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秦小狐回了洞庭,她在穆清秋家里过的。年初五,她回到学校,准备找工作。
她刚回来,李美然打电话给她:“小妹,茶楼请了一个烘焙师傅,做得一手好点心,过来尝尝吧。”
秦小狐正坐在从教室偷回来的椅子上,一个人发呆长蘑菇。于是就去了。
点心确实精致美味,但李美然的真实用意并不是请秦小狐吃点心。
“我和林东分居很久了,我们一直合不来,但是他不肯离婚。”李美然忽然说。
秦小狐愕然,她什么要跟她说这个?她比她小那么多,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再说,她又没精力过婚姻,她的处境,她又如何能体会?
正想着,李美然又说:“上次你见到的那个皮特先生,是我的情人。”
半个果包陷酥卡在喉咙里,她忙喝几口水,活生生给咽了下去。她不晓得她要不要立刻发誓表态说我决不会泄露给第三方当事人知道,可这样一明说,立刻显得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她说:“只要他是真的爱你,其他都不重要。”
李美然灿烂一笑,说:“还是女人理解女人。”
随即,眼眸却又一垂,淡淡道:“其实,他也不是我最想爱的人。”
秦小狐又懵了。她心想,少妇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可又心里自嘲,哈,感情本来就难以捉摸,不论少妇还是少女。又有多少人,会像灵珊追穆清秋那样,像过去自己爱曾子歌那样,大胆直白,勇往直前?
李美然坐到她身边来,握住她的手,温柔如水地说:“我希望你幸福,爱一个人,并被那个人爱着。”
她点头。
李美然又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困扰?”
她摇头。
李美然理解地笑笑:“摇头不表示没有,是不愿意说。闷在心里,会憋坏的,哪天你要是憋不住了,就来找我吧,我对你,随时有空。”
是的,她不打算告诉她,她的失恋,她的难过,她的困扰。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她有这种倔强,或者也可以说是偏执。
她笑笑。
李美然说:“这一点,你很像你哥哥。”
能不像吗?正因为像,所以他也很少对她提起他的爱情,所以,那些情书是写给谁的,她不知道,都还未能交给那潜在的主人,了却他的心愿。
坏情绪憋太久,果然不利于身心健康。秦小狐爆出满额头的痘,暴躁得一照镜子就想把镜子摔碎或者把额头上那层皮都给揭了。
接着某个嘴欠的低年级男生,在她身后说她长得漂亮可惜没有胸,少了点诱惑。她就一把揪住男生的衣服,痛斥说:“老子的胸只是小,但不是没有,是你瞎了眼看不见!”
男生依旧不知好歹,嬉皮笑脸地说,“我没瞎我没瞎,有就证明给我看看吧!”
她飞起一脚,用从女生防御课上学来踢狼腿,朝男生的下部一踢,男生顿时跌坐在地,哭爹喊娘,说要是他的某个重要功能废了的话,他要举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利益。
她学某只来自昆明的美少女,用昆明话说:“你克死!”
大动肝火的结果显然是坏的,过了一夜,下巴也抗议了,爆出本年度第二茬青春痘。
于是她的QQ签名改成:人生最大的悲哀是青春不在,青春痘却还在。
签名才挂上去,就系统信息闪动,是一个好友申请,申请里说:只要青春不要痘。她一向懒理陌生人,但此时的她,既愤怒又寂寞,于是点了通过。
是一个网名叫“暮光之城”的男人。
暮光之城一来就煞有介事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吴,三十五岁,大龄剩男,宠物医生。
秦小狐说:“看来我得尊称你大叔。”
“好,大家都叫我大叔。”
大叔说话的语气貌似一个温文敦厚的大叔,话语间的幽默和适时透露的关心,让没和大叔这类年龄层次的人群近距离接触的秦小狐很受用,大有如沐春风之感。
也不知道能和大叔聊什么,于是就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娱乐八卦,胡扯瞎掰毫无章法。大叔总是能跟上她的思维,两人一聊投缘,聊出了欢快的节奏感。
好长时间,她不曾有过这样的欢快。
大叔说他一般晚上八点下班,于是秦小狐到了晚上八点就打开QQ,大叔的头像亮起来那一刻,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倾诉是自然而然的,也不怎地,就提起爱情来,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有着极其强烈的倾诉欲望,那些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把自己与曾子歌的历史,用纪实文学的手法,描述了一遍。当然,对于那些亲密情节,她选择了跳过。
如果把大叔设想成一名电影观众,那么,他一定是怀着浓烈的好奇心,以及合情合理的偷窥欲,来观看这一部青春爱情电影的,肯定指望能在高潮部分看到激情戏呀。一部没激情戏的电影,不是一部好电影。
秦小狐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还安排了一出激情戏。
那是她和曾子歌的第一次牵手,他们还是陌生人。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暴雨,电闪雷鸣。
秦小狐站在考场外的屋檐下,犹豫几秒,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她走了。
背后是瞠目结舌的芸芸考生,他们在等雨停,或是有人送伞接应。她走在大雨里的步伐从容不迫,有男生在身后朝她吹口哨,她微微一笑,冒个雨顶个风,这算得了什么?比这残酷的事她都经历过了。
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也走到雨里来。男生做出飞奔的姿势,女生却闲庭信步。男生急了说:“你能不能正确对待眼下的形势?这不是花前月下,这是狂风暴雨!快点跑!”
女生慢悠悠地,说:“快点跑?难道前面的天就没有下雨呀?”
这回答充满辩证法,她心生佩服,不由得冲女生投去佩服的一笑。
先驱的力量是立竿见影的,背后观望的芸芸考生,也成群结队冲进暴雨,不知男生先牵了女生的手,还是女生先牵了男生的手,总之男生女生牵成一个大方阵,在暴雨里狂奔。
她在方阵中间,左拉右扯,衬衣的钮扣竟然崩掉两粒,里面粉色带草莓的文胸,和雪白的皮肤,喷涌而出。她用手护住,庆幸氛围狂乱,无人瞧见。可钮扣竟又崩掉一粒,她无比悲催,难道,在高中最后一天,要晚节不保吗?
一只手将她拉出方阵,一件衬衣披在她身上,衬衣虽然湿漉漉,但不妨碍它的避体功能。
那个人就是曾子歌,她扣好衬衣的扣子,手自然地被他拉着,在大雨里奔跑。他引吭高歌:“在没有方向的风中开始跳舞吧,或者系紧鞋带听远处歌唱……”他的声音好听得让人想自杀。
穆清秋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她这才意识到她和曾子歌正拉着手呢。她红了脸,抽了手,说:“谢谢,但是衣服怎么还你?”
“我家在外地,我只是回洞庭来考试,因为学籍在这里。但我会祈祷我们在大学里遇见。”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在大学的军训联欢晚会上,他们真的遇见了。
曾子歌抱着吉他,唱了一曲《蓝莲花》,惊艳全场。
他下场时,一个体育系猛男上场表演篮球绝技,篮球飞出来,砸在她身上,她的一声尖叫,也惊艳全场。
大叔认真听着,说:“你在说这些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
“天哪,我没有摄像头啊,你怎么看得到!”
“猜的。”
“猜对了!”她说。
大叔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过来人,循循善诱地启发她说:“青春的爱情只是启蒙课,将来你还会遇到更适合你的男人。”
尽管她对大叔的发心存怀疑,但不妨碍她的感激。一个陌生大叔,愿意花时间在网上听自己的这些破事儿。
秦小狐和大叔的网聊持续了一段日子。
她发现她在期待每天的八点钟到来,就像以前期待曾子歌下课一样。她开机的心情,登陆QQ的心情,像是奔赴一场约会。
她嘲笑自己。以前她看到网恋故事就一通嘲笑讽刺,和陌生人说话不过超过三句,即使在现实生活里,她对于认识新朋友也没有兴致。因为她的心,她的生活,她的整个世界,都被曾子歌填得满满的,构筑起一座爱情城市。
除了他,她无欲无求。
可现在,他弃城而逃。
大叔问她:“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怎么说呢?你见过收割后的麦田吗?那样的繁盛葱茏,麦穗累累翻起金黄麦浪,却在一夜之间被迅猛收割,只留下短短麦茬,和被大火烧焦的泥土,满地荒芜。”
“如今,我就站在这一片荒芜之上。”她有些担心大叔不懂她这过分文艺的形容。
但大叔比他想的要文艺,大叔说:“你要振作。要让这烧焦的泥土,成为下一次耕种的沃土。”
有一天,大叔没有按时上线。
她发现自己很焦急,很慌张,借助看八卦看新闻看电影这些事都不能取得很好的分心效果,她还是不时地盯着QQ,期待大叔的头像“咚咚”亮起。
她是孤单,寂寞,曾子歌抛弃的空城冷风肆虐,空洞又寒冷。她当然不喜欢也不适应这样的折磨,她希望她的生活重新变得充实,繁盛,充满阳光。她需要新的爱情来填充。
可是,大叔,那位大叔,他绝不是合适的候选人。她为了说服自己,列出了如下理由:年龄差异太大;不知对方底细;也许离异有子;网恋不靠谱。
于是,她只能把他当做聊友,纯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