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狐冲了热水澡出来,她的电话响了,是穆清秋打来的。他不经常打电话给她。但她一说话,他就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异样。
“你怎么了?听起来状态很差啊?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生病了?”
“没有呀,我只是鼻塞。我能吃能睡的,啥事都没有,请领导放心。”
“不对,一定有事,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只好来你学校亲自探望。”
秦小狐有点慌,她想了想,说:“我……失恋了。没失过恋嘛,没经验,所以……暂时有点失落。”
他没说话。
她又补充:“小事小事……谁不失恋啊,是吧?别担心了啊领导大人。”
第二天下午,秦小狐上完课回到宿舍,正在喝水,穆清秋又打电话来:“你们宿管科阿姨不准我进,你出来吧。”
秦小狐吓了一跳,差点没给呛死。他真的来看她?就因为她说失恋了?他那么忙啊,她跑到阳台探头一望,穆清秋!他真的站在大门口!粉色衬衣,黑色风衣,玉树临风地站在清晨的阳光里。
过往的男生女生,都用探究地眼神好奇地打量这个明显是校外生物的男人。
秦小狐风一样跑下去。
“你还真的来了。你看,我不是还四肢健全好好活着嘛。”
“我还是有点担心你,所以来看看。”穆清秋的眼神很疲惫,却又泛着光芒。
“我真没事,劳你大驾了啊,领导。”小时候,她该叫他哥哥,稍大一点,她叫他“清秋哥哥”,但后来,她觉得都太别扭了,索性用“领导”来称呼他,因为在她十八岁以前,他做过她的监护人。
穆清秋是秦小狐哥哥的发小,开裆裤哥们儿。虽然他们最终因性格和家庭因素各奔前程,但兄弟感情却也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哥哥离去那年,穆清秋刚大学毕业,他原本在外地工作,还有个女朋友。但他却在哥哥离去后回到洞庭,借助父亲的力量开了个小公司,顺便照顾秦小狐。
顺便是他自己说的,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特意。不过他性格内敛,他对秦小狐,除了兄妹式的照顾爱护,却也从未有过其他言语举止。现在他丢下工作飞过来,还是很克制地说:“你比我想象的好很多,我放心了。”
秦小狐“切”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会怎么样?绝食?割腕?蓬头垢面哭肿双眼,算了吧,我没那么文艺,我是个糙妹子,经得起摔打。”
他揉揉她的头发,轻笑。
算起来,这还是穆清秋第二次来秦小狐学校,第一次秦小狐大一开学,他送他来报道。开学没多久,她就恋爱了,他就再没来过。她也不愿意他来。
1-2美女们,同住三年多,早已情同姐妹,亲朋好友的名字,彼此都熟悉透顶。而穆清秋对宿舍来说,是一个神秘人物。
由灵珊提议,大家一致通过,要穆清秋请大家吃大餐,到大白鲨海鲜楼。
秦小狐说:“不太好吧,这个企业家,他只是资助我上学,没义务资助我请客……”
众美少女齐声说:“少来!”
大白鲨海鲜楼。
众美女青春活泼,衣香丽影,咋咋呼呼。
穆清秋微笑着招呼大家:“请坐。”
“天哪!他好帅!你看他的鼻子!太完美了!”
“哇哦……真有气质。”
“看,看他的手,又白又长。”
“小声点,给人家听到了多不礼貌。”
灵珊还自以为很小声地问秦小狐:“他真的是穆大叔?就是你说的资助你上大学的企业家?那个热衷于慈善事业的中年人?”
穆清秋明显听清楚了,微微一笑,说:“小狐,基围虾来了,你最爱吃的。”
小狐嘿嘿干笑两声,说:“领导,我只说过你是企业家,至于中年人,纯粹是她的臆想,嗯,灵姗,是你臆想的吧?领导啊,灵珊她比较幼齿,以为企业家之类的都只能是大叔。灵珊在桌子底下踢了小狐一脚。灵珊巧笑倩兮问穆清秋:“穆总经营是的什么公司?我们就快毕业了,我家也是洞庭的,打算毕业后回去呢。”
秦小狐抢着说:“你没戏,你的化学知识用不上。穆总的公司都要IT人才,你即不IT也不人才。”
灵珊急了:“我IT我IT!我们全家都IT!”
穆清秋稳稳地抽出名片,双手递给灵珊,他也顺势给美女们每人递了一份,说:“这是我的名片,到时候如果有意向,就发简历来吧,欢迎你们。”
美女们都一脸花痴:“好好好,好好好。”
吃过饭,众美女们都纷纷嚷嚷要去逛街,特意留秦小狐和穆清秋独处,灵姗本想跟他们一起,但被毛毛生拉硬拽也拖了回去。
秦小狐早已习惯和穆清秋独处的模式,反正当他是监护人,是领导就行了,就很坦然。但那是在洞庭,在她熟悉的家乡。然而,在南湖的街头,夜色灯火中,她有了一点点不自然。
穆清秋也有一点点不自然。
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穆清秋就提出送她回学校,他很忙,还要乘夜机赶回去加班。他们在秦小狐的宿舍楼下告别。
楼下有小情侣们在梧桐树的阴影里卿卿我我。在这样的背景衬托下,穆清秋的身份忽然从兄长变成“送女生回家的男生”了,两人都有点小小尴尬。
秦小狐快步跳上一级台阶:“拜拜哈,领导。”
“拜拜,下个月哥哥的祭日,记得回来。”
“嗯。再次拜拜。”她迫不及待要拜拜。
“好好照顾自己。”他犹恋恋。
“好的,好的。你也一样哈,领导。”她说着,蹦跳上台阶,消失在大门后。
穆清秋还站在这里,他希望她能回头,但她没有。灯影月色映着他的脸,他的眼角眉间,全是深情款款。
秦小狐回到宿舍,大家一拥而上,要她老实交代和穆清秋的关系,说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是慈善企业家与贫困大学生这么简单的关系。
在大学里,秦小狐未对任何人说过她的身世,包括灵珊和曾子歌。她也会提起她的父母,哥哥,但是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他们仍在人世,只是没时间来看她。灵珊怀疑过,她也没多解释。
关于穆清秋,她不过信口一说,是资助她上大学的企业家。
她对曾子歌也这样说的,如此更是大大减少了他的疑问和猜测。
她不是不信任朋友,她只是不想因此而被怜悯,被关照。也许归根结底,她仍不愿接受自己不过是一个孤儿的现实。
但现在,舍友们都怀疑穆清秋和她绝不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她们嘻嘻哈哈吵嚷着要真相。秦小狐望着她们,下定决定似地点点头,说:“好吧,我说,但是我说了,你们别发表任何意见,也别再问我什么,更不要同情我。”
众美少女屏住呼吸,等她发言。
她说:“穆清秋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我的父母,哥哥,都已经不在世上。现在,是他承担我的生活,我和他,就像亲兄妹。就是这样。”
说完,她转身,说:“我去刷牙了。”
所有人都呆了。
灵珊趴倒在床上,忽然哭了。
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很稀薄,秦小狐所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些零星片段。而哥哥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
哥哥生在冬至,所以叫秦冬,他的小弟都喊他冬哥。
他从小就是作为三好学生穆清秋的反面教材存在的。父母去世那年,她八岁,哥哥十三岁。她上小学二年级,同时在学芭蕾舞。哥哥上初二,问题少年。亲戚们召开了家族会议,商讨了他们的归属,他们被姨妈和叔叔分别领养。
姨妈只能管她吃饱穿暖,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芭蕾舞就不用再学了。
初三毕业,哥哥没考上高中,他跪着对叔叔磕了一个头,就大步地离开了他们家。还没走完一层楼梯,门就在身后“嘭”地关上,那“嘭”的一声,很是欢欣鼓舞,如释重负。那一声“嘭”让他深感侮辱。
过了一个月,他就到姨妈家,来接自己走。
她还记得,那时是深秋,她穿着表姐的旧裤子,旧裤子又肥又大,使她瘦瘦的两条腿,更像两根芦苇。他们路过一家服装店,秦冬走进去,对老板娘说:“我只有二十三块钱,你给我妹妹选一条合适的裤子吧。”
她穿着合适的新裤子,和哥哥回到了自己家中,一幢灰蒙蒙的小楼,到处落满灰尘。哥哥用衣袖扫干净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对她说:“从今天起,我养你,从明天起,你继续学芭蕾舞。”
小小的少年,只有十四岁,只有一双倔强稚嫩的肩膀,一双初露锋芒的眼睛,和一身勇猛仗义的性子。他拿什么养活妹妹?还要供她学芭蕾舞?
那时,哥哥总是和人打架,同龄人的父母,管哥哥叫小街痞。
做小街痞的时候,他十四岁,死的时候,他二十三岁,是南平片区黑道老大的得意弟子,未来的继承人。黑社会当然不是那么好混的,他是如何做到今天的位置,个中辛酸,唯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有四处刀伤,出过一次车祸,蹲过半年监狱。哥哥做的事,并不光彩,并不为人们服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币服务。
可在她心里,他就是盖世英雄,因为,他是为了把她养大。
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离开她,会一直在她身边,为她撑起天空。
可他死了,死在他二十三岁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