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童子与仙豆芽鸿雁往来,自然不会瞒着景善若。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要被金翅鹤叼走丢掉,他还很热心地主动勾着鹤大爷的脖子,将之介绍给景夫人。
他用眼神对景善若说:“若是我突然不见了,夫人一定找大神仙要人啊!”
景善若倒是没猜着他的这番心思。
她对金翅鹤道声谢,金翅鹤便收起了横行霸道的神色,默默瞧她一眼,然后将脑袋羞涩地藏进翅膀底下。
景善若笑笑。
她的账册上,仙豆芽是最后一个离开蓬莱洲的仙童,却也会是最早行冠礼的。她不担心仙豆芽的健康问题,因为真公自然知道照顾,她只觉着,那孩子长得这么快,心智什么的,真能跟得上么?
仙草童子知道她这层顾虑之后,便很大方地将兄长的书信借给景夫人过目。
景善若看完,总算放心,微笑着摸摸仙草童子的头:“小草真乖。”
于是仙草得意了,趁景善若与众仙童一齐看虎妖练拳的机会,挽着金翅鹤,拿着信纸,去向虎妖和道童炫耀。
道童跟景夫人一样笑而不语。
“比起小草,仙豆芽兄长的字儿写得好太多了!”虎妖童子脱口而出。
仙草决定,以后再也不借给别人看了。
他正郁闷着,方丈洲人却飞奔而至,口称“景夫人,大事不妙啊”。
人人转过脸来,都是茫然无辜的神色。
“发生何事?”景善若问。
“景夫人,赶紧将仙童藏起来!”方丈洲人急得很,“曲山长在前面拦着,可是快拦不住了!”
“啊?”阿梅一听,立刻护住身侧的两个孩子,“有、有海兽?”
修者道:“比海兽更可怕!是归墟龙潭的大人物来了!别教他们瞧见小仙!”
事态紧急,景善若立刻吩咐阿梅将孩子们带进屋,随后自己怀揣临渊道君那卷经,赶去接待来客。
仙草童子望向金翅鹤,后者只展开羽翼,一声不吭地飞走,根本不理会他。
据说,龙族之人刚一登上耳岛,方丈洲人就发现了。
得到传报,曲山长立刻迎出去,在半道上截住来者。本想请对方打道回府的,可是他一看,这来头不小啊!惹不起!
他只得先与其周旋着,试图拖延时间。
这回龙族之人突然杀过来,到底是为何事,曲山长并不清楚。
但他想来想去,唯有替仙家栽培小仙之事,蓬莱洲是公然与龙族作对的,对方或许就是要借此发难?于是曲山长暗中遣人回报景善若,让先藏起仙童,再考虑怎样应对。
景善若得了消息,一路上忐忑得很。
议和那次就不提了,她住在蓬莱这么久,除了龙公子偶尔来一两回,还真没见龙族的谁平日露过面。
景善若能感觉到,龙公子与归墟众龙的关系不太妙。
那这回,是不是谁有意来找茬的?
眼看着已到大门口,她就在此停下,舒了口气,放松心情,整理着装严阵以待。
景府之门开启,留守的修者列队两侧,恭迎来客。石仆则立于大门内侧,安静地听候差遣。
景善若在门内,不时朝着来路张望。
没多久,扛着旗的兵将就出现在大道上,分四路,整整齐齐地朝景府挺进。一眼望去,人头之上只能看到旗子攒动,不见它物。
“来了。”
景府众人警惕地彼此望望。
景善若站到门前等候,只见那兵将多是披甲带鳞的,唇边有须,眼大如牛,乍看比虾兵蟹将更吓人。她镇定地将视线抬高,不去留意那些怪状。
将士涌到景府门外的广坝上,分左右排开,高声道:“钟王爷圣驾御临,蓬莱景府中人速速迎接,不得延误——”
钟王爷?
景善若回忆议和之时,似乎确实听过这个名号。
只是那当口,所有龙神都遮着挡着,不给人看见长相,所以她一点都记不起钟王爷是什么模样。
记不起也不要紧,这回来的人,依然是藏在轿子里,谁也瞧不见。
“恭迎钟王爷。”
钟王爷比龙公子排场小很多,但依然不能轻视。景善若带人迎接,将之请入厅内,待屏风挡结实了,才见其属下把空轿子用八人抬着,退了出去。
屏风前立着一名矮小老儿,戴了红色高帽,斜着眼瞥景善若。
他抽着嗓子开口道:“那名女子,你便是景府主人?老奴且代我家王爷问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啊?”
曲山长立在她身侧,见对方侍从居高临下发话,口气可说是盘问了,便自行出言代答:“钟王爷,这位便是景夫人了。”
说完,他谨慎地窥了景善若一眼。
景善若抬袖掩口,略略点头,授意曲山长继续应对。
“景夫人?”老奴挤着眼睛道,“那便是许过人家的了?夫家为谁啊?”
曲山长道:“此言有差。景府主人是本家姓景,兼为蓬莱岛主,故众人皆尊称为景夫人。”
“岛主?”老奴笑了两声,侧首对屏风内道,“王爷,咱可不曾将蓬莱洲赠予谁人了啊?”
“禀王爷,您家奴才贵人多忘事呢。”曲山长笑道,“此是鼎王公之子安排的,更在和谈之时,已与仙家达成共识。王爷威名四海,那时,应当也有出席宴会才是。”
此时屏风内传来人声:“鼎王公之子准的呵……当真是好大颜面……”
——这嗓音拖沓,听着苍老无力,没有一点中气。若不曾是早知其为龙神之一,景善若真要以为面对的是一名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听其话意,钟王爷或许的确与龙公子交恶。
景善若看看曲山长,后者也是神色凝重,双唇紧闭。
钟王爷拖声杳杳道:“景夫人,你一介凡人,观颜貌……不过中人之资,有何能耐与归墟龙神论交?”
“论交不敢。”景善若抬头回答,“只是受公子多番照顾,时时感铭于心而已。”
曲山长见她主动搭话,便退到其后侧,专心聆听,只是提防着那老奴再发难。
屏风内之人咳嗽一般笑了两声,道:“不曾交好么?那为何……本王听闻景夫人你善修狐媚之法,迷得公子昱神魂颠倒……咳,连亲长之话都听不进,一心只想娶景夫人你为妃?”
“嗯?”景善若哪里听过这些话,一时愣住,脸也烫了起来。
待反应过来,她立刻道:“此等谣传,我实在没有听说过。王爷德高望重,怎么也会听信无根风闻呢?”
“景夫人之意,是并无此事?”
“正是如此。”景善若道,“若公子真有此意,难道我不应当是第一个得知的么?王爷若是爱惜公子名誉,应当立即追查此事,找到究竟是谁造谣生事。”
“呵呵呵呵……”钟王爷独自发笑一阵,道,“景夫人,若其并非谣言呢?”
景善若毫不退让,答说:“本就荒谬之事,何来若果?”
钟王爷不理会她的回避,只继续道:“若是公子昱当真……向景夫人你求亲,作为一介凡人,你应当有自知之明才是!”
景善若听得心中不悦,便道:“我不过是山野粗人,目光浅薄,从来不曾想过此等大事。”
“如今便要你想了!”
钟王爷突然变了声气,平地里拔高去,顿时震得大厅抖了几抖,扬尘自墙角纷纷落地。
曲山长一惊,赶紧上前护住景善若:“王爷!你这是——”
那老奴蹦跳起来,得意万分地奸笑说:“唉呀,凡人何等愚笨!还不速速答复王爷!发个毒誓,言说你绝不嫁与公子昱,此事便罢了!迟疑片刻,作生作死,可都在王爷一念之间哪!”
曲山长听了,立刻气愤地上前,指着老奴喝问:“公子婚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何突然将此事威逼景夫人?”
“后生学子,趁早退下,免得凭白送命!”老奴才嘎嘎嘎地大笑起来。
景善若一手按住衣袋内的道经,紧张地盯住那屏风。
她暗忖:若那老龙王再有动作,便是再令仙家与龙族翻脸,她也要立刻把道君给招来!性命要紧啊!
此时,厅堂再次猛烈晃动,连那狐假虎威的老奴仆也给震得摔了一跤。
老奴大叫:“瞧见了没,王爷之威,谁人敢敌!劝你家主子早些服软,免得王爷不慎起了风暴海啸,将整个蓬莱洲都给灭了!”
话音刚落,那屏风里传来幽幽的低语声:“……这一震,非是本王所为。”
“嗄?”老奴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见那大厅天顶上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轰地巨响,木材碎裂,瓦片哗啦啦地飞得到处都是!
“哇啊!”
景善若吓得抱住脑袋。
曲山长反应也很快。他不顾冒犯龙颜,立刻就一个箭步上前,拽了屏风过来,翻转微叠,把景善若扣在内中,自己半跪于屏风之外,两手撑住其边缘。
景善若听得头顶上噼噼啪啪地响,不断有碎木或是房瓦垮下来,只是都被屏风挡住了,没一样砸到她身上。
“啊——啊——”那老奴在尖叫,不知出了什么事。
景善若睁眼,瞧见曲山长正撑着屏风,他的脸上有血线蜿蜒而下,看不出伤口在何处。
“山长,你别管我……”
景善若刚说半句,就见对方突然一抬头,然后道:“是明老相爷!”
“咦?”明相?
景善若朝屏风外边看,恰好见那老奴才尖叫着,打她视野左侧出现,连滚带爬地往右逃。
——明相挥舞着拐杖,劲头十足地追在他后边,背上还绑着一大块小伙子的龟壳。
眼见得头顶上没怎么落碎材了,曲山长这才将屏风推正,把景善若扶起来。
“……多谢。”景善若惊魂未定,朝那龙王爷所在之处看。
只见没了屏风的遮挡,那处蜷着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儿,头顶上光秃秃地,只剩下枯瘦如柴的十指护着脑门,身子抖个不停。
“龙王爷!”景善若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查看,“老王爷,你没事吧?”
那小老头怯生生地睁开眼,见着景善若,小声问:“无、无事了么?”
话音刚落,众人头顶上响起鹤戾声,钟王爷顿时浑身都颤了起来,大呼:“啊啊!是鸟!有鸟来了!”
只见金翅鹤从屋顶的破口处俯冲而下,气势汹汹地扑棱着翅膀,落在景善若身侧。
此时明相已经逮到了人。
他挥着拐杖,用力敲打那老奴,骂道:“都知钟王爷胆小如鼠!你还敢带着王爷出来干坏事,欺软怕硬的东西!若非仙家派人来告警,岂不是让你们逞了霸道去!”
“啊呀!相爷饶命,相爷饶命!”老奴被打得满地爬,躲也躲不掉,只得连连哀叫,“小的不敢了,小的也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为之啊!”
明相大怒,喝道:“说!是谁指使?是不是狱王爷!老实道来,饶你一条贱命,否则今日就喂金鹤大仙去!”
“金鹤大仙?”景善若转眼瞧着金翅鹤。
金翅鹤引颈昂首,一副翩然自得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