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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噬魂之城

【维思逆】

Δ一、杀戮开场

“下面又到了《波士会》栏目的观众提问时间,在座的观众如果有什么问题想问潘总,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哦。”主持人的发言将潘中华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这十年里,中国经济飞速发展,潘中华靠着旧村改造起家,如今已经成为岛山市最大的地产开发商。

一个小伙子拿过话筒,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潘总,我很崇拜您,希望有一天能像您一样成功……”

主持人提醒他:“现在是提问时间。”

小伙子平静了下情绪,然后问道:“您能否说说,您的第一桶金是如何赚到的,您对现在想创业的年轻人有什么忠告?”

潘中华接过话筒做出一副和蔼慈祥的表情:“我这些年的确赚到一点钱,但要说成功,还真是不敢当。关于第一桶金,当然是房地产……那完全是因为市场行情好;我对年轻人的建议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坚持不懈地去做,并且时刻想着帮助别人,你就一定会成功!”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潘中华隐隐地感觉到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但舞台灯光很刺眼,令他无法看清台下的任何一张脸。他想:人在高位就是这样,所有灯光都照着你,你永远在明处,其他人都在暗处,你没法知道谁是朋友而谁是敌人。

肖光走进咖啡厅的时候,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波士会》,那个地产大亨潘中华正在给年轻人创业忠告。肖光心想:把他的钱给我一个零头,或者将他开发的房子降价一半,我就可以买得起房了,不用这样总是出来相亲,被各种并不可爱的姑娘以没车没房为由拒绝。

咖啡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电视。只有一个人没有看电视,她就是四号桌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发披肩,清纯可人,正望着窗外出神。肖光看了看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四号桌。

这是肖光近几个月的相亲活动中遇到的最漂亮的女孩,他不禁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边走边整理了一下仪表,走到四号桌前清了清嗓子:“你好,我叫肖光,是一名人民警察,29岁,未婚……”

女孩微笑地看着他:“你好,我叫夏雪薇,也未婚,要不然也不会来见你,你可以坐下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我得先说清楚,我是一名警察,薪水并不高,目前没房也没车,除了身体好,就没别的优点,你要是觉得我入不了法眼,现在就可以给我灭灯,也省得坐下之后还得站起来。”肖光根据之前无数次失败的经验总结出这一套说辞,可以快速确定是否有交往下去的可能。

女孩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肖光,一脸的严肃:“我也先说清楚,我不是处女,除了长得漂亮就没别的优点了,如果你很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给我灭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你没车没房。”

肖光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就算你瞧不上我,也劳烦你陪我坐会儿吧!你要是现在就走了,我可没脸见人了。”

肖光一想也对,自己这个样子好像瞧不上人家姑娘似的,于是赶紧坐下:“我不是那意思……其实我并不在乎……也不是不在乎……我是说,像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唉,我也不是那意思……”

肖光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漂亮姑娘面前紧张了,发挥失常。他定了定神,想缓和一下气氛:“你也是被父母逼来相亲的吗?”

夏雪薇说:“我是个孤儿,没有嫁妆,想娶我的话可要考虑好哦。”

此时咖啡厅对面的一辆面包车里,一名男子正在用望远镜监视着两人,他拨通了手机:“潘太太,目标和一名年轻男子在一起……”

“嗯,给我继续盯着,下一笔佣金明天打给你。”商场的收银台前,潘太太用肩膀夹着电话,右手在刷卡的支付凭条上签字。她两手提着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在商场里走着,活像一个天平。商场里那些只逛不买的年轻女子向她手里的货品投来嫉妒的目光,里面随便哪一件的价格都超过了她们一年的工资。

潘太太走进洗手间,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差点哭起来,昂贵的化妆品也盖不住自己眼角的皱纹。更令她忧虑的是,所有相识的富翁都离婚了,他们有钱之后希望更好地享受人生,于是抛弃结发妻子,找一个年轻的狐狸精,也从不去想在他们一文不名的时候,是谁不离不弃地支持他们,陪伴他们。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我身上的。”她一边补妆一边对自己说。

潘太太最近重金聘请了私人侦探去调查丈夫潘中华。事实上潘中华几乎每天都按时回家,从行为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凭借女人的直觉,她就是觉得他不对劲。

很快,潘太太的私家侦探就找到了潘中华金屋藏娇的地方。金屋在岛山市一个高级社区,叫做金屋花园,这个社区就是潘中华自己开发的,他手里留了几套,说是送礼用,其实早就准备好养金丝雀了,而这个金屋里藏的娇娃,正是夏雪薇。

潘太太在商场逛了几个小时,随后乘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白色保时捷,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放下手刹前,她习惯性地对着后视镜照了一下。这一照惊得她连心都快跳出来了,一个男人正坐在保时捷狭窄的后座上,穿着跟保时捷内饰一样的黑色衣服,同时冰凉的刀刃触碰到了她的脖子。

“不要杀我,你想要钱吗?我老公有的是钱……千万别杀我。”潘太太声音颤抖着。

肖光从来没有过这么气氛融洽的相亲,特别是面对美女,他的话比平时多了一倍。

不知不觉临近午夜,咖啡厅也要打烊了,肖光决定发挥自己安全感强的职业优势送夏雪薇回家。肖光没有车,夏雪薇又坚持不打车,所以两人只好顺着马路往回走。

肖光护送夏雪薇到她家楼下,夏雪薇看了一眼楼上,转过身:“谢谢你送我,咱们改日再聊吧。”

肖光递给夏雪薇一张名片,笑了笑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打我电话。”说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困难,找警察。”

夏雪薇独自乘电梯上了楼,她将钥匙插进锁眼,却发现门是开着的。夏雪薇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她摸索着去找灯的开关,却突然被人抱住了。她拼命地挣扎,那人却越抱越紧,直到两人一起碰到了开关,灯亮了,抱她的人正是潘中华。

潘中华贪婪地嗅着夏雪薇领子里的香气:“宝贝,刚才干吗去了?也不开手机,害我找得好苦。”

夏雪薇没好气地说:“你老婆又派人跟踪我了,所以我找了个男人去约会,好让她安心。”潘中华亲了夏雪薇一口:“好强的反侦察能力,我的宝贝,你真是比鬼还精啊,不当特务白瞎了。”

夏雪薇叹了口气:“咱们有协议,我不能主动联系你,不能让你老婆发现我的存在,现在她不但发现了,而且还派人跟踪,一旦被她抓到你和我在一起的证据,对你会很不利的。”

潘中华思索了片刻,放开夏雪薇,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片刻,找出了一把钥匙:“这是我的别墅钥匙,城东滨河美庐,明天你就搬过去。”

夏雪薇接过钥匙放在了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潘中华此时深刻体会到了周幽王千金求褒姒一笑的感觉,他从包里摸出一张卡:“这里是50万,你去买辆车,就买MINI好了,过两个月我再给你些。”说罢他用脚把门关上,往沙发里一躺,像只慵懒的肥猪,“今晚我住这儿,你去洗个澡吧。”

夏雪薇顺从地脱下外套,捧着睡衣进了浴室。她关上门打开淋浴,却没有脱衣服,靠在墙上,龙头喷出的水湿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紧闭双眼,但无法阻止泪水流出。

Δ二、烈火焚尸

这里曾经是一座钢铁厂,位于岛山市的近郊,在岛山市政府制定了以旅游经济为主的发展战略后,钢铁厂迁走了,只剩破败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铁塔。

从现场勘查的结果看,潘太太是被人用铁链绑在废弃厂房的管道上泼洒汽油烧死的。尸体是被几名喜欢城市探险的年轻人发现的。

肖光在附近找到了潘太太的包,里面的物品散落得到处都是,钱包也被打开,里面没有现金。

“凶手拿走了她的钱,有可能是谋财害命。”肖光说。

罗局长戴上塑胶手套,摸出口袋里的钢笔撬开了尸体紧闭的嘴,从里面拿出一团布。他小心打开这团布,上面竟用血写着个“白”字。罗局长将布团装进证物袋:“这是仇杀,也许。”

接着,罗局长跪在尸体脚下扒拉地上的灰烬,那多是烧焦的衣物和熔化的人体脂肪,不过里面也有令人惊喜的发现,一角未烧尽的橙色厚纸片。肖光看着那纸片的颜色说:“爱马仕的购物袋,岛山市只有一家商场卖这个牌子,就是海明威广场。”

罗局长说:“立即派人去海明威广场调取这几天的监控录像。”

当肖光和罗局长回到局里的时候,大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宾利和一辆法拉利,以及若干记者的采访车,这说明潘中华和其独子潘晓鹏已经抵达。富翁之妻被杀,这无疑将是这几天本市的一条重大新闻。

罗局长命令肖光给潘晓鹏录口供,自己则亲自负责记录潘中华的口供。肖光看见询问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看上去20岁上下穿美式棒球服的男孩和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孩,那是潘晓鹏和他的两个女朋友。潘晓鹏正痛苦地抱着头靠在其中一名穿着黑色丝袜的女子性感的大腿上。肖光早就对这些富二代的糜烂生活有所耳闻,但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两个女人能够和平地共享一个男人,只因他买得起法拉利。

“潘晓鹏,我叫肖光,需要你配合录一下口供。”肖光对低头抽烟的潘晓鹏说。

潘晓鹏跳了起来,激动地抓住肖光的肩膀,声音颤抖着,通红的眼睛泪如泉涌:“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杀我妈的凶手,多少钱我都给!我都给得起!”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塞到肖光手里。

平时肖光对这些不劳而获的富二代相当不齿,但此时他只将对方当成一个可怜的失去母亲的孩子。肖光将钱塞回潘晓鹏的口袋,用力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进询问室:“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只要你配合我们……”

“说说关于你母亲的事。”肖光领着潘晓鹏进了询问室,顺手关上了门。潘晓鹏猛吸一口烟,努力平静下来:“你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是没钱的,我爸那时候生意做得不好,还欠了高利贷。为了养我,我妈要打两份工,她吃了很多苦,谁知道,还没有享几天福就……”说着他又抽泣起来。

肖光将对方的话简要地记录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你母亲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

潘晓鹏回忆了一会儿:“有,她发现我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这个情况并不令肖光感到意外,他至今还没有发现哪个有钱人在私生活上是检点的。

“都是些爱慕虚荣的女人。”肖光说这话时脑海里想的是夏雪薇,她曾经说过不嫌弃他没房没车,当然也许只是开玩笑,不过那样的话语还是令肖光感到一丝温暖。

“有一次,我母亲跟私家侦探通电话,被我听到了,那个女人住在我爸公司开发的金屋花园,好像叫夏雪薇。”潘晓鹏的话令肖光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现实果然是残酷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奇迹,女人都是一样爱慕虚荣,只是有些人比较善于伪装自己而已,肖光这样想。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挫败感却很快占领了他的身体,他急忙掏出自己口袋里已经放了一个月的小半盒红河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放进嘴里。已经戒了一个月,此刻却要前功尽弃了。

潘晓鹏将一支中华烟递给了肖光。肖光接过烟,却将它和自己嘴上一并塞进烟盒,又装回了口袋里。意志力再次战胜了个人情绪,他的思路清晰了起来:“你刚才说从前你们家还欠高利贷,那又是怎样还清了债务,变得富有的?”

“当时我还很小,但我隐约记得是我爸拆了白家村,用那片土地融资,然后越做越大……”

“你说他拆了什么村?”肖光再次确认。

“白家村……”

肖光冲出询问室,刚好和罗局长撞了个满怀,他急切地想告诉罗局长自己的发现,却被罗局长抢了先。

罗局长说:“你去查一查10年前白家村的自焚案。”

Δ三、白家遗孤

岛山市局设置在殖民时期的监狱内,这种西式建筑风格,再加上一个多世纪历史所带来的沧桑感,令肖光感觉自己仿佛身在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布景里一般。

肖光找到存放10年前档案的区域,罗局长所说的关于白家村自焚案的卷宗应该就在这里。

陈旧档案扬起的灰尘呛得他直打喷嚏,肖光发现,尽管所有的档案被按照时间和类型存放,但找到白家村档案绝非易事。

10年前是岛山市地产业发展的高峰时期,大规模的建设令岛山市扩大了数倍,大批的村庄和老街成了这座城市华丽蜕变的牺牲品,被强制拆迁。许多居民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和拆迁者发生了暴力冲突,造成不少伤亡。当时刚刚涉足房地产行业的潘中华看中了白家村的地皮,由于资金短缺,他的补偿条件并不为白家村村民所接受,迫于债务压力,他决定用暴力手段,雇佣流氓逼迫村民搬离,就在这个过程中爆发了冲突,村民白正义自焚而死,妻子也服毒自尽。

最终,肖光找到了那个记录白家村拆迁血案的档案袋,他在阅览室的桌子上打开了档案袋,白炽灯将档案照得分外刺眼,烧焦的尸体,服毒自尽的尸体,以及各种因冲突而受伤的人们的照片映入眼帘。肖光看到这些档案越发相信这是个仇杀案,潘中华因拆迁白家村而走上了富豪之路,但有些被“牺牲”的人并不甘心,希望他付出代价,那写了“白”字的手帕正是凶手给潘中华的留言。

肖光仔细阅读这些当初的调查记录,白正义为了抗拒拆迁自焚而死,间接致其死亡的潘中华仅仅因涉嫌组织斗殴被拘留15天。白正义死后三天,妻子夏秋敏在家中服农药自杀,夫妻俩的骨灰由其15岁的独子白磊领走。

肖光的目光停留在“白磊”两个字上,他不能想象,三天内失去父母对一个15岁的少年会是怎样的打击,这10年他是怎样度过的?

“这孩子,嫌疑很大。”他自言自语地说。

晚些时候,肖光来到罗局长简陋的小办公室,罗局长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在穿衣镜前比量领带:“你看我戴哪个颜色比较好?”

“蓝色。”

“直觉很多时候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方向,但当警察这几十年的经验却告诉我,最不可靠的恰恰是直觉。”罗局长扎上了一条红色领带。

“我认为10年前自焚的白正义之子——白磊有作案动机,准备去找他谈谈,顺便取得他的笔迹,与证物上的血字进行比对。”肖光说。

“你最好以个人身份去走访一下,局里不会派车。”罗局长严肃地说。

“您这是要去相亲吗?”肖光岔开了话题。

“去新上任的市长那里汇报一下工作。”

“我听说是个女市长。”

罗局长露出和他的身份不相称的羞涩表情:“是的,跟我一样,还未婚。”

“那祝你好运。”

在肖光离开罗局长办公室之前,他听见罗局长自言自语地说:“听说她还是潘中华的发小。”

10年前,由于岛山市政府东迁,原来的白家村由郊区变成了市中心,白家村村民被迁移到了远郊一个叫北岭沟的地方。

正值秋末冬初,天又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肖光被冻得鼻涕横流,颠簸的巴士令他胃里翻江倒海,两个小时后,他在北岭沟车站旁的一个广告牌下吐出了早餐。

几经周折,肖光终于按照当地民警给的地址来到了白磊家门口,他按了几下门铃,没有听到铃声,也没人开门。看来门铃坏掉了,于是他又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不到10岁的男孩,穿着袖口很脏的小学校服。

“你好,我找白磊。”肖光亮出了警官证。孩子面无表情地将肖光让进屋。这是个目测仅有四十多平米的房子,完全没有装修。肖光注意到卧室里有一个带上下铺的床,一个同样10岁左右的女孩正在下铺叠衣服,肖光的出现使她停下了手里的活,一双大眼睛盯着肖光,眼神中充满恐惧。

肖光意识到白磊今年只有24岁,他不可能有孩子,便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小朋友,别害怕,我是警察,请问这是白磊家吗?”

没人回答他,两个孩子只是呆呆地看着肖光。这时肖光听到身后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走廊地上有一大袋包子,他立刻意识到,就在他说自己是警察的时候,他要找的人刚好提着包子来到门口,然后扔下包子逃跑了。

肖光冲出房门追了上去,在走廊踩到包子滑了一跤,撞伤了胳膊,爬起来时,他看到一个背着蓝色书包的男子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冲出了小区。肖光也没命地追了上去。男子跑过挖掘机,进了菜市场。肖光边跑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当地民警的电话,要求对方立即出动警力在几个路口堵截嫌犯。

蓝色书包消失在人群之中,纷乱的人群也挤得肖光寸步难行。忽然,前方警笛声大作,一辆警方的越野车高速驶来,停在了菜市场的另一端。那警车里的警察用高音喇叭大声喊:“都闪开,都闪开!”

刚才拥挤的人群一听到警笛声和警察喊话,立即像肥皂泡一般消散,蓝色书包再次出现在肖光的视野里,他正随着人群向一座桥跑去。

肖光跑到桥上,发现桥上挤得根本走不动,更别说追犯人了。他奋力爬上桥栏杆试图从高处寻找对方,却发现蓝书包也被挤得跑不动,于是干脆从桥上一跃而下落入了浑浊的河水中。千钧一发之际,肖光也不去考虑今日下雨,河水可能暴涨所带来的致命危险,也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浑浊的河水掩盖了实际深度,那水只到人的膝盖,只是河床遍布淤泥,两人双双陷住。肖光奋力向那人靠近,对方也拼命向河对岸挣扎,两人移动得极慢。

肖光渐渐缩短了和对方的距离,他一把抓住了那只蓝色书包,对方却拼命地朝反方向挣脱。只听“嗤”的一声,书包撕开了,大把的粉红人民币撒入水中,顺水漂流,岸上的人群顿时疯了一般冲向河里。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一声枪响划破天空,人群仿佛被冰冻一般定在原地,只见那名接待过肖光的民警正站在桥头举枪向天。肖光趁着这个机会向前一跃,抱住了自己的目标,将其按在水里。

尽管浑身湿透,肖光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刚才的奔跑甚至让他出了汗。肖光在洗澡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当地民警给他在附近商店买的衣服,然后迫不及待地赶往关押白磊的房间,对那个让他几乎跑到吐血的青年人进行审讯。

“姓名?”

“白磊。”

“年龄?”

“25岁。”

“本月12日你在干什么?”肖光直奔主题,他紧盯对方的眼睛,希望对方匆忙作答时能露出破绽。

“12日?我在工厂跟老板谈辞职的事。”白磊回忆了片刻后肯定地回答。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那天写的辞职报告,我特意看了下日期。”

“12日晚上你在哪里?”肖光继续追问。

“白磊是个好人。”当地民警忽然插嘴。

“什么?”肖光对民警的干预感到很诧异。

“附近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心肠很好,乐于助人,领养孤儿,我们还给他颁过锦旗。”

肖光将民警拉到一边:“听着,12日晚上,岛山市有一个女人被残忍地烧死了,而她正是造成白磊父母死亡的那个人的妻子,如果你说他没有嫌疑,请证明给我看。”

“我可以证明,那晚他跟我在一起。”民警很淡定地说。

“事实上本月11日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恐吓信,要他迅速离开本地,否则他和他领养的孤儿就会遭遇不测,所以他12日白天辞了职,晚上来找我商量。”民警说着,用钥匙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封恐吓信和一颗子弹。

“那书包里的钱是哪儿来的?你又为什么要逃跑?”肖光还是不甘心,他要白磊解释他今天的反常行为和那笔钱的来历。

“那钱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想今天就搬走,所以取出一些作为路上的开销。”白磊一脸委屈地说,“我在家门口听到你说你是警察,但我跟民警同志都很熟,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想你可能就是那个威胁我的人冒充的,我……我就逃了。”

民警和白磊的解释令肖光像泄了气的皮球。

“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孩子们还没有吃饭呢。”白磊说。

肖光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晚,他想起被自己踩烂的包子和被河水冲走的钱,心中十分愧疚:“对不起,弄丢了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一会儿我请你和孩子们吃顿饭好吗?”

民警开车载着他们回到白磊家。肖光又一次走进白磊家那狭小的房子,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孩子一边吃着从走廊拾回来的包子,一边温习功课,他们一见肖光赶紧冲上来抱着他的腿跪下,哭着喊:“求求您别抓哥哥。”

“我不抓你们哥哥,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肖光看了一眼桌上半袋脏兮兮的包子,不由得鼻子发酸,“走,我带你们去吃点好的。”

肖光在附近挑了个新近开业,看起来相对干净整洁的小饭店坐了下来,点了一只烧鸡,几个炒菜,一碟花生米,几盘饺子,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肖光问白磊:“看你经济也并不宽裕,为什么要领养孤儿呢?”

“我爹活着的时候就领养孤儿,倒不是非要养,只是遇到了,看人家孩子可怜,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爹常说:‘这都是缘分,上辈子注定的。’”

“关于你父母的死,你就真不恨那潘中华?”

“恨,咋能不恨呢?可是恨也没有用,说到底只能怪我爹娘太傻,自己把命搭上有什么用呢?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就不会做那傻事,这回他们威胁我,那我就走,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白磊那憨憨的样子让肖光想起了王宝强。

晚饭后,肖光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岛山市。他感到疲惫至极,回到自己狭小的公寓,一头扎进被子里便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肖光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电话是夏雪薇打来的,他赶紧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夏雪薇的抽泣声:“救……救救我……”

Δ四、命运的嘲弄

肖光赶到金屋花园的时候,看到夏雪薇的楼下停着好几辆色彩艳丽且外形古怪的跑车,他认出其中有一辆是潘晓鹏的法拉利。

潘晓鹏和他的两个女朋友揪着夏雪薇的头发,将她拖到楼下的喷水池边,四周的跑车围成一个圈,油门踩得震天响,车灯仿佛舞台的聚光灯一般照向施暴者。

肖光赶紧给值班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要求110立即出警,然后自己走了上去。“潘晓鹏,住手!”肖光用警察特有的语气喝道。

可潘晓鹏转过身的时候,肖光看到他脚步发飘,眼神空洞,很可能嗑药了。这时一个开跑车的小伙子跳下自己的宝马Z4,冲上来一把揪住肖光的衣领:“你他妈算老几?这里有你说话的……”那人狠话没说完,就被肖光一个反关节擒拿手锁住胳膊,接着肖光掏出手铐将他铐上:“都别动!我是警察。”

“操你妈!死条子,把你们局长给我叫来,知道你铐的是谁不?”这时另一个开S级奔驰的男子挥舞着棒球棍走了过来。男子刚将棒球棍举过头,只觉得膝盖一阵剧痛,“咕咚”一屁股坐地上了。肖光这一脚够他在医院住几个星期了。

“收拾你们还用不着局长出马!”说着,肖光将持棒球棍的男子和先前的男子铐在一起。

“肖光,你快走,快跑!”夏雪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突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肖光看到神智还不清醒的潘晓鹏从腰间掏出一个金属物体,在跑车的强光灯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枪!肖光不由得心里一紧。

“潘晓鹏,你不要做傻事,难道你想让你父亲再失去你这个儿子吗?你知道私自携带枪支是什么罪吗?”肖光努力保持着镇定,他深知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很难用手枪射中15米以外的物体。

“我爹他根本就没我这个儿子!”潘晓鹏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泪水和鼻涕沿着他的下巴流下,“只有我妈最疼我,现在她却不在了……”

“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的!”潘晓鹏忽然举枪对准夏雪薇。

“别做傻事,把枪放下,我是肖警官,你还记得我吗?”肖光试图稳定他的情绪,一边说话一边向潘晓鹏靠近。

“肖警官,你是来抓我的吗?”

“不是,我是来保护你的,晓鹏,你要冷静。”肖光又靠近了几步。

“肖警官,你别过来,我杀了她之后就会自杀。”

潘晓鹏的一个女朋友此时竟然蹲在水池旁开始小便,肖光由此判断他们一定吸毒了。

“我们已经查到杀死你母亲的凶手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吗?”肖光开始骗他。

“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你过来。”肖光试图再靠他近些。潘晓鹏晃晃悠悠地朝肖光走了过来,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肖光看准他持枪的手,肌肉紧绷,瞬间发力扑向潘晓鹏的手枪。这时110的警车赶到了,警笛声大作,潘晓鹏受到惊吓,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肖光手一滑,没有抓住他的手腕,心想:完了!

“砰”的一声枪响,肖光感觉左臂好像被人以极大的力气打了一拳,整个人跌倒在地。

潘晓鹏则一边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跳上自己的法拉利,伴随着轰鸣的引擎声绝尘而去。

潘晓鹏驾着自己的法拉利逃离了金屋花园,警车紧跟其后。他用颤抖的手按动方向盘下的按钮,切换至赛车模式,深深地踩下了油门。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警车被抛在了视线之外。他看了一眼车座上的手枪,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我杀人了吗?我该怎么办?”潘晓鹏自言自语地说。

潘晓鹏驾着法拉利驶上了立交桥,所有的车辆都自动避让这辆疯狂的跑车,只有一辆货车挡在前面,缓缓地开着。潘晓鹏狂按喇叭,但那车并没有让他的意思。

潘晓鹏脚踩油门准备冒险从左侧逆行超越对方,但就在法拉利超越货车的一瞬间,那货车忽然也向左转,撞上了这辆比它贵十倍的汽车。法拉利顿时失控,掉下立交桥。潘晓鹏被突然弹出的气囊撞得七荤八素,嘴里满是尘土的味道,虽然没有感到疼痛,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有许多骨头都断了。

正当潘晓鹏惊惧不已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车前。

那人爬进车里,却不是来拯救他的,只是粗暴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之后就离开了,接着他闻到汽油的味道,从邮箱里漏出的汽油到处流淌,浸透了他的衣服。

“爸,妈,救救我……”

肖光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许多白色的光点出现在眼前,如星星般闪烁着,那些白色渐渐汇集,似水般流动,环绕着肖光,然后,四周的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那些白光不再是星星,而是灯。

“你醒了。”耳边响起罗局长熟悉的声音。肖光叹了口气:“本以为就这样永远休息了呢。”

“可没那么容易,还有很多案子在等着你呢,孩子。”

肖光看到罗局长眼睛浮肿,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很多。

“昨晚你没睡吗?局长。”

“你小子是稀有血型,血库又刚好告急,我怎么有心情睡觉呢?不过算你幸运,子弹没有伤到内脏,昨天你救的那个姑娘又刚好跟你血型相同,她就当即回报了你,给了你几百CC,挺善良的姑娘,你考虑一下嘛。”罗局长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一副月老神情。

“夏雪薇?她可是潘中华的女人。”肖光辩解道。

“难道有守门员就不踢球了?我看她对你很有心的,况且潘中华是有家有口的男人,曾经。”

“那倒也可以,我的薪水涨十倍,我就追她。”肖光说。

“那不可能。”罗局长肯定地说。

“所以我和她也不可能。”

“算了,当我没说过。”罗局长被肖光噎得只好换话题了。

“对了,打我的那小子呢?抓住没有?他可有枪。”肖光问起潘晓鹏的情况。

“其实我不该告诉你……”

肖光支起上半身:“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死了。”罗局长说,“昨晚他打伤你后就驾驶法拉利逃跑,我们的警车追不上他,于是就在全城路口设卡,但一直没有逮到他,还是后来接到市民报案,说有车祸。”

“他死于车祸?”肖光问。

“不完全是。”罗局长继续说,“他被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撞下了立交桥,然后车身起火,他没能爬出来……不过今天早上,法医在尸体的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听到这里,肖光感到脊背一阵发冷:“是不是带血字的布?”

罗局长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夏雪薇来到肖光的病房。“你好些了吗?”她问。

“托你的福,捡回条命。谢谢你。”肖光回答。

“我该谢你才是……”夏雪薇面颊微红,“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哦,就是你有个非常非常有钱的男朋友的事啊?我知道了,身为没钱没房没车的三无人员,我感到压力很大。”肖光调侃道。

“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哦,太好了,不是为了钱,那一定是为了拯救地球。”肖光故作镇定,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算是为了拯救地球吧。”夏雪薇并没有被他带刺的话语影响,她平静而真诚,令肖光感到似乎是自己错了。

“对不起,其实我不该去相亲的……至少在跟他分手之前,不应该去相亲……”夏雪薇道歉。

“其实我也挺对不起的,没房子之前也不应该去相亲。”肖光说完之后直想给自己掌嘴,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幽默,反而令气氛尴尬,显得自己尖酸刻薄。

“可是,我有房子啊,虽然是潘中华给的。”夏雪薇这一说令气氛更尴尬了。

心很痛,这是肖光此时的感受,而且这疼痛绝不是枪伤造成的,是一种被命运欺骗的感觉。

夏雪薇似乎看穿了肖光的心思,她明白这个男人终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去:“无论如何,肖警官,谢谢你昨晚救了我的命,我会永远记得的。”她识趣地起身离开。

“对了,有个消息对你来说也许是好事,潘晓鹏也死了,接下来潘中华也许会娶你。”肖光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说这话,也许在伤口上撒点盐能有助于愈合。

“谢谢。”夏雪薇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她不希望肖光看到自己流泪。罗局长正要进入肖光的病房,刚好跟夏雪薇打了个照面,他冲她微笑,不想人家姑娘却哭着跑开了。

罗局长进了病房:“你咋把人家惹哭了?”

“我没有啊。”

“我刚才跟她打了个照面,看到她哭了。”

“是你长得太可怕,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肖光说。

“不会吧?”罗局长就着病房里的镜子照了照。

“快带我去潘晓鹏被杀的现场看看,凶手刚刚离开,一定有什么线索。”肖光由病床坐起,就要拔掉输液的针头。

“现场没有发现什么,倒是有另一个新线索。”罗局长用力按住肖光,“不过这跟你已经无关了,你在休病假。”

肖光恶狠狠地盯着局长:“我查了这么久,现在有新线索了你又不让我参与,你知道周瑜怎么死的吗?给诸葛亮气得箭疮崩裂。”说罢他捂着伤口做了一个死不瞑目的表情,“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好吧,好吧,你躺下,我这就告诉你。”罗局长今天格外宽容,让肖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是这样的。”罗局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今天反扒组的小刘抓住一个扒手,收缴赃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爱马仕的包,经过鉴定是真品,而且根据店里的登记,那就是潘太太在出事当天买走的包。”

听到这里,肖光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忘记了疼痛。

“然后我们对那个扒手进行了突击侦讯,最后他招认那个包是在菜市场偷的,一个买菜的老太太把包放在电动车的车筐里,于是他就顺手牵羊拿走了。”

“买菜的老太太怎么会得到潘太太的包?那包里没有什么钱包或证件吗?”肖光问。

“扒手说包里一共就50元钱,他拿了钱之后留下了比较值钱的包,把钱包和身份证都扔掉了。”

“扔哪里了?”

“他说扔到一口井里,反扒组的同事已经带他去寻找那口井了。”

这时,罗局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之后对肖光说:“我得回局里一趟,他们找到那张身份证了。”

Δ五、追捕真凶

罗局长回到了局里,刚进办公室便闻到一股恶臭,熏得差点背过气去。物证科的女警小赵给罗局长递上一个证物袋,里面是那老太太的身份证:“街道派出所的同志说已经找到老太太了,正在送她过来的路上。”

罗局长看了看身份证,这老太太跟他自己同姓。片刻后,老太太被片警带进了办公室。老太太紧紧地握住局长的手:“谢谢警察同志帮我们抓小偷。”

罗局长拿过身份证,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50块钱递给老太太:“钱包没找到,只找到了钱和证件。”

老太太很感激地接过钱和身份证,又四处张望。

罗局长拿过那个爱马仕女包:“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包。”他在交给老太太前问了一句,“您这个包很好看,能告诉我在哪儿买的吗?”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是我儿子给我买的,我回去跟他说说,让他改天也给您买一个。”

“那倒不必,请问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罗局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儿子叫周勇,以前是特种兵,前年退伍回来就开了个侦探事务所,听他说还跟你们合作过呢。”

“哦,原来是他呀,有印象,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罗局长说。

“是啊,他爹死得早,这些年这个家全靠他撑着,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说起自己的儿子,老太太和所有母亲一样,都是一副自豪的神情。

“哦,是这样……”罗局长思忖了片刻,“您记得昨天晚上他几点回的家吗?”

“他昨晚加班,一宿都没回来,就是今天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而已。”老太太说着就去拽那脖子上的黄绳,原来那上面系着一个手机。

老太太正说着话,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老太太戴上老花镜,看了一眼手机:“是银行的短信,通知我又有一笔钱转入了,有10万呐,周勇这孩子跟我说最近接了笔大生意,是帮一个有钱人调查事情。”

“看得出来他是个孝子啊。”罗局长叹了口气。

“又孝顺又能干,他爹要是看到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可惜……”老太太也叹了口气,“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孩子做饭了,谢谢您啊。”说罢,老太太就在片警的陪同下离开了。

送走了老太太,罗局长转过身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大概就是这样了。”

“大概是什么样子啊?”小赵一脸疑惑。

“凶手就是周勇。”肖光披着警服忽然推门进来,左手和上身还缠着绷带,“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之前潘晓鹏说过潘太太曾雇佣私家侦探跟踪潘中华,我想这个私家侦探应该就是周勇。”

罗局长点点头。

“因为潘太太和潘晓鹏开的都是马力强劲的跑车,要想追上根本不可能,所以凶手只能事先埋伏,身为他们雇佣的私家侦探刚好可以诱骗他们到自己埋伏好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潘晓鹏在潘太太死后又联系上了周勇,并且雇佣他继续调查,这也是昨晚潘晓鹏去找夏雪薇麻烦的原因。”肖光继续说。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他们?动机何在呢?”罗局长问。

“一开始我也不解,直到刚才罗老太太说有钱转入账户我才明白,是有人雇佣他。”

“原来如此啊。”小赵以崇拜的眼神望着肖光。

肖光问罗局长:“您准备何时抓捕周勇呢?”

罗局长望着肖光,犹豫了片刻:“今晚他可能会回家吃饭。”

肖光立即明白了罗局长的意思,同为退伍军人,罗局长对周勇产生了怜悯之情。考虑到周勇很可能携带了潘晓鹏的那支手枪,肖光拨通了特警队的电话,请求一队特警支援。

周勇回家之前,在自家马路对面的小吃店点了两瓶啤酒和一碟花生米,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他没有立刻回家是因为感觉到有异常,家门口的面包车和后门路口停的几辆车的确有些可疑。

肖光和罗局长在车里冻得瑟瑟发抖,从下午到现在监视了几个小时仍然不见周勇的影子。

终于,肖光给汽车打着了火,车里的特警队员投来愤怒的眼神,罗局长怒道:“长时间停在路边并启动着的车难道不可疑吗?傻子也知道我们在蹲点!”

“周勇是特种兵出身,你觉得他刚杀了人,看到家门口的陌生车辆摆成这个阵势还敢回家吗?我们到下一个路口去。”说罢,肖光脚踩油门,将车开到了下一个路口。

面包车开走,周勇的疑虑终于打消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多心了。他站起身付了钱,走出小吃店,穿过马路向家门走去。

肖光将车在下一个路口掉了个头,停在了路的另一侧。这时对讲机响了,后门监视的同事报告:“目标出现,是否行动?”

“再等等。”罗局长沉默了一分钟后说。就这样,周勇在大家的注视下安然进了家门。

忽然,街对面传来的警笛声打破了沉寂,一辆110巡逻车驶了过来,气得蹲守了一下午的警员们直爆粗口,这无疑会惊动目标,然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110巡逻车竟然在面包车旁停了下来,巡警下车敲了敲面包车的车窗。

罗局长摇下车窗,巡警一见罗局长,立刻敬了个礼,这个动作令肖光几乎崩溃。罗局长怒道:“不要敬礼,我们在执行任务,这要是在战场上你就等于向敌人暴露了我的位置。”

巡警赶紧放下手,惊慌地说:“对不起罗局,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在这个面包车上卖淫。”

肖光一听这话,心中暗叫不好,再看周勇家的窗户,已然一片漆黑。罗局长也知是中计了,他连忙对着对讲机狂喊:“立即行动!立即行动!”

肖光将面包车开到周勇家门口的人行道上,车门“呼啦”一声被拉开,几名特警手持冲锋枪冲向周勇家,撞开大门,只见老太太已经晕倒在地,厨房的窗户洞开。

“目标逃脱!目标逃脱!”特警队员在对讲机中报告。

“后门未发现目标,未发现目标。”留守后门的警员报告。罗局长大吼:“不可能!难道飞了不成?”

“是飞了。”肖光指着楼上。

罗局长顺着肖光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攀楼而上,然后又跳到了路边一排商业网点的房顶上。肖光驾驶着面包车,盯着人影紧追不舍。

Δ六、铁轨逃生

时值交通高峰,各种私家车堵在路上。肖光和罗局长只好跳下面包车徒步追赶。周勇走投无路,从房顶一跃而下,似乎摔伤了腿,跑起来一瘸一拐,慢了很多。

肖光和罗局长一边狂喊:“警察!闪开!”一边拨开上下班的人流向周勇追去。周勇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座过街天桥,这座过街天桥横跨的是一条轻轨。

肖光和罗局长冲上了天桥,只见周勇正劫持着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昨天射中肖光的手枪此刻正顶在姑娘的太阳穴上。罗局长赶紧用对讲机告知特警队目标的位置。

“放下枪!”肖光喊道。

“不,你们放下枪。”周勇说着对天射了一枪,表示自己并不是虚张声势,人群立刻尖叫着四散奔逃。

肖光和罗局长双双将枪放在地上,当前首要任务是稳住对方。“看看四周,你是逃不掉的,还是放下武器,想想你的母亲,她就你这一个儿子。”罗局长开始打心理牌。

这时,肖光用余光看到一名特警队员已经提前到达旁边的屋顶。谁知周勇朝着房顶抬手就是一枪,特警队员应声倒地,要不是穿着防弹衣,估计就没命了。

“我们知道你是受雇杀人,只要你配合我们抓住雇凶者,或许可以不判死刑,你也还能见到你母亲。”肖光知道要给予对方生的希望,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如果成为困兽,后果将不堪设想。

“即使那样,我母亲也不可能活着等到我出来,答应我,不要没收我给她的钱。”周勇态度软了下来。肖光明白这意味着转机,对方开始提条件,就证明有谈判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但你得告诉我,是谁雇佣你杀人的。”肖光问话时,注意到另一名特警队员已经爬上了三百米外的一座楼的阳台。

“回答我的问题好吗?我发誓会在你入狱的时候照顾好你母亲。”

这时,一辆轻轨列车呼啸着驶了过来。周勇放开了被劫持的姑娘,爬上了天桥栏杆,他显然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微笑着对肖光说了声:“谢谢!”就跳下了天桥。

人如麻袋般跌落,刚好撞在疾驰而过的列车上,顿时肝脑涂地,死无全尸。肖光和罗局长冲到桥边,看着下面惨不忍睹的一幕。

驾驶员拉下了紧急制动,轻轨列车尖锐地嘶叫,缓缓地停了下来。肖光的视线却迅速扫描散落四周的遗骸,很快,他发现周勇的上衣和半个身子在旁边的铁轨上,于是纵身一跃,落到了已经停下的列车顶上,然后又从车上跳到地面。

“你疯了吗?小心对面!”罗局长高喊着。此时,另一辆轻轨列车从相反方向疾驶而来,肖光却走上了那辆列车将经过的铁轨。列车里的乘客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

肖光抓住周勇的半个身子想将他拖离轨道,却发现一部分骨头紧紧地卡在了轨道下面,肖光只好快速地翻找那沾满鲜血的上衣。

鲜血和内脏弄得肖光满手黏滑。轻轨列车已经驶到眼前,驾驶员显然没有看到肖光,他没有制动,列车仍然全速行驶。

肖光终于在列车到达前一秒,从周勇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他抓着手机奋力一跳,列车高速行驶造成的气流将他弹出去好几米。

当他被罗局长拉起来的时候挨了好几拳。“我可没有烈士奖章给你准备!”罗局长咆哮着。

肖光也没有理会他,只是检查那沾满血的手机。十分钟后,肖光和罗局长来到了路边一个很小的手机维修店。他将周勇的手机放在柜台上:“请帮我修好它。”

老板在维修台后面看了一眼沾满血迹的手机惊得说不出话。肖光拿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这是一件重要的证物。”

“坏成这样的手机,我还是第一次修,不敢给你保证,只能碰碰运气了。”老板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碎片组装了起来,并接通电源,手机碎裂的屏幕亮了起来。

“帮我调出今天的通话记录。”肖光说。老板触动了一个键,屏幕上显示今天有三通电话,最晚的一个是110,另外两个都是手机号码。

“还能通话吗?”肖光一边问一边抄下号码。老板调试了一下:“很幸运,蓝牙还能用。”说罢找出一个蓝牙耳机。

手机识别出了蓝牙耳机,肖光戴上耳机,拨通了第一个号码,这是罗老太太的手机。接着肖光又拨通了第二个号码,经过片刻的等待,终于有人接听。肖光没有出声,他希望对方先说话,只要出一声他至少可以判断出那人的性别和大概年龄,可等待他的只有沉默和呼吸声。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有一分钟,周勇那残破的电话终于挺不住,永远地断线了。罗局长掏出一个手帕,递给肖光:“先擦擦。”

肖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沾满了周勇的血。罗局长拿起肖光抄的号码看了看,自己又拨了一通电话:“我是公安局老罗,对,麻烦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的登记姓名,什么?没有?那请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上一次通话的地点。”

接着罗局长示意肖光记录。

“东城区滨河美庐十五栋。”罗局长说。肖光记下了这个地址。

“这个地址有座机吗?”罗局长接着问,“登记人是谁?”

片刻之后,肖光从罗局长的表情看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肖光忽然感到腋下的伤口钻心地疼痛,似乎是刚才的奔跑和跳跃撕开了枪伤的缝线,他难以抵抗,瘫倒在地。

罗局长一边扶起肖光一边对老板喊道:“快打120!叫救护车。”十几分钟后,在肖光被抬进救护车之前,他忽然抓住罗局长的手:“告诉我是谁,我就不说我是让你害死的。”

罗局长一脸无奈:“都这模样了,还开玩笑呢!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之后不要再给我找麻烦,去医院老老实实地住着,听见没?”

肖光点了点头,像等待童话结局的孩子一样注视着罗局长。

“是潘中华。”罗局长说。

Δ七、曲终人散

几个小时后,罗局长带人在滨河美庐十五栋逮捕了潘中华,并在别墅里找到了与周勇通过话的手机,不过,潘中华拒不承认那手机是自己的。之后警方对周勇账户的调查表明,两起凶案发生后,汇入周勇账户的钱全部来自潘中华的账户。

当然,潘中华同样不承认这笔钱是自己汇出的,不过法官可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这个富豪因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要置自己妻子于死地,于是当庭宣判潘中华雇凶杀人罪名成立。

至于他的杀人动机,肖光认为他是想和夏雪薇在一起,妻子又不愿离婚,所以才买凶杀人。

在肖光住院的一个月里,夏雪薇每日来医院照料,两人之间的隔阂逐渐化解,感情日深,并最终确立了恋爱关系。夏雪薇卖掉金屋花园的房子搬进了肖光租住的狭小公寓里,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起过去的事情。

病假结束的那天早晨,夏雪薇准备了火腿煎蛋和麦片粥。肖光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瞟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头版写着:富豪雇凶杀妻灭子,经鉴定为精神病。

“有钱就是好。”肖光说。

“你在说什么呀?”夏雪薇用叉子叉了一块火腿喂到肖光嘴里。

“你前男友被鉴定为精神病了。”肖光说这话的时候,感觉那块火腿在嘴里抖了一下。

“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死了是吗?”夏雪薇抽回拿叉子的手。

肖光感到心里一紧,他感觉到她还是挂念那个人的:“是的,逃过一死,不过可能得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了,我猜他的手下一定在医院里为他装修了一个超豪华的病房。”

他注意到夏雪薇脸上的神情很古怪,于是尴尬地笑了笑:“抽空可以去看看他,没关系,我不介意,呵呵。”说完就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你见到我的枪了吗?”肖光问。

“在你出院之前罗局长来过了,他拿走了你的手枪和警官证。”

“这个家伙,他是怕我再次从医院逃掉。”肖光笑着说,然后转身准备出门,在他出门的一刻,夏雪薇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我爱你,永远。”她说。

“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乖啊!”肖光安慰道。

当他转身道别时,他看到她的脸上挂着微笑,眼圈却是红的。

女人就是多愁善感,肖光想。

随后,他到警局找到了罗局长:“快还给我。”

“还你什么啊?”罗局长一脸不解。

“别装了,我的警官证,不是你怕我再跑出来,趁我住院偷偷拿走了吗?”肖光笑嘻嘻地看着罗局长。

“我没有啊?”

“还装得挺像。”肖光开始翻罗局长的口袋。

“你别没大没小的。”罗局长捂着口袋不让他翻。

这时小赵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肖警官,你的信。”

“等会儿我再来好好搜查你。”肖光说着放开罗局长,接过了信,撕开了信封,里面掉出一张信纸和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妻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肖光认出这对夫妻是白正义夫妇,男孩不用说就是白磊,女孩则眉清目秀,看上去有些眼熟。

窗外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他展开信纸,先看到署名,是白磊。

肖警官您好:

您上次跟我说过,来到岛山市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您,我本来想给您打电话,可是我嘴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所以就写了信。

我写这封信,是想求您帮我找一个人,就是我的妹妹。

还记得我说过我父母也曾养孤儿吗?我父母在世的时候曾经捡过一个女孩,虽然不是亲生,但也把她当作亲生孩子一般对待,因为计划生育查得比较严,所以便给她入了我老爷家的户口。

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带着她搬到了北岭沟。她学习很好,家里墙上的奖状都是她的,三年前她考上了岛山大学,我心里别提多高兴。

最近我找到了一份岛山市的工作,就想去学校看看她,可是她老师却告诉我她两年前就退学了,人也不知到哪去了。

这几天急得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到处找也没有线索,于是就想起了您。求您帮帮我,哪怕只有她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我也就能安心了。

妹妹随我老爷姓夏,因为她是有一年冬天在雪地里捡到的,就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雪薇。

肖光读完信,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半天动弹不得。他拨通了夏雪薇的电话,无人接听。

罗局长走到肖光身边,看到他脸色异样,便关切地询问:“怎么了你?还没痊愈吗?”

“您真的没拿我的证件和手枪吗?”肖光的声音在颤抖。

“真的没有。”罗局长很肯定回答。

肖光沉默了片刻:“那就……赶紧通知特警队吧!”

Δ八、怪兽之城

“一个女警官刚刚进去了。”医院的工作人员说。

她改造了我的警官证,肖光一边这样想,一边一马当先向潘中华的病房冲去。

“你知道吗?我是无辜的。”病房里,潘中华无助地哭泣着,失去家人的打击已经令他头发全白。

“我知道。”夏雪薇回答。

“你知道?”潘中华抬起头。

“因为,他们是我杀的。”夏雪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潘中华望着眼前的女人,这个他曾经无数次在床上蹂躏过的女孩,一个自己视之为玩物的女孩,忽然变得令人畏惧。夏雪薇掏出手枪对准潘中华,同时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团布,说:“吞下去。”

潘中华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他接过那团布,将它展开,只见上面用血写了个“白”字。

“这是什么?”潘中华问。

“我父亲的裹尸布。”

“你父亲?”

“白正义。”

潘中华忽然不再颤抖,他平静地将布塞进嘴里,然后含着它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望着窗户,从玻璃的反光中,他看到老婆和儿子坐在自己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像他发财之前的那时候一样,他笑了。

清脆的枪声在病房楼内回荡,那子弹仿佛不光击穿了潘中华的头颅,也击穿了肖光的心。

肖光不再奔跑,他痛苦地抓着头发原地转圈,他不想进入病房看到残酷的现实摆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只要不进去,这一切就没有发生,晚上回家推开门,他还能够看到所爱的人正在做晚餐。

穿着防弹衣的特警们冲过了肖光,他们端着枪冲向了那扇肖光不愿推开的门。

“不!”他声嘶力竭地喊。

“你真的要辞职了吗?”罗局长问。

“是的,反正丢枪的事情,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肖光穿着一身便服坐在罗局长对面,多日没有打理自己的仪容,他显得蓬头垢面,格外沧桑。

“那好吧。”罗局长递给他一个红色信封,“我要结婚了,到时一定要来。”

肖光接过信封:“和市长?”

罗局长点点头。

肖光勉强挤出笑容:“恭喜您要高升了。”

罗局长摇摇头:“哪有的事,为了避嫌,她辞了职,以后都要靠我养。”

“真没想到。”

“不是跟你说过吗?钱并不是生活的一切。”罗局长说。

“也许吧。”

“我们说点别的吧。”罗局长岔开了话题。

“你知道吗?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当警察。”肖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上面写着“红河”,从里面抽出一根烟,上面却写着“中华”。

“为什么?”罗局长问。

“因为我想救人,从小就想。”肖光点燃了那根烟,“我记得小时候这个城市还没这么大,路面还是石板路,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很少听说有人死于非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命案就越来越多。”

他猛吸一口烟:“后来当了警察,我就拼命地破案,希望实现儿时的梦想,可慢慢的我就发现总是会事与愿违,越努力破案就出现越多的命案。像这个案子,总共七口人死于非命,三个家庭被毁灭了,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是谁呢?”

“是这个城市。”

“城市?”

“你看它每天都在变大,就像怪兽一般疯狂地生长。生长是需要食物的,而它的食物就是人的灵魂。随着它的疯长,越来越多的人被剥夺了灵魂,本来三个可能很幸福的家庭都被它吞噬掉了,这不是警察所能改变得了的,我们拯救不了他们,我们甚至拯救不了自己。”肖光说罢,将只吸了一口的烟在烟缸里捻灭,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肖光走到警局门口时,被一双小手捂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是个女孩的声音。他心里想的是夏雪薇,但他很快驱除了这疯狂的想法。

“小赵。”肖光说。

“你还是那么敏锐。”小赵松开了手。

“你这是干吗去?”肖光问道。

“我呀,最近这不转正了,有个案子,局长让我去调查一下。”

“祝贺你。”肖光从旁边伞架上取下两把伞,递给小赵一把,“这么大的雪还要出去,小心别冻着。”

小赵抬头望天,此刻明明是晴朗的天气,艳阳高照。

当她回过头时,肖光已撑起伞,走进了漫天飘舞的大雪之中。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2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