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贝对于开店啊,创业啊,做生意啊什么的,没太多概念,但投资不多,她也有闲钱,再说她反正也在休整,于是鹿贝欣然同意加入。
她们合租房子作为工作室,两人吃住都在一起。娜娜选布料,设计款式,找裁缝缝制;充当摄影师;鹿贝打理网店,充当模特和客服;鹿贝把模特图传到网店,配上美美的文字,自己也被迷得晕头转向。
她们太乐观了,低估了创业的艰难和开网店的繁琐,她们从早忙到晚,顾不上洗脸打扮,而销售量远远低于预期,上千件旗袍堆成小山时,她们才感受到了生活的恶意。
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过的句子,忽然从鹿贝脑海里蹦出来:人这一生,莫不是希望生活都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但最后,谁也逃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
鹿贝说给娜娜听,娜娜听了,苦涩一笑,学热播古装剧的台词:“这句话,真真是极好的,说到骨子里去了!”
在旗袍店挣扎求生的半年,娜娜一点点在泄气,当她异地恋的男友又以分手来逼婚时,她权衡再三,狠心抛下旗袍店和鹿贝嫁人去了。她说:“你也莫心焦,鹿贝,卖得掉就卖,卖不掉就穿,穿不了就让它长虫!”
这些旗袍,鹿贝一辈子也穿不完。她也舍不得它们长虫,舍友是富家女,亏本不在乎,可她的钱却是她用生命写文换来的!不卖掉旗袍她连温饱都成问题了!
她利用一切网络资源宣传旗袍店,她虚构爱情故事,并成功植入旗袍店名称发表在销量火爆的杂志;她把微博也变成了宣传阵地,粉丝们都是冲她的小说去的,所以,她每发一条关于旗袍的微博就掉一次粉,但她顾不得了,她豁出去了。
鹿贝累得扛不住时,做了老师的大学同学,正在计划暑假怎么玩,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也听说谢大川赚了很多钱,在青羊买了地皮盖楼卖,她忍不住想,如果当初选择做老师,或者接受谢大川,她是不是真的就能拥有安稳或者富足的生活?
7、
又一个春天到来,鹿老妈从老家来看鹿贝。她给鹿贝带来小镇的乳腐和腊肉,也带来小镇的新闻,张婶的女儿嫁了个有钱男人,刘叔的女儿考上了公务员,李阿婆的孙女做生意月入十万,总之,那些女孩读书时全不如鹿贝,现在全都比鹿贝有出息。
鹿贝正为一个差评恼火,她对顾客一口一个“亲”,低声下气,好脾气都快用完了。
老妈仍叨叨:“我都不跟她们打麻将了!不然她们问我,你家鹿贝在哪儿工作?一个月好多钱?我拿啥子话来说哦,丢人呐!”
鹿贝炸毛了:“我有啥子丢人?我是偷了抢了卖身了?还是去大街上讨口了?我不就是没稳定工作没男朋友吗?可我每天在耍吗?”
鹿贝崩溃了,她撒气大哭起来。她恨不能把旗袍全扔进海里去。她想起Solo,如果机场相遇时,他面临跟她相似的难关,那么,现在他挺过来吗?
她很想找到他,问问他,是不是再难的难关,只要咬咬牙挺挺腰,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妈原本只图叨叨了心里爽快,没想到鹿贝反应这么强烈,她有点失悔,又去煮了酒酿汤圆来哄鹿贝。
鹿贝吃着汤圆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叫“多多洛”的家伙在微博上艾特了自己,内容是:
姑娘们,如果你们喜欢这家店的旗袍就艾特我,我买单,每人限购一件,时间是三天之内。
鹿贝哑然?还有这样的事?她瞄了一眼多多洛的基本资料,他不是什么大V,粉丝也只百来个,就算姑娘们相信他,都来买旗袍,能卖出去二三十件就是奇迹了。
但她还是欣喜感动,她转发了这条微博,并承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衣服一件!”
她转发的时候,心里只想对那预期的二三十个“奇迹”礼尚往来,没有意识到,她有上万粉丝,她们也可以买旗袍要多多洛买单。
接下来的三天,旗袍店的销售量达到了顶峰,卖出旗袍一百二十件!是一个月的总和!鹿贝算了算总额,立刻颓了,金额将近三万块呢。这结果大大超出她的预期,一定也超出了“多多洛”的预期。
谁愿意拿这么多钱为一群不认识的女人买旗袍?要是多多洛反悔,这个真正的奇迹,只会变成一出闹剧,那一百二十个的姑娘,以及所有相信多多洛和旗袍店的人,一定会指责旗袍店在低劣炒作,这样一来,本来惨淡经营的旗袍店恐怕要崩塌,那些旗袍真的只能长虫子了。
8、
鹿贝认真想了想,如果多多洛反悔,她就独自承担这场“奇迹”,毕竟,如果她不转发,凭“多多洛”的粉丝数量,是不可能有这么人涌来买旗袍的。
她正要联系多多洛,多多洛却先联系她了:“我正在整理姑娘们的信息和所拍衣服的信息,清楚之后,我就汇款给你,为她们买单。”鹿贝提醒他:“金额我算好了,将近三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你不宽裕,我也承担一部分,是我转发才引来那么多姑娘的。”
多多洛却说:“请你放心,虽然我不是有钱人,但我一定会信守承诺。”
多多洛还问她:“你打算礼尚往来送什么?我建议送T恤,百搭,成本也不高,如果想要特色,我帮你在T恤上画画。”
鹿贝很惊讶:“你会画画?”
多多洛说:“是呀,我会画画。”
鹿贝很快收到多多洛汇来的货款,她采购了做T恤的布料,找缝制旗袍的裁缝师傅,做成了一百二十件T恤。她和多多洛商量,怎么把T恤送到他手里,以及怎么支付手绘图的费用。
多多洛说:“见面再说吧。”
鹿贝说:“我在C城呀。”
多多洛说:“我也是呀。”
鹿贝和多多洛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一个男人走到鹿贝面前说:“鹿贝小姐你好,我是多多洛。”
他依然清瘦如竹,依然有着白皙的皮肤和忧郁的眼神,他还是那个梁小多!他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色T恤,胸前一幅手绘图,色彩明亮温暖。他指着那幅图说:“就画这样的,你觉得咋样?”
“梁小多!”鹿贝说,“你艾特我的时候,知道旗袍店是我开的吗?”
“知道啊,那些旗袍很好看,我自己也想买,可我买来做啥子呢?第一,我不能穿;第二,我没有女朋友,第三,我买旗袍你也不附送女朋友。”
“嘿——”鹿贝挑眉笑,“想要女朋友还不简单,找一个嘛。”
“那我找你,要不要得?”
他认真的样子不像开玩笑,鹿贝心中颤抖一下,自己很怕他是在开玩笑,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怂恿鹿贝,鹿贝脱口而出:“要得。”
就这样,鹿贝小姐和Solo先生勾搭成双。
8、
鹿贝才知道梁小多这些年的生活。
梁小多还在美院时,他就开始为杂志画插画,他是新人,风格独特,他的插画发表得很顺利。毕业后,他进了设计公司,一边上班,一边画插画,三年后,他厌倦了职场的人际关系,便辞职在家专职画插画。
一家出版社向他约绘本,要求充满童趣,他就画了一本以童年为主题的绘本,对方表示满意,说画完就签约,可等他画完,对方又他这样改那样改,他就这样改那样改,改来改去都快呕吐了,对方却随便找个理由就说不能签约了。
为这本绘本,他一心一意花了半年时间,如果不能出版,他那半年岂不是白吃白喝了?可他找了好几家出版都被拒绝,有的给的稿费太低,简直像打发叫花子,有的干脆明讲,我们只出名家作品。
他找了几家出版社都被拒绝,他深受打击,一气之下就想把原稿扔掉,越远越好,越远越能表现出他的愤怒和绝望。
所以那天,鹿贝才能在机场碰到他。
不久之后,他的插画在大赛中获奖,事业由此出现转机,新画的两本生活绘本都出版了。虽然它们不是那么畅销,他也没有大红大紫,但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也算是获得成功的节奏吧!
鹿贝还知道,张川说的暗恋她的那个人,果然是梁小多。但用梁小多的话来说,虽然喜欢,但也没到非表白不可的程度,也没有非要在一起不可的愿望,所以,后来他爱过,受伤过。但那份暗恋却藏在他生命的深处,像一粒休眠的种子。
一次又一次的偶然相遇,都是唤醒种子的力量。
两小时前,那粒种子彻底苏醒,瞬间萌芽,瞬间抽枝,瞬间开花,它长成了爱情。
这个时间真是恰恰好,不早也不晚,她正单身,需要爱情赐予力量,他也单身,已走出人生低谷,他充满力量。
梁小多为那一百二十件T恤手绘了不同的图案,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限量版。旗袍和T恤货了,旗袍店收到不仅仅是一百二十份好评,还有一百二十份买家秀。
那些买家秀改变了旗袍店的命运,它成了大受赞扬的热门旺铺,旗袍在几天内销售一空。娜娜飞来和鹿贝一起庆祝,两人决定远程合作,继续把这份美的事业经营下去。鹿贝还萌发了一个念头,写一本关于网店店主的,欢乐美好的爱情故事。
她知道,世间所有的爱情,都不会只有欢乐美好。但无论如何,她会抱着一颗欢乐美好的心来恋爱。就像她的生活虽然逃避不了柴米油盐酱醋,但她的灵魂,却也不会遗忘琴棋书画诗酒花。
槐树街12号的姜饼店
1.
槐树街12号,是一家古旧的姜饼店,店里有四个人,奶奶,两个哥哥大姜和小姜,我。姜饼店世代相传,生意兴隆,靠的是一种叫姜饼小人的酥饼,据说制作姜饼小人有一个秘方,每代单传男丁,像皇位一样。至于是传给大姜还是小姜,槐树街的老人们说,那要看他们的造化!我是奶奶抱来的,据说是当孙媳妇儿养的,至于是嫁给大姜还是小姜,老人们说,那要看姜丽丽的造化!
这对父母早逝的双胞胎兄弟,除了轮廓有几分相似,其他都迥然不同。大姜机灵帅气能说会道讨人喜欢,而小姜憨厚寡言笨嘴拙舌只知埋头做事,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上读书,大姜第一,小姜倒数第一。
人人都喜欢大姜,我也是。
下雨天,大姜在奶奶的命令下背我去上学,一走出槐树街,他就立刻将我放下,小姜便走过来一言不发蹲在我面前,我却很不愿领情。同学们若是嚷嚷姜丽丽是大姜的媳妇儿,我会脸红心跳暗暗欢喜,而他们若是吼姜丽丽是小姜的媳妇儿,我只能委屈得直哭。
后院的姜花紧紧抱成一团又缓缓绽放,像我14岁的身体,这年,我确定,我爱大姜。他的声音,气味,脖子里的汗珠子,令我心里潮湿一片。而17岁的他所爱的,是他自行车后座上穿花裙的姑娘。
我渐渐忽略了小姜,虽然他对我越好越好,给我买小乌龟养,给我采姜花,给我买书看。做一切他都默默地,像一颗闷声不响伸展着枝桠的树。
2.
小城不断变化,我们也匆忙长大。到我上大学时,槐树街已是寸土寸金。很多想收购姜饼店和姜饼小人秘方。奶奶召集我们商量。大姜说了很多理由积极赞成。小姜却说,你要是不想卖,我就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最后,奶奶说,除非我死,这店就得矗在这儿。她还说,等她死了,饼店兄弟二人各占一半,秘方留给我。
那时,小姜在小城念职业学校,姜花盛开的月份,他会抱着姜花赶了火车到学校看我。同学们都知道那个愣头愣脑的男生是我哥。我为大姜考上了他所在城市的大学,却半年难得一见,因为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胳膊上,没有为我留位置。
但大姜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他清朗帅气,气质昭昭,他对我的室友说,我是丽丽的男朋友。18岁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一击即中。
姜丽丽跟大姜好了。老人们都说大姜是冲着秘方来的,而我只是昏了头脑。奶奶也劝我,眼界放开一点!好男人你见过几个了?小姜只是沉默着看着我,满眼忧虑。但我爱大姜,用秘方换爱情,有何不值?这抵挡过一切的忠言和流言。我不顾一切,纵身投入。
大姜在这繁华的大城市工作,工作薪水都不错,我已决意跟他一起,结婚生子终老。谁都没有提起秘方,但我心里也清楚流言不是空穴来风,我只好自欺地希望,奶奶能一直活着,那么流言就不会被证实,大姜的爱就不会停止,我会蒙昧地幸福一生。
3.
不过都是妄想。
我刚刚毕业,还没来得及搬去和我的爱情同居,奶奶就病了。临终前她交代遗嘱,姜饼店,你们三人均分,秘方……也许,不算什么秘方,硬说有的话,那就是……她张了张嘴,但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姜饼小人的神秘色彩消失了,排队买姜饼小人的人群也消失了,大姜对我的甜蜜热爱也消失了,他整天走来走去,翻箱倒柜,烦躁不安。而我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样,猛地瘫软下来。
只有小姜,他沉默不语地担起了奶奶的责任,买面和面烤饼整理柜台,姜饼小人卖不掉,他就端去送给邻居。他仍然不忘每天为我采姜花。大姜终于忍不住了,他说,既然如此,何必硬撑?店卖了大家分了吧!我要开创自己的事业,要启动资金,本指望卖掉秘方的,可现在……
小姜挺直身体,语气是从没有过的坚定强悍,不行,这房子,这姜饼,这院子里的姜花,都要留着!
大姜搂过我,这样吧,投票决定。他在我耳边低语,我也是为我们的未来着想,我们的股份加起来足够自己开公司了!留在这小城有什么出息?
小姜望着我,眼里的心疼风起云涌,他慢慢别过脸去。
我说,必须留住姜饼店,这是小姜唯一的希望。大姜,你想回大城市,我们一起去,好好生活这并不难。
最后,饼店留住了,大姜得到奶奶所有存款,并继续享有姜饼店三分之一的股份。然后他偷偷走掉了,根本不打算带上我。他走后第三天我才想起,我的行李还在他的地板上,我现在赶过去也许还来得及打开。可我还没来得及赶去火车站,快递公司已经把行李送到了姜饼店。
小姜采了姜花进来,他说,别再委屈自己,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一直在你身边。他站我面前,已经是一个气息凛冽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