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狐坐出租车回家。
这是她的家。落满灰尘的旧房子,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热饭菜等她回来。房客们正在做起床后各种琐事,见到她回来,只是礼貌性地微笑。
但这仍是这世上唯一的归宿,她开门,进房,脱掉驼色的羊毛外套钻进被窝,手脚冰凉,身体冰凉,被窝也冰凉,她不由得将身体蜷缩起来,缩成一团。
窗外的天空低沉暗厚,似乎要下雪。手机一直静悄悄的,不知是没电了还是根本就弄丢了,有没有在外套的口袋里她根本就懒得去找一找。
此刻,她蜷缩在这里,没有一个想见的人。
也没有一句想说的话。
也不是绝对没有,如果这种状态能称之为半死,一定要留个遗嘱的话,她想说:“曾子歌,我爱你。”
她向这个世界索求的,不过只是一份爱情,而已。
而那份爱情,她只想要曾子歌给她。
她躺着,冷着,活着,疲倦不堪,毫无睡意,她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尽管是遭受这样的冲击和惊恐,她仍然没有轻生的念头。她的生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父母,哥哥,他们遗留的爱,全部都在她的生命里。
但她还是感到自己在一点点死去。
一直是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她没有起床吃饭,喝水,走路,甚至都没有动弹,就那样一动不动,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头冬眠的小熊。
穆清秋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秦小狐只剩一个脑袋露在被窝外,几缕头发散落在脸上,脸蛋红彤彤的,像熟透的樱桃。她微闭着眼睛,嘴唇轻轻蠕动,仿佛在呓语。
他伸手摸她的额头,烫得烧手!
他拂去她脸颊的几缕头发,贴在她耳边唤她:“小狐,小狐,你在发烧!来,我送你去医院。”
她听到了,身体蠕动一下,说:“不去医院,不去,我还好,就是头晕,浑身烫,买药,到对面药店买点退烧药给我。”
穆清秋跑出去,很快回来。从房客那里要来开水,喂秦小狐把药吃下,把她的杯子掖好,额头上贴上退烧贴。又跑了出去,到超市买回几袋子东西,他先拿出买暖风扇,放到她床边,打开给她取暖。
然后他去厨房,借房客的锅熬一锅米粥,粥里放了姜末和红糖。那是他感冒时母亲常熬给他吃的粥,大火煮开,改成小火。
最后,他坐在她的床边,关掉手机,静静地看着她,等她醒来,不时起身去厨房看粥,夜色渐浓,天空里飘起雪花。
秦小狐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扭头看到穆清秋,她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我在哪里,”他说着,又摸摸她的额头,“嗯,烧退了,我去给你端粥来。”
她就在床上喝完了那么一大碗粥,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她确实饿了。她吃了粥,又出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她去浴室洗澡。
她洗了澡出来,穆清秋正在收拾她乱糟糟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用吹风吹着头发,看他收拾,整理书桌,扫地,换垃圾袋,沙发上的衣服叠好,靠枕摆好,俨然一模范家庭主妇。
穆清秋忙完,才回头看她。
她穿着中长的珊瑚绒睡袍,粉红色的,上面是长了白色翅膀的天使猪,带子松松系在腰上。半湿的头发在吹风里飞扬。她眼神清澈,表情一脸迷糊,似乎在梦游。她的脖子雪白修长,像天鹅般美丽。睡袍里应该什么都没有穿,微微露出的蝴蝶状锁骨下,隐隐有股力量在流淌。
他失了神,或者说,失了态。
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
她颤了一颤,现实世界忽然从她的意识醒来。
她丢下吹风,慢慢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前,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呜咽:“抱紧我!抱紧我!”
他抱紧了她,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轻声问:“小狐,发生什么事了?”
那一幕幕的场景,忽然闪到她的脑海里来,杀林东未遂,被他捆绑丢进浴缸,差点被金刚强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后怕,怕得直颤抖,她之前的麻木,强忍,硬撑,在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刹那崩溃,一泻千里。
她需要比拥抱更为真切的安慰。
她的双腿不由得缠紧了他。
他试图将她剥开,然而,她缠得那么近,像一株柔弱的藤蔓花,紧紧缠绕她赖以生存的大树。
他放弃一切的理智,思考。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爱她,我想要她。”
他拨开散落在她胸前的头发,嘴唇柔软地靠近,不等他靠近,她已迎了过来。
她的嘴唇滚烫像着了火。她的气息,清新美好,宛如少女,他深深地吮吸,心里的柔情前所未有地泛滥成灾。
他只是吻她。他不敢有更过分的举动。他生怕会伤害了她。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草地上,屋顶上,马路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渐渐平静下来。
他抱紧了她:“小狐,嫁给我吧。”
秦小狐已经睡着了。
清晨,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这是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秦小狐扫着窗台上的积雪,问刚刚醒来的穆清秋:“嗳,领导,昨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走来,拉住她的手,温柔地说:“秦小狐,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真的,那么就是,我爱你。”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十八岁时,我从外地回来,第一眼见到你。”
“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
“……可能是懦弱……也有担心……不过那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现在决定面对现实,我爱你,我要娶你。”
这个男人一向在她面前扮演的角色都是稳重师长,如今这副深情款款,她还真觉得有点肉麻,不过,他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吻他,这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她将那些劫难都告诉他,他不惊不讶,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重要,小狐,那些都不重要。都过去了,它们都过去了。”
灵珊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呆立在门口,如死去一般静穆。
秦小狐推开穆清秋:“你去上班,我来解释。”
穆清秋明白在这个风口浪尖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点头,默默走了出去。灵珊追出去,一把扯掉脖子里的项链,掷在雪地里,说:“你们都不需要解释!小狐,我早就看出,穆清秋喜欢你!但是我以为,他一天没有对你表白,我就多一天机会!我一直努力努力!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喜欢我!后来,他是喜欢我了!可远远不够喜欢你那么多!我不怪他!小狐,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你爱曾子歌,他也那么爱你,你居然会放弃了他,选择穆清秋!你并不爱穆清秋,你有什么资格选择他!你无耻!”
这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姐妹。她陪自己度过了那么多日子,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感动,感激,心怀敬意。她不愿伤害她。
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她无法悖逆,她不是上帝。
眼下的她,只想好好活着,不受惊受苦彷徨无主,不再四下流离无枝可依,她需要穆清秋,不只是需要他的照顾,帮助,而是需要他的全部。
她多么自私。
可谁的经历,又能像她的那样动荡不安?
这个世界辜负她太多,她只想辜负一次。
只是这些,她不想说出口,说给灵珊去听,去期望她理解,乞求她原谅。
她面朝灵珊,双膝跪下,跪在冰天雪地里。灵珊抬手,一记耳光在清脆地响起。
她微微一晃。
灵珊走出大门,上车走远。
她依旧跪着。披散着长发,穿着粉色的珊瑚绒睡袍,裸露的小腿已冻成青紫。背后一株腊梅,绽放出杏黄花朵。天空堆积着厚重的云层,看起来不是雪后天晴,而是还有更大的雪会悄然而至。
几个房客在窗边门边探头探脑,几只不畏严寒的小鸟,在屋檐上蹦来跳去。这仍然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世界。
穆清秋扶她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等我,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马上就回来,我带你回家,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