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片狼藉。
众人转移至厅后小楼内,责令钟王爷所带的兵将修复受损房屋。
曲山长给钟王爷抱来一套崭新的卧具,那小老儿便先去躺下收收惊,预备待精神恢复了,再回归墟去。
明相审问过老奴才,证实自己的推断无误,果然是狱王爷逼着钟王爷出马的。后者素来胆小,不敢违背归墟掌权者,只得勉力装出一副威严模样,前来恐吓景善若。
“景夫人莫怕,”明相道,“往后再有归墟中谁来见你,你只管闭门闭户,不让他人入内便是。若是对方用兵力威迫,景夫人,你就用龙鳞通知公子爷,公子爷自然驰援的。”
“嗯,多谢老人家提点。”景善若答应着。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
——像钟王爷说的那些,什么她魅惑了龙公子,龙公子又打算娶她做妃……
这样的谣言,她哪里问得出口啊!
明相喝了杯茶,转头瞧着立在窗口处的金翅鹤:“景夫人,你应当感谢临渊道君那只仙禽。是其传讯告急,公子爷才知赶来解围的。”
“嗯,是要多谢金鹤大仙。”
景善若转首看看金翅鹤,后者只是扭头梳理羽毛,不搭理他们几人。
“对了,明老相爷,方才你说是公子赶来解围?”曲山长好奇地问,“可是学生并未见着公子踪影,不知——哎呀!”
他问就问罢,说话时候竟然还歪过脑袋盯着明相。这不,原本药王司之人正在替他上药呢,纱布一滑,扯得他头皮生痛。
药王司严肃地责备道:“山长,请坐正!”
“是。”曲山长苦着脸,僵直了脖子。
明相这时才踱开步子,到曲山长跟前,说:“公子爷来得急,并未带上多少兵士。因顾忌人力不足,若损毁蓬莱洲草木亭台楼阁等,或许修复不及,那便是恶事了。故而,公子爷只是远观,并未上岸,派出老夫一人驰援足矣。”
景善若道:“是啊,老人家真正威武,帮了大忙呢!”
“不敢当不敢当。”明相乐呵呵地摆摆手,却又昂起头,自得道,“想当年,老夫也随鼎王公上过战场杀过敌!拳腿功夫是放得久了,可并未忘却哩!”
得瑟一番之后,他清清嗓子,对曲山长道:“今次曲生表现甚佳,老夫应当上禀公子爷,奏请嘉奖才是。”
曲山长脸红道:“学生只是行份内之事。令景夫人受惊,已是护卫不力,哪里还受得起明老相爷称赞……”
“谦虚了,谦虚了。”明相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来瞅瞅景善若。
景善若注意到明相视线,便带着疑问回望。
明相道:“景夫人,公子爷将鳞片赠予了你……你可有表示?”
“啊?”
景善若不明其话意。
明相捻了捻指尖,道:“凡人间不是有俗话说,礼尚往来?”
“咳咳咳!”景善若立刻被噎住了。
她瞧着明相,明相两眼闪亮亮地,略伸出一只手,就差没说“你随便给点啥好不好”了。
呆在旁边的曲山长更觉尴尬,赶紧拉住药王司人的袖子,道:“外边或许还有伤者!你我出去查看一番再说!”
他属下并未感到气氛诡异,便道:“山长,你先坐好,待学生包扎妥当才能走动。”
“到外边包扎是一样的!”曲山长不管那么多,拽着人就逃。
对方没法子,只得拎了用具,跟着自家上司逃难似地溜走。
明相充满期待地望着景善若。
景善若也好想逃。
她为难地说:“公子之鳞,论贵重,无物可比……这……”
“景夫人,若是只论价值相当,那是任何东西都配不上公子所赠之物。可这回礼,讲究的乃是情意啊!”明相认认真真地分辩道,“公子将之赠予夫人,本就不图回报,只是老夫惯来世俗,免不了替公子讨个回礼。”
景善若真想将龙鳞退还给龙公子了。
可是,要是真的这样干,龙公子必然颜面大失,或许动怒。更要紧的是,他心中也许会难受的。
景善若再看明相的脸,见其殷切的目光,便不忍拒绝了。
她想了想,道:“我实在没有礼信可回,若是老人家与公子不嫌弃,时常佩戴的玉饰可好?”
“好好好!”明相欢喜得眼眯成了一条线。
景善若便解下腰间的玉佩,看了看。
其实她颈项上还挂着一块暖玉,是自幼戴上的,谁来也不让取,连越百川也只准摸上一摸而已。但这玉意义重大,与价值高低无关,不可轻易送人。
折中考虑,她还是决定将佩于裙外的一块玉送出去。此为景府中原有的首饰,不知来历,论及纹样寓意,她都挺喜欢,所以常佩着。
解了系绳,她将玉佩拿在手中,迟疑片刻。
明相伸手来接,也是抑制不住心中激动,道:“景夫人,老夫是真心欢喜,惟愿夫人与公子爷皆安好平顺,老夫便满足了。”说着,竟然隐隐有了泪光。
景善若见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地将玉佩递了出去。
接过回礼,明相乐了开花,连连道好,别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稍微冷静一些,他才又抹着泪开口,说自个儿是看着龙公子从一颗蛋长到现在这般大小的,公子对此等大事自个儿有主见,他这老头子是又欢喜又担忧……
“担忧?”
景善若诧异地问了一声。
明相便道:“景夫人你也见着了,那归墟龙潭之人,并不乐见公子爷与外族往来,更不必提……”
景善若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明相明白她的心思,呵呵地笑道:“莫说景夫人与公子爷眼下清清白白,便是往后真能得幸携手,恐怕也入不了几位龙王爷的眼,定要受其阻扰。”
“原来如此……”景善若一听,立刻就萌生怯意。
那可一条条的都是龙啊,随便一根指头,都能要了她的命。
别说她现在是碍于情面,半推半就地答应回礼,便是当真看中了龙公子许多好处,愿意与其结为伉俪——这龙族的阻挠,她可是绝对承受不起的啊!
明相见她神色有变,赶紧替她宽心:“景夫人,瞧老夫这张嘴!只知道说不好的了,你别往心里去!归墟里毕竟还是狱王爷掌权,咱且不提这事,但谁敢动蓬莱洲,便是与公子爷为敌!要知道公子爷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教公子爷得着了出手的理由,便是一百个狱王爷,那也同样得认栽!”
景善若暗道:龙公子确实不吃素,但我是吃素的啊!
明相却来劲了,又压低嗓门,悄悄对景善若道:“说起来,公子爷要是真能与狱王爷战上一场,那归墟八成便要易主!到时候,谁还敢说闲话?”
景善若笑笑,转头不语。
明相捧起茶杯,深觉自己实在年岁大了,不仅办事不力,甚至也看不来脸色了——若能重来一回,他是怎样都不会将自个儿的担忧说明白的。
不成,他得换个话题。
“景夫人,近几日,老夫恰好有事前往中原,便往溱北走了趟。”
景善若一听,立刻抬起头来:“老人家是指——”
明相乐呵呵道:“不仅找见了景夫人的娘家,还见了令堂一面。”
“真的?”景善若急急道,“景家众人都还好么?”
“好得很啊!有个叫景莅的后生,老夫记得是夫人的兄长?升官啦,名下还添了田产!”明相笑说,“景家如今有几门远房亲戚投着,老夫拜访时候,人都出来见了见,有老有小,挺热闹的,不怕景老夫人寂寞!连老夫见了,也羡慕得紧!”
景善若闻言,欣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是大好。”
明相又道:“不瞒景夫人,老夫前去拜访,是扮作一游仙,装神弄鬼一番。借神鬼之口,替景夫人报了个平安。”
“多谢老人家。”景善若喜出望外。
明相更为尴尬地挠挠头:“不谢,老夫以此为契,问到了夫人的生辰八字与幼名、祖上等等,回到归墟,就赶紧制出庚帖同公子爷合了合。”
景善若一愣,旋即羞红了脸。
“老人家!你怎么可以……”她掩面。
明相干笑两声,道:“老夫一试之下,方知景夫人与我家公子爷,那是天造地设的佳偶啊!这不就赶紧、那啥来了?”
“老人家!”景善若起身,嗔道,“我不与你说了!”转身便走。
明相抱着茶杯,乐呵呵地看她夺门而逃,整个心里都是甜甜暖暖的。
“嗳,办妥这桩大事,老夫便是死也无憾……鼎王公若是有灵,当能原谅老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