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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于思听见妈在厨房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爸回来了,阴沉着脸。吃晚饭的时候,只有于思吃得最多。他觉得妈炒的土豆丝特别好吃,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正吃得香的时候,楼下小坏儿的妈,那个胖得像个方块儿一样的女人又骂了起来:“谁家的王八羔子,有人养活没人管的,把我们家的鸡窝整坏了。我操他八辈祖宗!”她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要骂上一阵,就像每天一次的课间操一样准时。有时是为了小坏儿挨了别人的打,有时是为了丢了东西。这连着半拉月都是为了鸡窝。哥看了一眼于思,于思低下头吃自己的饭。妈放下筷子,叨咕着说:“这是谁又惹着她了,咋这么泼呢!”

哥最早吃完饭,放下碗筷,回到自己的屋里。爸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妈坐在床上补衣裳。于思庆幸着妈没有发现少了一盆花,轻手轻脚地走回到自己屋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听见爸喊:“小思!”

“干啥?”于思小声答应。“把你的算术作业本儿拿来我看看。”

于思急忙从书包里拿出算数作业本儿,给爸送去。爸打开作业本儿看了看,抬起头看看于思:“你怎么把题都做错了?”

“我也不知道。”

“4×4等于几你不知道吗?”爸的声音很严厉。“知道,等于8。”于思理直气壮地说。

“咋等于8呢?那是加法的做法。”“乘法不就是加法的简便运算吗?”于思嘟囔着。他想起余老师那总是在生气的小眼睛。“简便也不等于就和加法一样呀!有四份苹果,每份四个,一共是几个?”于思迅速地把四个四加了一遍,说道:“十六个。”

“这就对了。4×4就是4个4相加的意思,这还不懂吗?”“老于。”妈在外屋叫爸。爸应声站起来,又说了一句:“一天天不知道琢磨啥呢?脑袋里整个一锅糨子。”然后,走了出去。于思开始找自己的算术课本儿。书包里没有,又到抽屉里翻。抽屉里尽是牛皮纸叠的三角,那都是他赢来的。他又在床上找,翻遍了枕头被子,还是没有找着突然,他听见妈在外屋喊:“你打算咋着?跟你说啥你就是不听。你爸已经这样了,你还不争气。让你写申请书,你咋不写呢?团支书找到家里来了,你还拧着劲。”

“写了又有啥用?我表现得再好也是白扯,他们不能让我入团。”这是哥的声音。

“那我不管,让你写你就写。”“我不是写了嘛!”哥小声嘟囔着说。

“你别给我整景,你们老师开家长会的时候都跟我说了。那是作文,不算正式的申请书。”

哥不再吱声,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妈又开始祷告:“主呀,保佑我吧,保佑我的孩子吧。”

于思终于在褥子底下找到了算术课本儿,刚背了几句乘法口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听见远处有一阵流水声响了起来,轻轻的,好像来自天上。他听得出神,屁股上重重地挨了几下打。他醒过来,看见妈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条自己的裤子,很生气地问:“这是啥时候扯的?”

于思已经忘了那天被玫瑰枝扯破裤子的事,就摇摇头。妈又问:“干啥扯的?你还真能整,还用胶布给粘上了!”于思仍然在听那遥远的流水声,没有吭气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把拽起他拉着推进了厕所。随手把门关上说:“快洗脸洗脚。”他站在那仍然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在远处响着,他觉得浑身舒服极了,解开裤子,畅畅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于思是从后门走进学校的。紧靠着围墙是一排单身老师的宿舍,宿舍后面是一排大杨树。余老师就住在左边的第三间屋子里,于思交作业的时候去过。屋里贴着一张毛主席站在麦田里的画。他刚走过那排大杨树,就看见铁蛋儿正趴在房山边上,伸着脑袋朝房前看。他凑上去问道:“铁蛋儿,你看啥呢?”铁蛋儿回过头冲他摆摆手,小声说:“你看,小胡子昨个儿夜里尿炕了。”于思也伸出头去,看见教体育的陈老师,正在房前晾被子。白布的被里上,洇了一片水印,像地图一样。铁蛋儿捂着嘴,嘻嘻地笑着。于思也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是咋回事吗?”铁蛋问于思,于思摇了摇头。“昨天放学后,我把他放在后窗台上的夜壶,用钉子钻了一个眼儿,再用纸糊上。”

“这是为了啥?”于思问道。“谁让他上体育课时罚我跑那么多圈儿呢!”铁蛋儿气哼哼地说。预备铃响了。于思和铁蛋儿一起朝教学楼跑去。教室里闹闹糟糟的。于思刚坐稳当,铁蛋儿又凑了过来。他拿着一把弹弓,在于思眼前晃来晃去。那是一把木头弹弓,两根气门芯系在一根分叉的树枝上,另一头系在硬皮子上。铁蛋儿说,要是于思明天从家里给他带一本小人书来,他就让于思玩他的弹弓。于思立即答应了,伸手去拿铁蛋儿的弹弓。铁蛋儿立刻把弹弓放到书包里说:“让老师看见该没收了。”这时,石泛函走了过来,伸着手说:“快,交算术作业本!”于思从书包里拿出算术作业本,交到石泛函手里。

“喂,还有你的。”石泛函冲铁蛋儿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老师一样。“没做。”铁蛋儿梗起脖子,把脑袋扭到一边。“为啥不做?老师让交呢!”

“没本儿!”铁蛋儿说。“没本儿为啥不买?”“没钱!”

坐在前排的小金转过身来,嘴里一边嚼着什么一边说:“没本儿就不做?!”坐在小金旁边的鸣放也回过头来看着铁蛋儿,她的嘴里也在吃东西。于思知道,那一定是小金给她的东西。他有点瞧不起这个馋嘴的黄毛丫头。其实,她的头发一点儿都不黄,梳成一对小犄角,像两把小炊帚一甩一甩的,样子很精神。于思记得她小的时候剪着一个娃娃头,像画报上的日本小孩儿。那时,他俩都在北方大学的幼儿园里。幼儿园里孩子多床少,每天中午,都让两个孩子睡一张床。老师怕男孩子在一起闹,就让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睡一张床。有好长时间,于思都和鸣放睡一张床。有一天,于思早起从家带了两块饼干,忘了吃了。中午脱衣服的时候,饼干从兜里掉了出来,让鸣放看见了。那是在困难时期,幼儿园里又出了个贪污犯,只要是吃的,孩子们都会眼红。鸣放凑到于思眼前说:“你要是让我吃你的饼干,我就让你摸我的屁股。”于思想了想,把饼干递给了她,然后把手伸进她的裤衩儿。鸣放的屁股软软的,摸上去很舒服。

“你管得着吗?!要想挨揍就说一声。”铁蛋儿冲着小金挥了挥拳头。小金像电影里的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膀不吱声。于思看了看小金拧拧巴巴的小脑袋,觉得很可笑。小金心眼儿最多,可打架不行。开学分座位的时候,他本来应该在前边,他为了和鸣放分到一个座位,踮起脚往后站,又用一张洋画儿让铁蛋儿和鸣放换了座位。

班长张小林走上了讲台,他像个小大人那样背着手说:“算术老师病了,第一节课上语文。”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铃响了起来,余老师走上讲台。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绿纱巾。鸣放连声说,真漂亮!铁蛋儿小声说,漂亮个屁,像个大洋柿子听见的人都笑起来。余老师也听见了,她狠狠地瞪了铁蛋儿一眼。

余老师把二黑叫起来,让他念课文。二黑看着手里的书,看看余老师,憋了半天才念出来:

“小河流——到——我——门——前……”余老师不耐烦了,挥挥手让他坐下说:“你结结巴巴的,是念课文吗?像狗啃骨头似的。”大家都笑起来。二黑哽着嗓子,小声说:“你才是狗呢!纯粹是一条胖头鱼。”余老师又让鸣放站起来念。鸣放一口气把三段课文都念了下来:

小河流到我门前,我请小河玩一玩。小河摇头不答应,急急忙忙奔向前。

小河流过我门前,我请小河玩一玩。

小河摇头不答应,急急忙忙去浇田。

小河流过我门前,我请小河玩一玩。小河摇头不答应,急急忙忙去发电。

余老师笑着说:“看,李鸣放同学念得多好,大家都要向她学习。三天不读口生,三天不写手生。”鸣放的两个小刷子翘得更高了,小金也高兴地挺着胸脯,好像老师表扬的是她似的。

于思觉得这课一点意思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了。他立刻跳起来跑出去,和一群孩子撞起拐来。第二节课是自习,于思一直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撞拐的兴奋之中。下了课又跑出去接着撞,直到上课铃响了起来,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教室。第三节是图画课,图画老师是新来的,姓幺。于思觉得他还没有哥的岁数大。哥的上嘴唇上已经长出了一层小绒毛,可幺老师的下巴还是光的,就是脸上长着几个壮疙瘩。他突然想起小桑说过,那是青春美丽痘,不由笑了起来。直到“壮疙瘩”射来严厉的目光,他才憋住笑。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椭圆,回过头来问大家:“这个形状像什么?”铁蛋儿大声说:“像个王八盖子。”大家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幺老师生气了,脸上的青春美丽痘涨得通红。他冲着铁蛋儿喊:“你捣啥乱!给我站起来!”铁蛋儿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拧着脖子,眼睛望着窗外。幺老师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放了一个屁。声音细细地拐着慢弯,足足响了有一分钟气才出完。大家再也忍不住了,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幺老师也憋不住了,背过身去,好像在看黑板,可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过了好久,才转过身来。他的脸绷得很紧,嘴角在不停地抽动。他努力做出很严肃的表情说:“刚才是谁发出了这种声音?这种行为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缺德。缺共产主义的道德!以后,谁要是再发出这种声音,就到外面去发出。”

大家笑得更响了。“你们还笑,是支持他的这种行为吗?”

小金站起来大声说:“老师,我知道是谁发出了这种声音。”他指着坐在右边墙角的崔玉芬说:“就是她,我刚才听见声音是从那传过来的。”

所有的目光都一起射向崔玉芬。崔玉芬本来就又矮又瘦,听见小金的话,就把头埋在课桌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二黑从左边墙角的座位上冲小金晃了晃拳头小金不敢再吱声。幺老师看了一眼崔玉芬,让大家都看黑板。他转过身去,在那个椭圆上加了一个把儿,画了一个乒乓球拍子。

铁蛋儿悄悄地举起手,小声说:“老师,我要到外面去发出那种声音。”听见的人都捂着嘴笑起来。小金刚要站起来报告老师,铁蛋儿冲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他回过头来不服气地瞪了铁蛋儿一眼,不敢再吱声。幺老师的肩也在抖动对着黑板站了好一会儿。

可算放学了,刚拐出学校的胡同,队伍立即就散了。小金拉着鸣放的手,一边走一边凑在她的耳朵边上说小话。崔玉芬正走在他们后面,小金突然转回头来冲着崔玉芬大声说:“崔玉芬,真没臊!上课还放屁。”

崔玉芬红了脸,低下头,顾自走路。小金又说:“我知道,你爸是剃头的,人家都管他叫胖老崔!”小金嘻嘻地笑着,崔玉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好伤心于思心里有点难过。二黑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揪住小金说:“欧阳金,你说剃头的怎么了?你敢欺负她,我就狠狠地揍你!”

小金在二黑的手里挣扎着,半天也抽不出身来。铁蛋儿高兴地说:“活该!活该!这小子就是短揍!专会给老师溜须!”

余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放开他,我就知道一眼看不见,你们就要捣乱!”

小金突然变得异常勇敢,大声喊:“你打呀!让你打,打人是犯法的!”二黑气哼哼地把小金搡了出去。铁蛋儿怒气冲冲,冲着小金挥了挥拳头。余老师说了二黑几句,又让大家排上队回家。余老师胖胖的身体刚拐进胡同,队伍就又散了。小金拉起鸣放的手,得意扬扬地往家走。鸣放对小金说:“你真行,余老师都说二黑了。”

二黑突然飞跑过来,一把拽下鸣放的裤子。鸣放慌得不行,叫喊着用手去提裤子。铁蛋儿大声喊:“李鸣放的屁股真白哟!”其他家住街东的孩子也都喊起来“李鸣放的屁股真白哟!”鸣放气得直哭,连声骂道:“流氓,你们这群流氓!我告老师去。”小金拉起鸣放,跑过马路,上了街西的马路牙子。铁蛋儿、二黑还有郝爱民他们一群人,一起往西跑。远远的,于思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喊:“北方大学才尽是流氓呢!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跳舞,真不要脸!”“欧阳金他爸还搂着欧阳金他妈跳舞呢!”随后又一起喊起来:

“谁们家的狗,咬了我一口。谁不出来我不走。出来个妞,十八九。拽着我的老二不松手。”

“于思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小鸡儿又痒了起来。他把书包抡成大圆圈,跳着蹦着朝自己家里跑去。跑到楼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铁蛋儿答应放学以后带他去打鸟,让他玩弹弓,全让小金给搅了。想回去找铁蛋儿,又觉得肚子有点饿,犹豫了一下,就走进了楼门。”

小坏儿正好从楼里出来,和于思撞了个满怀,手里拿了一只空瓶子。“干啥去?”于思问道。

“给我爸打酒去!”小坏儿答道。“今儿你咋没上学呢?”“我不想上。上学没意思。我还得在家剁鸡食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