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小坏儿大叫了一声:“哎呦!你撒尿咋也不吱一声呢?!”大家停止了喊叫,一齐看小坏儿。小五撒了一泡尿,全都撒在了小坏儿的身上。小坏儿把小五放在了地上,用手使劲儿抖搂着衣服上的尿水。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刚刚还很紧张的气氛突然轻松了。所有的人都拍着巴掌起哄,一边跑一边学着小坏儿的神情说:“哎哟!你撒尿咋也不吱一声呢?!”
小坏连声骂道:“去你妈的!”他扒下小五的裤子,顺手搭在花坛里的野玫瑰枝条上。
于思管小秋要过了那把枪,还给了铁蛋儿,一屁股坐在了铁蛋儿身边的马路牙子上说:“这真是一把好枪,可惜没有子弹。”
“就是!”铁蛋儿挥着枪说,“要是能整着点儿子弹就好了,就可以打鸟了!“能不能自己做子弹?”于思问道。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看铁蛋儿的手枪,小脑袋瓜围了一圈儿。“能!咋不能!”小秋歪着脑袋说,“只要有子弹壳,再把火柴头上的火药装进去,安上子弹头就行了。”“还得有引信吧?”石泛函问道。“不用吧?”于思说,“你说的那是炮弹!”“子弹也得有引信。”石泛函叫上真了。
小坏儿抱着光腚的小五凑过来说:“子弹里没引信,我拆开看过。”“真的?”铁蛋儿抬起头看着小坏儿。“当然是真的。”小坏儿点点头说,“那年我去看民兵打靶,捡了一颗打不响的臭子,回到家里,我就把子弹头拔了下来,里面就是一包子炸药。”“那只要有子弹壳和子弹头,装上炸药,就可以做成了?”铁蛋儿问道。“当然。”小坏儿说。“那上哪去找子弹壳和子弹头呢?”铁蛋儿的眉毛又像虫子似的拧在了一起。“可以去捡。”于思不假思索地说。许多年之后,他都为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冒失而感到后悔。可当时他并没有任何预感,连丁香花的气息都没有闻到。“对!去捡。”小秋说,“眼下,哪都在打仗,就到打仗的地方去捡!”“去的时候叫上我。”铁蛋儿说。“还有我!”于思也说,“但别让我妈知道,她知道了就不让我出来了。你们就在我家窗户后头学狗叫,我听见狗叫,一定想办法溜出来。”“行!就这么办!”铁蛋儿答应着。“我不去。”石泛函说,“我爸不让我可哪乱跑。”“我也不去,万一挨上一颗枪子,小命就没了。”“长脖子”说。“真他娘的胆小鬼!”铁蛋儿骂道。小五又撒尿了,这次没有撒在小坏儿身上,她刚哼一声,小坏儿就赶紧把她放在地上。小五儿拉了一泡,熏得大家都捂着鼻子跑了。
九
那天晚上,铁蛋儿在他家窗户后面学狗叫的时候,于思刚放下碗。爸又开始看他那些印着盆盆罐罐的书,妈忙乎着收拾盘子碗。于思支棱着耳朵,听“狗叫”声一阵紧过一阵,知道铁蛋儿他们已经着急了。他正在琢磨着有啥法子可以躲过爸和妈的注意,顺利地溜出去。连着几天,枪声都连续不断,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妈看他看得很紧,一步也不许他走出家门。妈突然喊道:“小思,去把垃圾桶倒了。”
于思乐不可支,答应了一声,就赶紧拎起垃圾桶走出了家门。他先绕到屋后,看清铁蛋儿和小秋正站在大柳树底下,就冲他们招了招手。铁蛋儿和小秋跑过来,一齐抱怨:“咋这么半天才出来呢?”于思指了指手里的垃圾桶,压低了声音说:“我妈让我倒垃圾,要不还出不来呢。”铁蛋儿凑近于思小声说:“今天晚上,主义兵儿要攻思想兵儿的总部,就是车站旁边的大旅社。咱们去捡子弹吧!”“行!于思立即答应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把垃圾桶倒了,就和你们一块儿去。他说完倒了垃圾,把垃圾桶轻轻放在家门口的煤堆上,转身去找铁蛋儿和小秋小秋和铁蛋儿已经走在山墙边上,于思拉着他们就往胡同口跑,脚下飞快,生怕爸和妈从后面追上来,一口气跑到街北头的十字路口,才收住脚,心怦怦地要从胸里跳出来。
天还没有黑透,半片月亮像用棉纸剪的,毛茸茸地贴在东边的天上。三三两两的星星,闪闪烁烁地在云层里出出进进。街上的人很少,家家都关紧了门,窗帘捂得严严的,不让灯光泄出来。路灯昏黄地照在地上,把一条街都分隔得亮一截暗一截。不时有一队一队的人,扛着枪和整箱的东西,从他们的身边跑过去脚步声齐刷刷地响着。
“箱子里装的肯定是子弹!”于思说。“肯定!要是能给咱们一箱该多好呀!”铁蛋儿也说,“有半箱也行!咱们就能打不少鸟。”“想美事呢!”小秋笑道:“可你屁股眼里灌钱!”
于思和铁蛋也都笑了起来。小秋边走边蹦,高兴得不行,嘴里屁嗑特别多他一会儿出一个谜语,都离不开屎尿屁。
“不方不圆一块儿布,褶子没有数。你们说是啥?”铁蛋儿一下就猜出来了:“是屁眼儿呗!”“小瓢小瓢儿,掉在地上找不着。是啥?”于思想了半天,犹豫着说:“是屁吧?”小秋笑了起来,于思也笑了起来。铁蛋又不失时机地放了一个屁,于思赶紧躲开他几步。小秋说:“没关系,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三个人都笑起来。于思确实没有闻见屁味儿,只是丁香花的气味儿远远地飘过来,和刺鼻的煤烟味混在一起,直往胸腔里灌,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再给你们破个谜,看你们能不能猜出来。”小秋说:“一声炮响,红门打开扭扭搭搭,皇上出来。”
于思和铁蛋儿一齐大声说:“知道知道,是拉屎撒尿。”“还有这么说的,”铁蛋儿说:“手拿一张票,走来哈哈笑,前头卖老酒,后头卖酒糟。我是早先听老染说的。”于思说:“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开头的两句,抓耳挠腮憋出后两句:“五员大将接圣旨,不接圣纸起不来。”
三个人又笑了一阵。快到火车站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站前广场上那座万年青的雕塑。大老王说,早先花心可以喷出水来,可打于思记事开始,那就不出水了。丁香的气味儿中,又渗进了蒸汽机头喷出来的废气味儿,越发熏得人头晕脑涨。站前广场上灯火通明,把天照得雪亮,只有大旅社的楼里黑糊糊的。铁蛋儿说:“打昨个起,那里头就断水断电了。”广场的两边都有人影闪动,却显得出奇的安静。候车室里亮着乳白色的灯光,照出成堆的人和行李,等车的旅客都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黑洞洞的大旅社楼在候车室大楼的西侧,是一座六七层的老式大楼,看上去笨重结实。在灯光的照耀下,像一座巨大的碉堡半明半暗。大楼前面堆满了沙袋,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一下又缩了回去。
“咱们上那边看看去。”铁蛋儿不由分说,就朝大旅社那边走。于思和小秋跟在他的后面,一溜小跑才能跟上。
广场东面大楼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伪思想兵的匪徒们,你们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顽抗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如果你们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前途是光明的,我们******主义红卫兵优待俘虏,缴枪不杀,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你们坚持反动立场,我们今天就和你们血战到底。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再不投降,我们就叫你们灭亡!”在空旷的夜空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宏亮。
站前广场又陷入一片沉寂,一列火车轰隆隆地开了过去,天、地、房屋都被震得要挤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