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明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她几乎要抓狂。暮微也明白了来龙去脉,但她不在乎。
苏明明刚刚过完22岁的生日,脖子上还挂着牧童送她的镶钻石的项链。但是牧童已经不是她的了。牧童说,你一直在刻意地欺骗我,从头到尾。苏明明哭到肝肠寸断,她说我也是爱你,只是为了爱你!这几年,是谁陪你一起?是我!而不是她!她自始自终,都只是一具幻象!你放弃了我,也得不到她!
牧童也知道自己太残忍了。当初他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相信和接受呢?如果当时就弄明白真相呢?会怎样?没有如果。青春不能重来的,有时候,人真的不能轻易回头想想。
他还没明白,自己究竟是爱暮微呢,还是想给自己那个秋天第一次的性幻想一个交代。但这个年轻的男人,像一头牛犊那样,决定一意孤行了。
至少,小生是真心爱苏明明的。小生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安慰自己。
牧童再也不去三舍打篮球了。他也不接苏明明的电话,不见苏明明。他一到晚上,就一头扎进迪吧里。
而苏明明,从认识牧童起,就每天给牧童熬白粥,现在她还是坚持着。牧童是南方人,不习惯面食,食堂的白粥熬煮的时间过长,已失去了稻米原有的香。她是如此坚定地爱着牧童,就像那时牧童到三舍楼下打篮球一样,风雨无阻。
小生暗中看护着苏明明,一止一次臭骂牧童。他没有打趁火打劫,因为他是真的爱苏明明。人间烟火柴米油盐地爱着。
暮微始终不理牧童,她永远高高在上,连话都懒得和他说。
四个人,都一意孤行,没有人要妥协。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大四下学期。宿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牧童和小生了,大喇叭里整日地唱: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每个大四生都忍不住跟着唱上几句。忧伤在渗透。
更多的人失恋了。大四失恋就跟毕业一样正常,都要劳燕分飞,各本东西了,谁还有力气风花雪月呢。
苏明明也显出康复的迹象来。她不再给牧童煮粥了。她的脖子上光溜溜的,没有了那条镶钻石的项链了。她开始有说有笑了。和小生在电话里聊天时,话题也不只是单一的只有牧童了。
其实,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小生在安慰他。失恋的女人最愿意的倾诉对象就是那个负心人的好朋友。小生为此已经花掉上百的电话卡。
这样的迹象,被小生误当了信号。韩片带来的困扰自从暮微以后就已经不存在了。他理性地分析后认为,苏明明适合和他共渡一生。
他写了一封长信,追溯了他第一次看到她背影时到现在的种种。足足有五页,白纸黑字。工工整整。除了论文,他没写过这么长的东西。
苏明明笑着把信还给他,兄弟,别乱开玩笑啊。他以为苏明明不明白。
他让母亲从家里寄了特产的小桂圆来,送给苏明明。他说,在他们家乡,男子向女子求爱,就是送一袋桂圆。苏明明差点没笑岔气。
在一个清晨,他打扮一新,捧了新折的桃花,站在三舍门前等苏明明。他说,苏明明。我爱你。
苏明明愣了,她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她走近小生,在他的耳朵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小生带着他的桃花离开了。路过乒乓球场,他把桃花送给了扫地的大妈。
小生总算恢复了正常的作息。他开始准备论文,认真做家教,做简历,找工作。只是,他再也无法乐观了。他走路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了。大热天,他还能瑟缩着脖子,像幽灵一样轻轻地走。
牧童晃着他的肩膀,吼,男人!你丫是不是阳痿了!你拿出点男人样来,行不!
小生不说话,默默地抄论文。
气温已经38度,灼热烫人。教室里几乎看不到人了,墙壁上满是涂鸦,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站在这几行字面前,牧童蹲下身子,久久站不起来。
暮微从迪吧消失了。老板说,辞职了,不知去向。她对牧童,只说过几句话。第一句是,你们的故事真他妈烦琐,你是主谋,自私的男人。我佩服小生,但你和那女的毁了他!最后一句是,爱情?爱情是什么?是吃饱了没事做才去想的事。老子没空陪你玩。扯淡。
牧童站在大街上,阳光强烈,他睁不开眼,却流下泪来。
离校前夜,一宿舍人全回来了,铺开桌子拼酒。平时酒量最好的小生,最先被放倒,他已经签好了单位,是他老家的一个财政局,据说那个县城极小,连公交车都没有。他在倒下去之前,伸出手来晃了晃,他很想对牧童说,永远都好兄弟!可牧童的手掌还没来得及伸过来,他已经昏睡过去。
牧童是撑到最后的一个。
苏明明来找他。她说,我来和你告别。我想谢谢你。谢谢你终于没有把我当作她。谢谢你让我的青春清洁而完整。
其实,那一夜。他们确实是在一起度过的。确实准备着有些事情要必然发生的。苏明明想,既然,爱之所至,一往情深,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人,也是值得的。可是,就在牧童缓缓俯下身来的片刻,她捕捉到他眼里的焦急惶惑。那种焦急惶惑,不应该出现在那一刻。她拉上了被子,穿好了衣裳。而牧童,也没有再要求。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所想,但却很默契的,谁有没有问什么,说什么。牧童为什么会惶惑呢。因为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巷子里那个穿米色背心的背影,他想追上去,竭力看清楚她的脸,而背影总不回头他也追不上。
他在宿舍的侃侃而谈,不过都是从书上电影里学来的而已。
苏明明说,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她。你爱的,只是你青春花田里的一具幻象,是一个关于女孩的梦想。是你自己幻想出来,陪伴自己一起成长的影子。
酒精已经发酵,牧童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渐渐看不清她的脸。他只看到,她微微一笑,朝门口走去,然后回过头,朝他挥了挥手。恍惚间,他以为,这是那年秋天,他在那个七弯八拐的小巷里,终于追上了那个女孩,她正在为他,回过头来。
身体里,仿佛有一列盘亘着,久久不肯离去的火车,终于载着自己和自己的青春岁月,轰隆隆冲出隧道,一去不复返了。
牧童醒来,已是中午。桌子上有他送给苏明明的那条项链,和一封信。牧童,我想要的爱情,你没能给我,但我不怨你,恨你,反而感激你,念想你。因为我知道,爱情固然强大,但这几年,对我来说,更为强大的,却是生活。你给我的,是四年的青春岁月,是粗糙到精致的蝶变。就算在遥远的几十年以后,白发苍苍的我,仍会想起你,满怀感激,暖意丛生。
牧童忽然想起,他还有话要问苏明明。他打电话去苏明明宿舍。响了12声,终于有人接起来,我已经走到楼梯口,但还是倒了回来,接最后一个电话。
拒绝小生的桃花那天,你对小生,说的是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你为我买的那条项链花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