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写给时光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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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忧伤四重奏(11)

有一次,她说,好想放风筝,可没人一起去江边。

张泽树说,好巧啊,我家就在风筝镇,这里家家户户做风筝,人人都是放风筝高手。我能申请做那个“合适的人”吗?

她说,好啊,可我在山城呢。

他过了会儿说,我查了下,我和你的距离是两千公里铁路线。八月我带着风筝来找你。

她随口说,好啊,我在百花街12号等你。

在剃头那天,若桐想跟张泽树取消约定。可张泽树不在微博里,他从网络上消失了,也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感受着命运的恶意,注销了微博,决意忘记张泽树。

她既然假装是熹彤,她就不能提约定,更不能问他,你为什么莫名消失?为什么又来了?

如果她不假装是熹彤,她也不会对张泽树说头发的事,微博里的若桐,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厄运。

若桐醒来时,太阳才升起来,柔柔的阳光还不刺眼。

若桐听到门铃响,她戴上帽子跑出去。张泽树站在柔柔的阳光里,抱着一束野雏菊。

“我去江边摘的,看着不起眼,闻起来好香的呢,你闻闻。”

野雏菊一阵幽香。这花儿开得到处都是,但若桐没想到它竟有这样淡雅宜人的幽香。

张泽树说:“我再呆几天,梁若桐可能就回来了,我答应了要陪她放风筝的。”

若桐的心柔和酸软。她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梁若桐啊。但她吸了一口花香,想:就让微博里那个美好的若桐,永远留在张泽树的记忆里吧。让这个并不美好却真实的“熹彤”,陪他吃火锅放风筝,然后也留在记忆里吧。

张泽树说“呆几天”,但他“呆”的方式却让若桐大吃一惊。他买了材料来做风筝,再把风筝背到江边去卖。百花街离江边很近,张泽树每天傍晚都来按若桐的门铃。

若桐和他一起去,若桐怕露馅,故意笨手笨脚放风筝,惹得他哈哈笑。

江边的风大,放风筝的人却不多。山城人认为,春天才是放风筝的季节。张泽树听了也笑,“放风筝还分季节?只要给我一片天空,一点风,我就能把风筝放起来!”

若桐说:“你果然不是来卖风筝,而是来显摆的!”

他真是来显摆的。你看他把风筝放得那么高,还让风筝划圈圈,翻筋斗,他又在风筝上装个哨子,哨音在空中清脆回响,惹得一群小屁孩都跟着他跑,拍手欢叫。

4、

入夏开始,山城没有下过一滴雨。整个小城的人和动物,植物和每一寸土地,都在巴望雨水。天气预报每天都说即将有雨,可火辣辣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张泽树说:“早知道山城这么热,我就该带一把盐,一撮孜然,万一我倒在地上,半个小时你就有烤肉吃了。”

若桐被她逗得大笑。笑过她却疑惑,微博上的张泽树,并没有这样逗笑的本事。她也从没听他提过足球,他不是那么热爱足球吗?当然,她是“熹彤”,不能问。不过,微博的若桐,也不真实嘛。也许,张泽树也是一样。

那你更喜欢谁呢?有个声音问。她看着眼前的张泽树,他正在教一个买了他风筝的孩子放风筝,他认真得像个大人,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喜欢这一个。那张泽树呢?他喜欢那个若桐?还是这个“熹彤”?

张泽树到山城的第十七天,姨妈打电话回家,说她和熹彤后天回来,叫若桐把她们的房间收拾收拾。若桐一边拖地板,一边想,该怎么办呢?要露馅了。

这天黄昏,若桐和张泽树没有去江边,天空飘着一朵一朵厚重的云,微凉的风也吹起来,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张泽树说:“我想去看巴山夜雨。”

若桐瞪大眼睛:“你居然知道巴山夜雨?”微博上的张泽树,是一个毫无文艺细胞的少年啊。张泽树念起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百花街后面是佛图关公园,据说唐朝那个文艺青年,曾在那里听雨写诗。

他们沿着石阶爬上山,坐在山顶的亭子里,路灯发出清冷的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张泽树忽然说:“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话才说了半句,他却话锋一转,变成了这样:“有件事我永远不会后悔,就是我从江南来到这里。”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若桐问。

“没关系,我只是想起他而已。”

“噢。但我看你悔得不得了吧?你都没见到若桐本人。”

“可我坐在这里,听了巴山夜雨。”他忍了忍,吐出后半句,“和你一起。”

夜雨果然落下来,落在他们身旁的草地,落在远处的江面,也落在他们心上,若桐的心湿漉漉的。

第二天午后,张泽树又站在滚烫的台阶上。他戴着墨镜,穿着白色T恤,背包上挎着那只蜻蜓风筝。像刚来那天一样,只是这回他说:“我要回去啦。今天是八月最后一天了,她还没回来,可能她早把我们的约定忘啦。”

“等她回来,我一定告诉她你来过了。”若桐恋恋的。

“这个送给你。”他把风筝取下来递给她,他转身蹦下台阶,又回头眨眼笑,“拜拜!”

他在烈日下走远,若桐心里腾起愧疚,他跨越两千公里为她而来,她却用谎言来款待他。

5、

熹彤和姨妈回来了,她们拎着大包小包,欢天喜地,都晒黑了一层。若桐在姨妈家住了三年,但这样的热闹只属于那对母女,没有她的份。

班里的同学,也知道她父母入狱,她寄人篱下。尽管她漂亮,成绩优异,她们也不大看得起她。而她,却渴望融入她们。她不愿卑贱讨好,她只想变成微博里的那个自己,没有自卑,没有虚荣,没有惶恐,那么快乐而坦然的活着,就像熹彤。

尽管熹彤不如她漂亮,不如她成绩好,不如她勤快能干,姨妈也爱批评熹彤,你怎么不跟若桐学学!但毫无疑问,姨妈爱熹彤。熹彤能毫不费力被同学接纳,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而若桐,却永远是异类。

几天后,邮局送来一只包裹,是熹彤的。

熹彤拆开后,惊呆了。里面有十八份礼物!熹彤读着礼物卡片欢呼起来:“天哪,这是我一岁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的确,过两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若桐只比她小十天。

她一样一样拿给若桐看,这是一岁的礼物,奶嘴!这是三岁的礼物,小棉鞋!这是七岁的礼物,小发卡!这是十八岁的礼物,帽子!

“谁送的?”若桐问她。

“秘密!”她将帽子戴在若桐头上,“耶,这顶帽子好乖,很适合你呢,给你。”

帽子的颜色款式都很适合若桐,就像专门为她买的。

熹彤抱着礼物蹦跳着上楼了,装礼物的箱子扔在地板上。若桐捡起来看,寄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张泽树!没有详细地址,从邮戳看,是在火车站附近的邮局寄的。

难道这些生日礼物是张泽树给她的?如此深情厚谊,她怎么承受得起?难道他喜欢不美好但真实的“王熹彤”?而不是微博里美好但虚无的梁若桐?

她去看张泽树的微博。微博仍然停止在她剃光头的那一天。他仍然是消失状态。

最开心的是熹彤。熹彤不缺物质,但她和大多数女孩一样,看重礼物蕴含的心意。她将这当成了热烈的暗恋,她心里的欢喜从她的短发,裙裾,脚步声里渗透出来。

若桐不忍打搅她,更不忍拆穿真相。本来,微博里那个美好的梁若桐,就有熹彤的影子。没有那个影子,也不会有关于张泽树的一切。

若桐剃光头的真相,熹彤也知道,班里八卦的女生那么多。但姨妈问起时,若桐说是为了高三,光头多节约时间啊,不用洗头梳头。姨妈骂她太没谱,这点时间还挤出出来吗。熹彤也来帮腔,上一届的学姐也在高三时剃了光头,后来考上北大啦。

熹彤也没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倒若无其事说:“头发嘛,总会长出来的!”善良的熹彤太了解她了,装着不知情,便对她的自尊最好的维护——她那即将崩溃的自尊。

6、

九月,若桐和熹彤都升了高三。

若桐更加用功,她一心想考上大学,离开山城,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

熹彤也一改从前的懒散拖沓,像被追赶着一样开始用功了。姨妈大感欣慰,直说熹彤果然说话算话,旅游回来就用功了。

若桐却明白,熹桐如此用功,并不是旅游贿赂的效果,而是因为张泽树。然而,被张泽树鼓舞着的,不只熹彤,还有若桐。当若桐想起他,想起江边的风筝,佛图关的夜雨,她的心就柔和无比。

年底,姨妈请了阿姨来大扫除。阿姨在沙发底下捡到一个手机。姨妈问她们:“这是谁的?”

“是我的。”若桐说,她一眼认出来,正是男生送给自己的那个。她一直以为是在外面弄丢了,原来可能是从书包里滑出来掉到沙发下面了。找到就好,她要还给男生。

“你的?你哪来的钱买手机?”姨妈语气凌厉。

“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姨妈嚷起来,“什么朋友送你这么贵的东西?男生还是女生?”

熹彤来帮腔:“男生女生有什么关系。”

姨妈只骂若桐:“你收了别人的礼物,你拿什么来还?再说,你什么都没得,只有自己努力,考好大学,找好工作,混个好前途,别人才看得起你!”

若桐怔怔地,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

姨妈又缓和了语气:“把手机还给他。我话说得重,但还是为你好。”

若桐不怪姨妈,若不然,父母入狱后,姨妈不会接她过来,供她继续读书。姨妈说得也对,她的头发就是后果。但说不清为什么,她还是想哭。

熹彤在她旁边坐下,问:“你认识张泽树吗?”

“张泽树?”

“就是送十八份生日礼物的人呀。我打包裹单上的电话,他说的话莫名其妙,然后他说他不是张泽树,说我打错了。我在微博上搜,搜到一个”张泽树“,他艾特过”若桐“,可我搜不到”若桐“的微博,你可能注销了?我怀疑,礼物是送给你的,不晓得为什么,他弄错了名字。”

熹彤的本意是用十八份礼物来安慰若桐,但若桐却感觉到,她在怀疑同时,有淡淡失落。若桐说:“我没微博啊,那个若桐多半是巧合啦。叫张泽树的人也多得很呀。”

熹彤吁了口气,说:“我希望是送给你的,又希望是我送给我。”

“我懂我懂。”若桐搂住她,说,“但明明就是送给你的,你放心收下就好啦!”

“好吧!”熹彤笑眯眯地说。天真灿烂的熹彤,也有自卑,忐忑,也渴望着男生的爱慕给予她能量。

7、

若桐将手机放到男生面前,淡淡地说:“我找到了,还给你。”

男生又惊又窘,看看手机,又看看若桐,艰难地说:“我……对不……起,我……那天太冲动,其实我不是真想那样……”

若桐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他又追过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表情痛苦。

若桐反倒笑了:“我不恨你了,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男生什么话也说不出,脸涨得紫红。

若桐真的不恨了,她还该感谢他,这个教训会让她终身受益,会让她接受的礼物时,会先想想自己是否承受得起,有无回报的可能。

熹彤替她收下了那十八份生日礼物,她不能当做不知情,什么也没发生。

她重新注册了微博,名字还是梁若桐。但这一次,她是本真的自己。她戴上生日礼物之一的帽子,拍了一张照片,放到微博作头像。她写自己的生活,心情,她关注了张泽树,她想,如果他上微博,那就能看到她,看到真相。

他千里赴约,深情厚谊,她必须给他真相:虚荣,自卑,家庭残破,不美好的若桐才是真正的她。这个真正的她,愿意回报他一次,以同样的方式——背着风筝,跨越两千公里。

她相信张泽树总有一天会上微博,即使他忘记了账号密码,他若想找梁若桐,也会注册其他账号搜索梁若桐。

关注她的人有几百个,他们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但没有一个人提风筝,足球,江南,山城,巴山夜雨,没有一个人像张泽树。

有一个叫“任阳”的人,在微博里问她:你想考什么学校?

她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即使他是陌生人。“南大。”她说。

任阳说:“南大见。”

若桐心想,你是谁啊。她去看任阳的微博。这货一条微博也没有写,一片荒草地。

一直到高考,张泽树也没有出现。

若桐考上了南大。开学前,姨妈给她一个手机,她想推辞,她心想自己上大学了,可以打工做兼职买。姨妈按住她的手:“这是借给你的,等你工作挣钱了,你再还给我!”

若桐收下了。这是姨妈特有的爱,它包含着源自血脉亲情的温暖,又不回避社会必然的冰冷规则。这是对身世如此的若桐,恰到好处的关爱。

熹彤被本地一所大学录取了,尽管大学一般,但已超出姨妈的期望。熹彤自己也很欢欣。若桐和她都心照不宣,她的进步,那十八份生日礼物也功不可没。“说不定,我会在大学里遇到他呢。”熹彤还如此对若桐说。

8、

南大在海边,后校门出去就是银色的沙滩。若桐想,什么时候她一定要在这沙滩上放风筝。她把那只红色蜻蜓也带来了。她还想,如果能和张泽树一起就好了,她的头发长长了,一头稠密微卷的短发,显得活泼俏皮。

九月的第二个周六,若桐生日。她还在睡懒觉,舍友来掀她的被窝:“快起来,阳台外有个好神奇的风筝!祝你生日快乐!”

若桐迷糊地爬起来,一片茫然地跑向阳台。

她们住七楼,风筝就在阳台外飞翔。那是一只蓝色的鲸鱼风筝,鱼尾巴上贴着一行字:梁若桐生日快乐!鱼肚子下装着一个八音盒,正清脆地奏出生日快乐歌。若桐往阳台下望,风筝线那头连着一个人,若桐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他的脸。

那个人牵动风筝线,风筝飞进了阳台。若桐捡起风筝,她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衣,咚咚地跑下楼去,站在他面前。

他扭头,冲若桐笑:“梁若桐,生日快乐。”

“张泽树!”她闻见他头发里的海风,看到他眼里汹涌的海潮。

“我不是张泽树,我是任阳。”

若桐呆掉了,只听他说:“我说给你听,如果你不愿接受,就只当它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