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送给我的手套
这个暑假,也就是2002年的暑假,从清晨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我都在和苏长信发信息,用我妈给我买的手机,摩托罗拉T-191,湖蓝色,小巧又精致。
想念把我们变成了两个神魂颠倒的疯子,我们说了洪水滔天那么多的情话。
这些情话到最后,变成了一股火焰,冲击在我的身体里。我终于坐船过河,爬上公交车,一路颠簸到了城里,我买了一张火车票。我要去湖南,和苏长信约会!
苏长信已经学完技术,他要跳槽,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趁这个空挡,他回了一趟家。他发信息给我说,我在家里的箱子里,找到了你送给我的手套,绣着小熊头的那副,你还记得吧?
那是15岁时,他离开张庙镇时,我送给他的。尽管是炎热的夏天,我还是送了一副毛茸茸的,暖呼呼的,不合时宜的手套给他。手套是我妈铺子里卖的,上面的小熊头,是我用红色的毛线,自己绣上去的。他说他只在睡觉的时候戴戴,因为怕被人笑话,小熊头,多傻气啊!
我发信息给他,我要来看你!
他不答应,他没什么钱,他想等工作上轨道了,存多一点钱,到学校来看我,还要请ET们吃饭,吃大餐,到那个老掉牙的KTV里K歌。可他又很矛盾,他说很想看看我女大十八变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而且,他很想念我。
他的犹豫和矛盾,有关爱情,有关面子,有关男人的那点虚荣。他希望重新站在我面前的他,踌躇满志,神采飞扬,值得我去依靠,能为我担当。他没说出口,我也没点破。我只是坚定地说,我把半年的稿费都积蓄起来了,就是为了买火车票!
是真的,都不知道他的下一份工作会在哪里,会与我距离多少重山多少重水,至少,湖南和重庆,只有一天一夜的铁路线。我很想念苏长信,像任何21岁的恋爱中的姑娘想她远方的爱人。像很多人都曾经唱过的那样,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我要去看望我的爱人,没有什么能将我阻止。
苏长信终于答应了。从他答应到我起程,中间隔了半个多月。我买了新的鞋子和衣服,还买了一件开满太阳花的吊带裙,准备当睡裙穿。
我163cm,54kg,穿C罩杯的文胸,小雀斑们已经熟悉得仿如闺蜜,从镜子里看见它们,我觉得,挺自然的。
苏长信,我不是最美的花朵,但我要为你盛开欢乐。我要怒放,怒放,怒放!
我带着《小王子》上了火车,我要苏长信分享这个温暖而隽永的童话。那朵玫瑰,它在你眼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不是因为她真的特别美,而是因为你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和爱。苏长信,我要做你的玫瑰花。
火车轰隆隆地穿过重庆,穿过贵州,进入湖南,我离苏长信越来越近了。
在一条山沟里,火车出故障了,停下来维修。为了省电,我一直关着手机,这时,我才开机,接到苏长信的电话,他说,他骑摩托车的时候不小心,把另一辆载人摩托给撞了,对方车上有3个人,都受了轻伤,车子也被交警队没收了,他可能来不了株洲火车站接我。
我忙问,那你有没有事?
他说,没事。
没事就好。我到了火车站就自己坐汽车过来!
这个插曲就像火车出故障一样,虽然叫我有些失望和焦躁,但也毫不动摇我奔向爱情的决心,也无损我的勇气。我趴在窗口,看远远近近的景色,山上是松树,坡上是灌木丛,荆棘类植物结着一串串红色的果实。铁轨边是一片片的野花和野草,不时有鸟儿飞飞停停。
火车晚点4个多小时,到达了。已是夜晚,火车站灯火通明。
苏长信果然没能来。他此刻,还在交警大队和医院,两头奔波。晚上去他家所在城市的车已经没有了。我得先找旅馆住下。
虽然我存了半年的钱,但也不到一千块,为了防止它们在火车上被偷或是遗失,我把它们都存在了卡里,放在了贴身的包里,只带了一点零花钱在身上。对于一个21岁才第一次出远门,手上还紧巴巴的姑娘来说,这样的过分谨慎,实在情理之中。
可想不到的是,异地卡过了五点,就不能在取款机上使用了!我拽着我的卡,像被人把卡偷了一样,垂头丧气。
我回到火车站广场,坐在台阶上,给苏长信发信息,报告我的遭遇。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候车室里人那么多,我就在候车室坐一晚上也不要紧啊!又或者,去车站网吧,上一个通宵的网嘛,反正,熬通宵也不是没有熬过。
明天就可以看到3年不见的苏长信了,这个念头,让我无所畏惧,浑身都充满了勇气跟力量!
我很勇猛地发信息给他说,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办法!明天见!
几分钟后,苏长信说,你就在车站呆着,别乱走乱动,别和陌生人说话,我让朋友来接你,他在长沙,很快就到。
一个小时后,苏长信的发小儿,大头,从出站口走了过来。大头是一个大大咧咧,重情重义的男人,他一走过来就说,靠,你胆子也太大了!苏长信早不说,早说我今天下午就在这等着你啦!
第二天中午,我站在了苏长信的城市里,满城的梧桐,枝叶飘扬。
我宾馆等他。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我突然蠢蠢欲动,不怀好意起来。我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穿上太阳花睡裙,裹在被子里看电视。当然看不进去啦,我一直侧耳倾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
三年不见,我仍然记得,苏长信的脚步声,轻,却有力。
那个脚步声终于在走廊里响起,停在我的门外。白衬衫,黑皮肤,小眼睛神采飞扬,下巴上的胡子青幽幽的一圈。站在我面前的苏长信,已经不是那个散发着云淡风清阳光味的少年了,而是一个气息凛冽,轮廓有力的男人了。
他看见我时,眼里泛起的明亮异彩,也让我知道,我也不再是那个穿着新文胸就舍不得脱下的青涩姑娘了。我是一个女人,为了爱情,跋山涉水而来。
他的吻也不是三年前的那样,紧张羞涩,带着清新的薄荷味,他现在的吻,是烟草混合着槟榔果的气息,清新中挥洒着一股凛冽的男人味。
清晨,我在他的臂弯里醒来,看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窗外的梧桐树若隐若现,小鸟儿啾啾地鸣着。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柔软无比,仿佛花瓣,已慢慢打开,我又闭上眼睛,在苏长信的汗水味儿里,躺了一会。
苏长信带我回家。苏妈妈已经认不出我来,她很惊喜地拉着我的手,说,那时你还是一个小丫头呢。
我住在苏长信的房间里。我睡他睡过床,看他看过的书,玩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我还看了他初中时写的日记,日记里有我,他说,糖果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我和他对坐在他的小桌子旁下象棋,在我的撒赖和蛮不讲理下,他被我杀得溃不成军,输掉的惩罚是扮吃玉米的猩猩。
他带我去乡下摘橘子和葡萄,回来的路上,他忽然回过头来亲吻我,他还咂咂嘴,嗯,是橘子和葡萄的混合味。他带我去吃烧烤,他没有钱,于是两人喝一瓶“太子奶”,我们都喝得很小口很小口,喝了半天,奶还剩一大半。
他恨不得,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把他玩过的吃过的看过的,都与我分享。
他带我去迪吧玩。那么多的人,那么吵的音乐,他那么多的朋友我都不认识,我真的是土得可以啊,我一下子就眼花缭乱茫然无措了,我想,哦,这都不是电视里常看到的,不良少年才来玩的地方吗?他们都去跳舞了,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举目望去都是舞动的人群和绚烂的灯光,我觉得孤单极了,委屈极了,我打电话回宿舍,听到呱呱声音了,我真的像受了欺负的新媳妇听见到娘家人来为她撑腰一样,哇哇地哭了。
苏长信站在我身后,像我在取款机取不出钱来的时刻一样,垂头丧气。
我们都沉默。
然后,他抱过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傻丫头,你知道吗,你每一分钟的情绪,对我都很重要。
看吧,我这只刚刚还在发威的猫,一听这话,就立刻收起了爪子,放下了尾巴。后来我想想,当时该委屈的人是苏长信吧,他只是想带我去热闹的地方玩,我却像被拐卖了一样,哭成那样。说真的,像糖果这样情绪化的姑娘,做他男人的那位,真不容易啊。
还有一场亲吻,发生在他朋友家的阳台上,10月深夜的阳台,风有些凉,他附在我耳边,轻声而有力的说,糖果,我爱你,不离不弃。
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十天就过去了。我得回学校,回学校之前还得去一趟长沙,看望看望骆驼。而苏长信,已经联系好工作,得马上去。
我们又要分别了。
这次的分别,没有15岁时那样怅然,也没有17岁时那样没心没肺,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去酝酿这些情绪,在家耽搁太久,赶到株洲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得赶去火车站,我得赶去汽车站,我们连用告别拥抱都没能完成,因为我先下车,他要再下车时,车门死活打不开了,司机毫不留情,说,走吧!车子“噗——”,开走了。
骆驼已经从失去父亲的打击下渐渐好了起来,他正在为他的母亲,他的家,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嘴角边有笑容,眉宇变得开阔疏朗。
他一见我,就“哼哼”了两声说,还差点露宿火车站是不是?你为什么不事先给我电话,要是我,我提前一周就坐在火车站等你!
当我流露出来长沙更大的吸引是“岳麓书院”时,他更是义愤填膺,当即表示,太伤自尊了!我不会陪你去岳麓书院的!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带你去“世界之窗”玩,而是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可我坚持要去岳麓书院,我还得意地对他说,哼,我才不要你陪呢,苏长信的发小儿就在湖师大,他会带我去!骆驼对我翻了翻白眼,随便你吧!你这只猪!他气鼓鼓地把我送上公交车,又气鼓鼓地掏出钱给我,拿去买门票!我说我不要,他瞪我,你想死啦?
我只好接了。
我挥着钱上了公交车,兴奋地想象着岳麓书院的样子。
大头还带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一起陪我去书院,他说,这些个历史啊文化啊,我是不懂的,喏,找个学中文的哥们给你做免费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