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小狐纵然是离开,也无处可去,她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洞庭,就是南湖。
那就去南湖吧。
秦小狐到了南湖,仍是无处可去,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都没看过公交车的终点站在哪里。她靠在公交车位置上,一时间空虚又迷茫,身体也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飞升天外。
她太累了。她闭上眼,似乎小憩了一会。
迷糊中感觉到公交车在款款前进,前门上人,后门下人,最后人越来越少。
知道司机回头喊她:“小妹儿!桂花街到了!”
她微微睁眼,扫了一眼窗外,桂花街?桂花街?
秦小狐下车,身体依旧轻飘飘地,每一脚都像踩在云朵上,不知不觉,她竟走到“采莲坊”门口。
唐宋看到她,丢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她扶住她:“小妹?!小妹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
秦小狐勉强一笑:“我不舒服。”
“穆清秋快递了帖子给我呢,你们订婚,我本想来的,但是太忙了……你……们还好吧?”
“嗯……分手了,别告诉穆清秋我在这里……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唐宋并没有表现出惊异,只是微叹一声,说:“那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我这里先住着吧,店后面还有住房,”唐宋拍拍她的肩,端来一杯热水和一块毯子,她捧紧杯子,眼睛痛得厉害,却流不出泪。
唐宋替她把毯子搭在腿上,坐在对面,摸摸她的手,柔声问:“小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说出来会好一些,但是不要紧,等你想说的时候,就告诉我。”
她一声声地唤她小妹,仿佛一个亲切的姐姐。
唐宋的店子分两间,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住房,但唐宋平时不住在这里,她在南湖一件买了一套小房子。
住房里有基本生活用品,唐宋又带来一些东西,厚棉被,羽绒服,棉拖鞋,电饭煲。她把羽绒服挂起来,说:“你没带什么衣服来吧,这几件羽绒服我很喜欢的,但是也许已经适应了南湖的寒冷,冬天薄棉袄都能对付了,你将就换洗换洗。”
唐宋又看着她,笑道:“你不急找工作吧?”
“不急。”
“嗯,我正好需要一个帮手,年底太忙了,我每天绣花都要绣花忙到半夜,基本没时间招呼客人。”
其实这是唐宋在帮她,她刚受了打击,又是年底,状态这么差,怎么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她终于露出笑容,恢复了一点往日的调皮:“反正我是打算先赖着你了,就算你不说我也要主动提。”
秦小狐既然无处可去,既然唐宋好意挽留,那她就在这里呆一阵,索性玩穿越时空人间蒸发,快活自在,优哉游哉,别弄得跟被主人抛弃的断尾巴小狗似的。
无论喜忧,一天都是二十小时。总想着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的,有点浪费。
“采莲坊”的生意还真能算是兴旺发达,秦小狐每天吃了早饭就开店,忙到吃午饭,吃了午饭继续看店,看到吃晚饭,吃了晚饭继续看,看到打烊。唐宋骑着电动摩托车回去,她就关门睡觉。
她忙得没有太多时间去想那些个男人,什么曾子歌呀穆清秋呀蓝小龙呀,统统都都是******过眼云烟。嗯,还是做好我的客服工作吧。“阿里哈塞哟。”“口你急瓦。”“哈喽。”“欢迎光临。”心情好的时候,对着同一位顾客,人家明明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被她这一串问候,给弄得莫名其妙一脸茫然,更有人干脆仓皇而逃。
唐宋假装严肃:“你吓走了顾客!”
她一脸无辜:“老板,我只是想表现我的专业和诚意嘛,谁晓得南湖人的心肝这么弱不禁风啊。”
才相处没几天,秦小狐就发现,她和唐宋,有神奇的默契。
比如,她有天把QQ签名改成:“禁欲”,唐宋就站在她身后说:“行了,就剩那点小肌肉了,你还想减肥,还是来吃吧,德芙巧克力。”
再比如,她说:“唉,唐宋,问你个事。”唐宋便说:“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东西想买了?”
换个角色。
比如唐宋一看天色,说:“哎呀!糟了!”她就会笑:“幼儿园放学时间到了,快点打电话给儿子吧。”
比如唐宋说:“太惨了。”她就会坏笑:“哈,肯定吃到花椒了!”
诸如此类的默契多了去了,秦小狐不由得感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你要是男人,唐宋,我肯定赖着你,非你不嫁。”
唐宋看着她,微笑,不语。
“天哪,你那样子,分明昭示着你隐藏了巨大的奸情!莫非……莫非你是男扮女装?也不对呀,你有儿子,男人是不可能生儿子的呀。”
唐宋换了个正经模样,似乎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她说:“小狐,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吧?想不想见见?”
她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才说:“我正疑惑呢,以咱们这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交情,你怎么不把你儿子带出来见见阿姨。”
“的确有意回避你的,待会你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秦小狐心里那串疑惑的小火苗,迅速被火上浇油地点燃,呼啦一条小火龙。
唐宋请秦小狐去家里吃饭。
一个相当宁静优美的小区,一楼,房子的装修风格清雅淡丽,和唐宋本人气质类似。一个孩子正趴在桌子前涂涂抹抹,见唐宋回来,丢下画笔,奔过来喊:“妈妈回来啦。”
唐宋一把抱起儿子,说:“念念,叫阿姨。”
念念喊了声阿姨,又说道:“阿姨真漂亮。”说着,做了个鬼脸,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那眉毛弯弯,眼睛弯弯的样子,实在好熟悉!
她的重心不由自主往后一移,心也悬了起来,她仔细地打量着念念。唐宋放下念念,拉她到沙发边坐下,保姆过来打过招呼,又回厨房弄饭去了。念念又趴回桌子前涂抹了。
唐宋看着念念,轻声问她:“念念是不是像一个人?”
秦小狐悬着的心,越揪越紧,她几乎不敢相信地说:“我哥哥?秦冬?”
“嗯,你哥哥,秦冬,念念的父亲。”
这边唐宋说得风轻云淡,那边小狐听来却是惊涛骇浪。
唐宋继续风轻云淡:“你惊讶是必然的,别说你不知道,就连你哥哥他也不知道,他出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你想不想听听我们的事?”
泪水已经在秦小狐眼里汇聚。
唐宋望着窗外,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思。窗外是一株石榴。不是开花的时节,大概由于南湖暖冬的缘故,枝头上竟羞涩坚定地开着一朵鲜艳的花。
她说:“那年我16岁,同时认识了穆清秋和秦冬。很快,穆清秋追我,秦冬也来帮他。穆清秋是模范生,我也是,就连老师都开玩笑说我们是金童玉女。后来我接受了,但是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样我就能常常见到秦冬。很奇怪吧?也有点可耻,但是那种年纪,总归还是有虚荣,有胆怯,也有说不出的原因,总之就是不敢对秦冬说我喜欢你。他呢,更好笑,直接跟我说,唐宋,我对你没想法!你是我最好兄弟的女人!很顽皮又很假正经的那种样子,却反而让我猜到,其实他心里也喜欢我。”说到这里,唐宋露出一个得意俏皮的,少女式微笑。
秦小狐想象出哥哥说那句话时的样子,她也笑了。
“后来我和穆清秋上了大学,恰好都在南湖,离秦冬远了,再加上生活方式和环境也越来越不一样,有段时间,我和穆清秋真的很好,我觉得我们毕业后可以结婚过一辈子了。但还没到毕业,我们就分手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包容,又容易冲动,可能我心里还是觉得他不是我最爱的那个,所以……”
念念跑了过来,举着刚画好的画,说:“妈妈!阿姨!你们看!”是一只大帆船。“以后我就开着这样的船去找我爸爸!”
“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秦小狐摸摸他的头,问他。
“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念念躲开,“在大海的那边,我爸爸。我妈妈说的!我们以后要去找他!”
念念举着画跑开,坐到地上看“米奇妙妙屋”去了。
唐宋望着念念,说:“我和穆清秋分了之后,和秦冬都没什么联系了,我对他的感觉,也消淡了不少。直到那年冬天,我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南湖。有一天,秦冬忽然来了,说是他的生日,想跟我过。你想象不到当时我的感觉……”
她抿嘴微笑,闭上眼睛,一脸沉醉。
“那天,我们逛游乐场,到小吃街吃小吃,唱歌,然后回到我租的小房子里聊天,我们准备聊一个通宵的。聊到半夜,他跟我说,其实,他第一眼看到我,他就喜欢我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差点崩溃……”
她的神态依旧沉浸于甜蜜中,声音哽咽起来:“那是我的第一次……我们在一起三天,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他说天塌下来也要跟我在一起,说要跟我结婚,还说过几天又会来看我,说要给我带一个特殊的礼物……我等着,等到最后,却是他走了……”
“我恍惚觉得,他没有走,就跟我们都没互相表白一样,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我常常想起的,还是他17岁的样子,白衬衫,纽扣只扣两颗,板寸头,倔强得像只刺猬,笑起来的很彻底,嘴巴张得很大,眼睛弯成一条缝……”回忆在她的脸上焕发出光彩,闪闪动人。
秦小狐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轻靠在沙发里,放松关节,深深呼吸,感受着周围的气场。这样的气场,唐宋和念念形成的气场,他们的爱,他们的想念,还有念念身上流淌的血液与气质……让小狐明显地感觉到,哥哥就在这个气场之中,微笑注视。
她起身,走过去,抱起念念,念念丝毫不认生,任由她捏脸蛋搂小腰放肆蹂躏。
米奇和朋友们在唱歌:“好帅,好帅,今天真彩……”
念念在吃爆米花,吃着就塞了一粒到秦小狐的嘴里。
秦小狐被这一粒爆米花感动得稀里哗啦,她抱紧念念,这个小小的孩子,和她流着同一家族的血液。
她不再是孤苦一人,她有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