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是几次会谈。陈学军终于明白,吴敏绝对不可能取代孩子的生母;他也逐渐明白,自己之所以不管束孩子,而且恼怒吴敏的原因, 除了内心愧疚作崇外,还因为以前是他的前妻淑芝管教孩子,他从来就不习惯做这项工作。但我却坦率地告诉陈学军,如果他不同时采取主动,放弃与前妻淑芝的争战,那么他的任何改变都将事倍功半。
有一回,当陈学军列出所有对前妻的不满之后,我便问道:“你为什么在情感上仍和她牵扯不断、争执不休,你们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离婚?”我告诉他,事实上离婚者和前妻/夫、子女间永远将是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陈学军终于愿意与前妻沟通,先是写信,然后打电话。这样以后,杰明的心情立刻平静了下来。
戏剧性的变化使陈学军不再责怪吴敏,也不再责备淑芝。他告诉我:“回想过去,我发现自己真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有一次杰明问我是否和妈妈有过快乐时光。我告诉他没有,从未有过。现在我才真正了解到,这答案带给儿子有多大伤害。”陈学军决心向杰明坦承:“回答你的提问时,爸爸只是在气头上才这样说的。其实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是一个快乐的家庭。”
我向陈学军说明,坦承和前妻曾有过快乐时光的事实对改善他的生活和新婚姻是有利的。为此,他颇受鼓舞,越发主动改善与淑芝间的关系。在刚刚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他拒绝支付淑芝来上海看孩子或孩子去杭州看妈妈的费用。“她自己有钱。”他引证淑芝曾经花钱旅行探访朋友的例子。但随着他们电话和书信联络的增加,学群渐渐发现自己开始愿意支付孩子往杭州所需的费用。“以前我只是太气她,不愿多给她一分钱,甚至孩子不快乐也在所不惜。真是太任性,让孩子、自己及吴敏都受罪。”看到杰明因为父亲尊重母亲而变得快乐起来,陈学军才真正领悟到,和吴敏的婚外情以及和淑芝的离婚是如何惹恼了孩子,杰明将继母视为敌人的情绪和行为现在看来就非常可以理解。到治疗过程的后期,陈学军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孩子道歉。
至于吴敏,虽然要她放弃与丈夫联盟抗衡“敌人”淑芝的行为很困难,但她似乎也了解到只要一朝不改变,她新成立的婚姻家庭关系不会得到改善。毕竟,吴敏曾经是淑芝的家庭伙伴,帮助她一起照顾孩子和原来的婚姻家庭。她说:
“淑芝和我一直相处得可以。我理解她的愤恨,对她也有愧疚。淑芝是属于严肃类型的,她文静,喜欢书和音乐。”在陈学军那边,当愤怒逐渐缓和后,他显得颇为平静::“我想,我也只是气淑芝不能享受我所喜爱的事物罢了”。同时,吴敏也克服了内心对小安父亲所怀的强烈愤怒。我进一步向吴敏探讯他的为人,得知他没有暴力倾向。于是极力向吴敏强调,小安应该和自己的生身父亲和祖父母家人保持情感联系,这对他的成长太重要了。”没有人可以真正取代孩子的父亲或母亲。”我不时地提醒吴敏。最后,她终于信服地接受了我的提议,让我在一次会谈中单独邀请小安父亲罗国洪一起讨论与小安的关系问题。罗先生现住在离开上海市区较远的环线外,距小安住处有近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与儿子小安的分离是一个意外:二十四岁那年,因未婚生子只得从大学肄业,又没有适当工作,”所以我很惊慌,“他悲伤地说,”可能那就是我为什么远走的原因吧。当然,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那时,我实在太年轻、太愚蠢。”他后悔地说:“我没有对小安尽上一天的父职,不仅因为我对抚养孩子的事一窍不通,更多的是因为私心作怪,认为小安不在身边我方便多了。”
于是,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你错了,孩子在情感上从不会放弃亲生父母的。如果你今天不来,以后也永远不在小安面前露面,这将会伤害他一辈子。”从罗国洪那闪烁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已经了解小安是多么地需要他。他的确了解了!我曾经劝解过吴敏“你一个人也可以成功抚养儿子长大”。单亲可以给予孩子所需的全部爱、指导与家庭温暖,但却无法弥补孩子明知父亲还在,却不关心自己的心灵伤痛。这种被拒绝、被抛弃的感觉会伴随着孩子的成长过程。
“我希望能陪着他成长,”罗先生说道,“但吴敏。。。。。。”
“不要介意吴敏,”我回答,”五年前,你们两个都还年轻,但现在你们都应该成熟了。”同时,我也在一旁辅导吴敏,不要让恨的种子撒播到小安父子关系重建中。我告诉吴敏:”罗先生放弃父责是他的过错,但却没有必要制造困难,让他再度借口逃跑。”为了小安,吴敏咬牙硬忍,对罗尽量保持礼貌,协助他与亲生儿子重建情感关系。
当然,陈学军的害怕也必须加以抚平。我说服他相信,如果吴敏能处理好与罗先生之间的问题,就像他能够处理与淑芝间的问题一样,那么,他的第二次婚姻生活将大大得到改善。这样,杰明和小安都各自拥有自己的父母,同时又得到更多人的关爱,而学群和吴敏作为夫妻就有更多空间和自由,也有更多成为孩子们朋友的自由和空间。
在这期间,我单独和罗国洪见了几次面,协助他采取一份父职计划,并让小安和祖父母以及罗家其它“失踪”已久的家人建立起联系。罗先生目前事业顺风顺水,他表示愿意和吴敏找一位调解者,拟定出有关孩子抚养金和一份新的共同监护合约细则。
对吴敏而言,在情感层次所面临最困难的任务之一就是与罗国洪探讨当时分开的情境因素。她一直认为自己和小安是受害者,从未得到任何情感支持。但这次当她看到这个被自己认定是冷漠、自私的男人竟愿意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中开一个多小时车程前来会面,为的只是不愿意爽约以使她和小安再度深深失望时,吴敏的态度软化了。一旦吴敏与罗国洪、陈学军自主相处,她在再婚家庭里的地位也随之改进。
我又提议陈学军和吴敏卖掉现住的房子,换一个新居。我向他们解释,如果经济许可,再婚家庭换个房子十分重要。因为旧房子、旧情境会导致太多的不愉快回忆。比如杰明会觉得原有家庭遭受破坏是因继母的侵入;而其它人像吴敏和小安,特别是吴敏,也总会觉得自己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外人。置换新屋可以帮助吴敏和陈学军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而不是保持景物一如原状,旧瓶装新酒。其次,陈学军要做好心理准备,公平负担家庭生活责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将责任全部丢给吴敏。在吴敏这边,也不能一味奢望要创造一个“快乐大家庭”的景象,例如不可期望正值十几岁的大孩子杰明每次准时出现在家庭的晚餐桌上。通常,孩子会很例行性地抗拒家长所努力建立的某些日常家庭惯例,即使在原来完整意义的家庭中也会如此。
我的这些建议得到了他们的赞同。全家人一起安排新屋,决定谁住哪个房间、谁需要添置哪些新东西。陈学军很骄傲地告诉我,他参与了每一项装潢设计,而且亲自陪孩子挑选房间里所需的东西。他终于理解到将孩子的全部生活丢给吴敏去料理,无疑使她不断陷入“恶毒继母”角色的陷阱中。在这个新婚姻家庭中,他是孩子的当然父亲,这表示:决定他们日常生活、帮助他们适应新环境以及管教他们的是他责无旁贷的责任。这么做的结果,使吴敏又回到了旧有角色,成为孩子的朋友。她烧得一手好饭菜,但正如她所言,她会和陈学军以及回家来吃饭的孩子一起开怀享用,至于未出席的人就只得吃剩下的了。
在最后一次会谈中,陈学军说:“我们现在或许还不是合家乐,但至少多时的争战已告结束。”
当代版”灰姑娘”形像
再婚摇曳不定的另一个致命原因是僵化地援用传统性别角色。如果再婚男人一古脑儿将亲职工作丢给新太太,无论后者如何教养孩子,她们都会被原始家庭遗留的子女看成是”入侵者”而遭到强烈抵抗。孩子们也会被生母和继母之间互为竞争、互怀敌意的言行所混淆视听。
此外,传统性别角色也不可能很轻易地应用到再婚夫妻的经济生活上。再婚夫妻都有各自的子女赡养费、先前债务等方面的问题。从一开始,再婚夫妇就必须弄清楚“我的决不是你的”这样一个事实。在先生是整个家政供应者的再婚家庭中,即使他在对前任家庭经济作出赡养后,还是因为有经济能力而可以在再婚家庭中下达命令,这就更困扰了带着孩子再婚的女性。就算新爸爸供应衣食,非亲生孩子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突然闯入、并打乱了他们生活的陌生人的权威。孩子甚至会忌恨这个男人,恼怒母亲对新丈夫的百般依赖,以致连累他/她(们)也不得不仰人鼻息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