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只有日光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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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少年青葱如昨(3)

正是下班时间,乘车高峰时段,车里挤满了人,陌生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被冷气凝成了一股奇怪的气息,真是不舒服。

车才开出两站路,手机又响了。

“小狐,快点来接我……”灵珊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楚楚可怜,这倒不多见。

“怎么啦?你在那啊?”

“清河站,就在站台外,你快点来,就我一个人,我好害怕……”

清河站是离南湖站最近的一个小站,快速列车都不会在那停留,看来灵珊坐的是普快。她不知道坐几路车才能到清河站,或许去清河那样的小镇不是坐公交车而是坐中巴车,可是去哪里坐中巴车呢,她也不知道。

最后她叫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她在清河站的站台上找到灵珊。

黄昏的小站,只有灵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影子被夕阳映得狭长而单薄。

她快跑过去,灵珊扑过来,“亲爱的,我好难过……”

灵珊开始详细地叙述她难过的原因。

她谨慎地告诉了穆清秋唐宋儿子的事。穆清秋的反应,就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街头见闻。他那么平静,听到之后的表情,和听到之前,都没有明显的差异。也许是他控制得很好。总之他听了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哦”“嗯”之类的敷衍语气词都没有。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再总结陈词,说:“唐宋结婚了,别再想了,你喜欢我吧。”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穆清秋在这句话之后,仍然没做出应该有的反应,他只是一笑,那种不易觉察的笑,就好像是……一笑了之,一笑而过,然后,他说:“我要开会去了。再见。”

“秦小狐,我肯定,这要是换作你,你肯定都操起椅子朝他砸过去了,你不知道,他那种‘你说的一切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神情,真的很欠扁!”灵珊很激动,很挫败,很沮丧。

她的爱,就像是一个人,穿了华丽的衣服,在黑黢黢的夜里行走,再华丽再耀眼,都没有人看得见。

她心灰意冷,连家都没有回,直接买了回南湖的火车票。

半路上来一个男的,先是和她搭讪,她才没心思搭理,他就开始说些恶心的话来骚扰她。她干脆装没听见,趴在窗户边睡觉。没想到那该死的男的,竟然,竟然,对她进行了……胸袭!

“胸袭!想想看,他那么恶心的爪子!他的脑袋里想的龌龊事情!”灵珊说着,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铁轨。

“天哪!太无耻了,难道你就没反抗吗?”

“我能不反抗吗?啊?老虎不发猫,还以为我病危呢!”灵珊说,“我抓起桌上不知是谁的杯子,照着那个流氓的头就砸了下去!妈的!”暴力不是灵珊性格里的组成部分,但是这样的事,她又的确干得出来。

“好像是砸破了皮!但那个流氓没喊没叫,居然对着我笑!天哪,他笑得太阴险了!我都怕了!你说要是下了火车,他跟踪我怎么办?出站那里就是地下通道,可能我还来不及报警,他就把把我先奸后杀了!那时火车正停在清河站,马上要开了,我冲出来就下了车。”

“哇,看起来经历够丰富的。”这点评虽然客观,但也很欠扁。秦小狐的头冷不防吃了一栗子。

“行了吧……”秦小狐揉着头,说,“挺痛的,我知道你渴望被某人胸袭,没想到胸袭的愿望达成了,却不是那个人,你恼羞成怒……”

“没天理呀没天理……”灵珊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哀号。

眼下的任务是,怎么回去?出租车只送到车站外,现在也早走了,再说她们已经沿铁轨走出去好远,原路返回是个笨拙且没有创意的举措。

“那就继续走啊,沿着铁路总会走到南湖的。”灵珊说。

铁轨两旁都是棉花地,正是收棉花的时节,有人在地里干活,

小狐走过去问路,他们说穿过棉花地就是大马路,在马路旁可以等到去南湖的中巴车。

走在棉花地里,夕阳从后面笼罩下来,阳光的炙热已经脱去,只在颈脖里留下淡淡的余温。棉花成片成片地开着,丰盛又美好。

小狐拉着灵珊的手。

“我从来没有这样爱一个人,在这之前,我还以为我是杂志里说的那种爱无力呢。”灵珊说。

“嗯,恰恰相反,你很有爱很有力。”

电话又响了,曾子歌说:“小狐,路上堵车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啊?”

“嗯,堵车了,可能还要很久,你别等我了。”

“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在等她,会一直等到她回去,这样的待遇,真是久违了,温暖之余,有点感慨。

感慨这种情绪,是需要表露出来的。她表露给灵珊和棉花听。

“看吧,才没多久,我疯了一样找他,都找不到,现在呢,他却在学校门口眼巴巴地等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很玄乎,不真实,像做梦。”感慨完毕,她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继续说,“我自己有时都很迷惑,我和曾子歌是不是真的都是变态?不管了,灵珊,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到非他不可,没他不行,你就不要轻易沮丧,轻易退缩,在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不成功,只有暂时的失败。”

“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灵珊沉思片刻,点头说道。

小狐默默地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的半朵浮云。

棉花地很宽,走了半天都还没到尽头,然而,棉花地这么美,小狐并不觉得累。

她忽然想,什么时候呢?能有机会,和曾子歌一起,穿越一次这样的棉花地?

秦小狐忽然想起哥哥说过一句话:“棉花有香。”

她顺手摘了一朵,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嗅,果然,棉花有股吸足了阳光的暗香。

她努力回忆,哥哥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是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大约是父母去世后第二年,她和哥哥在“五一”放假的时候,去乡下的伯父家。伯父是农民,家里有三个孩子,生活不宽裕,所以对侄子侄女也没能尽到一些爱护和照顾,但依然很诚恳地请他们放假的时候去玩,说那时刚打了麦子,有新鲜的粑粑吃。

兄妹俩少有去乡下,初到两天,自然是新鲜兴奋的。

伯母是勤快节俭也很会过日子的家庭妇女,侄子侄女在自己家白吃白喝的住了几天,她就有点不爽了。她家的小儿子,也就侄女这么大,也要跟大人一起下地干活呢,凭什么你就要在家里躲着日头?关键是,万一这兄妹俩觉得这里生活舒坦,不肯回去了可咋办?

于是一大早起来,就安排说:“冬冬和小狐今天跟我去摘棉花,不用在家做饭了。”

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兄妹俩都懂得了识时务,于是欢喜地应承,很积极地出发了。摘棉花是手工活,一学就会,兄妹俩都干得很卖力,哥哥还帮着来回背运棉花。兄妹俩既没叫苦,也没叫累,反而还苦中作乐地跟着堂弟学唱乡村小曲。

快到中午,婶婶说要回家煮饭,让兄妹俩继续干活,饭煮好了就来叫他们。

太阳以垂直的角度惨烈地摄下来,整个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微波炉,兄妹俩都都快被烤焉了。周围地里干活的人差不多走完了,都回家吃饭去了,婶婶也没来。

小狐又饿又渴,眼巴巴地望着哥哥。

哥哥拉她的手:“走吧。”

他带她去找水喝。

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双脚不停地,穿越大片的棉花地,广阔的棉花地里,没有一处遮阴的地方,小狐走不动了。哥哥把他的衬衣脱下来,让小狐顶在头上,坐在原地等他。

他终于回来,从远处慢慢走近,手里捧着一个用荷叶圈成的杯子,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水会洒出来。他单瘦的个子,被太阳映出一团小小的影子,在缓缓移动,移过一朵朵的棉花,一个个的花蕾,一片片被枯萎的棉花叶覆盖的泥土。

秦小狐的鼻头酸酸的。

她把整个头都埋在了荷叶里,把清凉的水一气喝完。抬起头来,哥哥的手里,竟然还捧着一片荷叶,荷叶里,是满满一堆桑葚。粒粒饱满,浓郁的紫黑色,甘甜的浆汁像要喷薄出来。

她吃了一脸一手的紫黑。

那是她记忆最美味的果实。

婶婶吃过午饭才来到地里,送来几个已经冷掉的麦子粑粑。

“吃吧,”哥哥说,“明天我们就回去,我保证,很快就能独立照顾你,不再让别人以为我们是要饭的。”他吃着粑粑,表情坚定而温暖。

想到这里,小狐将手里的棉花抛出去,望着远处的夕阳轻声喊了句:“哥哥。”

她好想念哥哥。

哥哥,你在天上还好吗?

大马路上尘土飞扬,天色也渐渐暗了。

等了很久,中巴车总算颠簸着来了。

车上没什么人,售票员伸出她剽悍有力的大手,将小狐和灵珊拉上车,面无表情地说:“四块钱一个人。”

灵珊坐靠窗的位置,她侧头看着窗外,表情灰蒙蒙的,很是落寞。

小狐心有不忍了,掏出手机,发信息给穆清秋:“领导,你对我们家灵珊是不是太另类了点?这不符合你的作风啊。”

“滴滴”声很快响起,回复如下:“她不是我想找的那个人。我不能欺骗她。”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按:“莫非真的忘不了旧爱?她可真是有孩子了呢,后爹不好当的,这年头……”

“滴滴”声又响起:“你说,人与人之间最深的寂寞,是什么?”

我晕,这不是天问吗?她呵呵笑。我要是能回答我就是屈原了我。她继续呵呵笑着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那边再无声息,她也累了,仰过头,靠在靠背上,靠背散发着异味,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累了。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有刹那空白,她只剩一个意识:她这一路颠簸,一路风尘,只是为了,朝曾子歌奔去。

他在等他,她如果不去,他就不会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