮回来。
“开玩笑!危险邪恶之地,徒儿竟然不告自闯!当真不把自个儿性命放在眼里!”真公对几位岛主道,“各位仙友不必劝解,吾等是将孽徒宠得翻了天,才令其干出此等荒谬之事,不好生惩罚,只怕下次所犯便难以挽回!”
众人闻言,皆表示赞同。
真公又冲景善若说:“景夫人,仙豆芽做出如此危险之事,是老朽管教不力,老朽在此跟夫人陪个不是。”
“啊,我怎么受得起?”景善若道,“豆芽虽然刚行过冠礼,但心性……或许终究还是个不满半岁的孩童,有劳老神仙多多管束了。”
她说得不甚笃定,因为关游的脾性比起离岛的时候,已算是大有长进,如今对异兽的兴趣,不见得真是的孩童贪玩和好奇了。
此事应归他的师父们管教,她只将话带到,不再多言。
谁知,当夜,仙豆芽就找上她了。
三名小童已经入睡,景善若还在闲读散记消磨时光,突然得了宫人传话,说少主求见。
“少夫人,这么晚了,就不要见他了吧?”阿梅一面劝说,一面乖乖地替她穿戴妥当。
景善若道:“豆芽不知有什么事找我,或许是急事。拒绝的话,说不定会怄气呢?”
“豆芽是大人了,景夫人你怎么还把他当做小童。”阿梅笑道。
景善若也乐了:“若他还是小童,只怕从窗户一翻就入内了,哪里还老老实实请人通报呀?”
“说得也是!”
——不仅自个儿翻进来,还会理直气壮地带坏仙草跟虎妖呢!
主仆两人说笑一番,到小厅接待关游。
关游背对她们站在窗前,见她俩入内,便转首相对。
他的脸色不太好。景善若见了,与阿梅对视一眼,随即道:“豆芽,这么晚了,莫非是有急事相寻?”
关游负手,挑起一边唇角道:“景夫人,你上午那么着急地去跟仙伯告状,这会儿,便觉得我冒失了么?”
“咦?”
景善若面色也沉了下来,道:“原来是为此事。”
“正是。”关游自行拖了个椅子坐下,单手搭在椅背上,坐得大大咧咧,十分无形状,“景夫人,你有什么话好说呢?”
“豆芽,你这般腔调……”景善若也到案边坐下,阿梅连忙跟上,立在她身侧。
景善若道:“你莫不是怨我了?”
“我几时怨起景夫人来了,只是想知,为何景夫人不乐见我有所出息呢?”关游笑道。
“此语说得冤枉。”景善若道,“豆芽有出息,应是蓬莱洲众人最欢喜的事儿,我也不例外呀!”
“为何我看不出来呢?”关游回答。
阿梅紧张地看看他,再转头注意景善若的脸色。
她不明白怎么仙豆芽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难道少夫人做得不妥,还是说……少夫人害得仙豆芽被仙人责骂,因此仙豆芽跑来哭诉撒娇?
后一项的可能性极大,阿梅想着,便插言道:“唉呀,豆芽不要生气,来,阿梅姐姐给你倒茶了。”说着,上前奉茶。
关游接过茶杯,并不动口,只往旁边一放,对阿梅道:“阿梅,以往是给景夫人颜面,不与你计较,称你一声姐,你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大个人情了?”
“啊?”阿梅一愣。
景善若立刻道:“阿梅,你先去替我取件披风来,这夜深了实在冻人。”
阿梅点头:“是,少夫人。”
她怯生生地又看关游一眼,匆匆出门去。
景善若对关游说:“豆芽,你如今是大人了,阿梅还是个小姑娘,你怎么可以对她说如此伤人的话呢?”
“当初是我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则是她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是。”关游坦坦荡荡地说,“若说言辞锋锐,景夫人,你认为我当初与现在,有何差别呢?”
景善若认真地考虑片刻,笑道:“会用不少俗典歇语了,是进步呀。”
“……”关游给她噎了一下,忍不住端起茶水来一阵狂灌。
见气氛缓了些,景善若便轻声道:“豆芽,我把事情向真公说了说,你是不是因此在恼我?”
“何事?”关游反问,他想了想,恍然,“哦,去异兽之门底下查看之事。”
他一弹桌面,笑嘻嘻地说:“没错,我被师父骂了。我认错认得挺快的,没挨到板子啊!就是不让我去吃东西而已,要求面壁思过什么的……”
景善若悄声道:“那你还溜出来?不怕被老神仙发现么?”
“他睡得山响,隔着几层墙都能确认无误!”关游哈哈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突然停住,并且迅速收敛表情,肃然对景善若道,“我此次前来,一是为告诫景夫人……”
“告诫?”景善若一愣。
“我已是仙都之人,不再归你蓬莱担忧,就请莫要插手我之私务。”关游正色道,“便是有祸有福,都归我自个儿得受,与你不再有关。这回的事,景夫人你多嘴了。”
景善若皱眉,答说:“你是从我府里出去的小仙,我自然要替你作想。若是豆芽你认为我多事,认为一切要务你自个儿担得,那我便就此住口。我虽不赞同你之想法,却仍是须得尊重你的要求才对。”
关游盯着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再则,”他又开口道,“不许再称呼我豆芽了,我有自己的名姓,喊得出口,写得出手。小名不再适用。”
“好啊,我会注意的。”景善若笑道,“只是一时难以改口,或许不慎再唤上三五天,你莫要放在心上。”
关游点头。
他再次伸出指头,数出三来:“第三点,则是我有求于景夫人你。”
“有求?”原来方才那么多条条款款都不算是请求的……
关游重重地点头,对景善若道:“景夫人,听说你身上带有太息十二元经之一?”
没料到他是要提这事,景善若立刻警惕起来:“……嗯?你从何处听闻?”
“从哪里得知,当真重要么?”关游反问,“景夫人,你只管回答,此事是真是假?”
“你从何处得知是不重要,但若除了你,尚有他人知晓,而且陆续会有更多人知晓……对我而言可就要紧了。”景善若道。
“看来是真了。”
“要瞒着众多的神仙妖怪,只怕比瞒凡人难上数百倍。”景善若坦然道,“无错,元经确实有一本是在我身上。”
关游说:“此书记载甚广,乃是修行妙物。不知景夫人可愿借我一观呢?”
景善若答说:“经书系道君委托我保管,叮嘱不得借与旁人翻阅。故而,恐怕不能给你啊!”
“景夫人,我是小仙啊。”关游笑道,“小仙不是洁净纯粹体么,又不会拿你的道经做坏事,对不对?就当做是满足我的好奇,借我看上一看,好不好?”
景善若只微笑摇头。
“反正夫人你也是不修行此经的,为何不肯造福他人呢?”关游问。
景善若岔开话题说:“你只是想看上一看,怎么又变成借此书修行了?”
“啊哈哈,还不都一样么?”
“大不相同呢,此经文是临渊道君所创。你若想学,须得到真公老神仙的同意,并由其出面向道君提起。”景善若又轻巧地把事儿推给了越百川,“所以说了,当真感兴趣,你尽可光明正大地去学呀!”
关游笑笑不语。
他暗忖:……明明知那道君拒绝收我为徒,还故作这般姿态,是奚落我么?
再一转念,关游却改了口径,道:“也是,记得听道君提过,修行此经,须得根基平庸之辈才能成事。我是先天便不适宜的啊!”
景善若点头。
“没法子,道君那边修也不让修,景夫人这边……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让……”关游委屈地撇了撇嘴角,起身,“那我只好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