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清晨有些清凉,一夜没有睡好的薛佳敏照例起了个大早,想着今天要去参加新生见面会了,她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昨天晚上老翟走之前安顿她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敢忘,就差写在纸条上攥在手心里备用了。她随着老翟穿过校区来到操场上,那里洋溢的都是青春的气息,新生、辅导员以及师哥师姐们来回走动着,薛佳敏感觉自己快要花了眼,直至老翟向他指点了他们班级所在的位置后,她才从看不够的校园里收回视线,怀着激动且紧张的心情向自己的新集体走过去。
班级里的新生像其他班级一样围成一个圈,辅导员坐在中间,大约是在等着还没有来的同学,昨天已经相互认识过得同学们低着头窃窃私语,辅导员看上去很年轻,还没有脱去学生的书卷气,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虽然坐在那里,却依然能感觉出他的身高优势来,他看着薛佳敏默默地坐下来有些好奇的低下头翻了翻花名册,然后又疑惑的抬起头看了薛佳敏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很快,几个东部区的女孩儿穿着光鲜的,神采飞扬的跑了过来,她们非常有礼貌的向辅导员打了招呼后找地方坐下来后,辅导员开口说话了:“我们先点个名!”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太高,只这一句话还是以咳嗽作为结束语的,足见他内心的紧张,后来薛佳敏才听同学们说他是研究生刚毕业就当了辅导员的,是农学院学工班主任的侄儿。他果然注意到了依然穿着高中校服的薛佳敏,点完名之后便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薛佳敏说:“我叫薛佳敏!”辅导员哦了一声,说:“还以为你不来了,把你的名字划掉了!”他接着说:“下面同学们都做个自我介绍吧,大家互相认识认识,今后你们就是一个新集体了!”然后看了一眼薛佳敏说:“要不就从你这里开始?”薛佳敏愣了一下,有些语塞,毕竟这普通话在家乡的时候只有语文课和英语课才讲的,讲的也是撇脚的很,很多字眼连起来都说不出来,其实薛佳敏和薛安敏是有学习普通话的优势的,只是这家乡人的愚昧,总觉得说普通话显得不入乡随俗,显得格格不入,竟硬生生的让从小说着北京话的薛扬讲成了一口地地道道的此地话,于是兄妹两人也就老老实实的讲起了家乡话。薛佳敏听到辅导员让她先做自我介绍,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轻声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叫薛佳敏。”大家的眼光都看向她,辅导员大约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便笑了笑,说:“好,咱们按顺时针,下一位同学!”薛佳敏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道从此她在同学们的眼里就成了一个胆小、怯懦、害羞、小家子气的女生,她想起初中的时候她是班级里的英语第一名保持者,有一次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英文自我介绍,薛佳敏站在座位上,大声的背诵着自己写的介绍,同学们向她投来羡慕的眼光,她感觉自己像散发光芒的太阳一样,灼灼生辉。而此时她却连一个小小的自我介绍都说不出来,是没有准备好?还是因为胆小怯懦,又或者是因为贫穷改变了她的模样,让她的光芒被贫穷的乌云遮的严严实实,不可穿透。薛佳敏伤感起来,至此她真的就变成了一个有些自卑的人,都说你内心强大,别人就会感觉出你的强大,你内心懦弱,别人就会感觉出你的懦弱,她虽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却也从来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就算她在补习班被所有老师都认为是一个不可能考上本科的人,就算全班同学都在吃早点而她却默默看书,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过。
身边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孩儿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开始做自我介绍,她的声音洪亮且高昂,她说:“我叫李静,1984年6月8日出生,我来自美丽的江北市,我喜欢画画,喜欢看书,我曾经是我们班的团支书兼学习委员,很高兴能来到这里读书,谢谢大家!”她说完以后大家噼里啪啦的开始鼓起掌来,更加衬托出薛佳敏的窘态来。接下来的自我介绍真是精彩的很,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总共30多个人有23个人在高中时代不是团支书,就是班长,最次也是课代表,小组长什么的,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薛佳敏心里这样想着。
自我介绍完之后,辅导员给我们讲了一些校园安全常识、军训期间注意事项等等事宜,话里话外带出了一些负面的情绪,比如农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除了考研没什么出路,比如他们有几个同学现在都卖了化肥了,再比如咱们这个专业的没什么前景,大家有能力的话考研的时候一定要跨专业,这些话说完话之后,薛佳敏明显感觉到同学们的气氛有些压抑了,他们相互之间讨论着辅导员的话,有几个女生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辅导员许是觉出自己言语中的不妥当了慌忙刹住了话头,简单的嘱咐了几句便让大家各自活动了,即便如此,因为他的这番话,有两位同学托了关系找了人调了专业,去了别的班级了。
薛佳敏看着同学们都站起来三三两两的散开了,有些茫然,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呢,忙站起来往辅导员离去的方向望去,辅导员果然是一个高个子,像马群里的骆驼一样引人瞩目,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他身边走去。刚开始,辅导员并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薛佳敏,直到到了人群稀少的地方,他才发觉了她,他以为她只是同他顺路,又走了一小段儿,才明白她在跟着他。他也是头一次带班,本就带着几分不熟悉,刚才无意中给同学们灌输了负面情绪,正懊恼着呢,又发现那个怯懦的女同学跟着她,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有事儿吗?”薛佳敏也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的说:“我还没有报到!”他停顿了一下,说:“没报到?那你抓紧去报倒啊!下午就要军训了,你跟着我干嘛?”薛佳敏略带尴尬的说:“我没带够钱!”他愣了一下问:“没带够钱?那怎么办?”他的问话让薛佳敏顿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说:“那,怎么办?”辅导员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想了想,大约是想不出什么主意来,便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带你去找学工班主任吧!”
今年是大学扩招的第二年,新生数量激增,档案移交、新生登记等工作量也剧增,学工办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学生会的同学们正忙着整理档案,没人顾得上抬头看一眼从门外进来的薛佳敏和她的辅导员。辅导员将她带到一位低头工作的也是烫着大波浪的女子面前,说:“杜主任,这位同学说她没带够学费,这怎么办呢?”
杜主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薛佳敏,又低下头写了几个字,然后放下手中的笔,挺直了身子看着薛佳敏问:“怎么回事儿?”她说话的口气很强势,看上去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她和那个宿管阿姨一样也烫着当下最时髦的大波浪,头顶处用小发卡固定了一缕,比起宿管阿姨的大波浪要好看的多,她的额头大大的、宽宽的,眉毛浓密且黑,眼睛有神且大,本应该是一个好看的女子,却因为那两道过于浓密的眉毛显得有些凶悍,这种气质让她的形象大打折扣。
薛佳敏硬着头皮说:“我没带够学费。”这句话是她自从到了哲里木市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杜老师说:“学费可以贷款啊,这个报到须知已经说明了,你没看吗?”她说话的口气真是让人不太容易接受。
薛佳敏说:“看了!其他费用我也没有带够!”
杜老师不假思索的说:“没带够?那没办法的,咱们报到须知上已经说明了,贷款部分只是针对学费的,其他书本杂费是必须自己交的!”
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着薛佳敏,她的脸因为紧张而红了起来,她的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开始闪烁,她极力的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我知道,我哥也在读大学,我们家确实拿不出钱来了!”
杜老师看到薛佳敏马上要流出来的眼泪,又听到她已经略带哽咽的音调,稍微缓和了一点儿口气,说:“那你现在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去借吧!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我们的后勤是独立的,也不归我们管,这部分钱是必须交的!”
听到杜老师说起爸妈,薛佳敏的泪水再也噙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爸妈,我已经三天联系不上我爸妈了,我爸送我上了火车就去做生意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话一说完,薛佳敏索性放开了性子哭了起来,管他的,什么胆小怯懦爱哭,什么读书上学有出息,去他妈的,反正这书也念不成了,哭完这一出,回家!想到这儿她转身边往外走去。她刚掉转身准备走,杜老师喊了她一句:“你干什么去?”还没等薛佳敏说话,她继续说:“你到底带了多少钱?”薛佳敏哭得说不出话来,便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存折和那些零钱放在办公桌上。杜老师拿起存折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转头问辅导员:“除了学费,你们专业的其他杂费是多少钱?”
辅导员愣了一下,说:“好像是2300?”杜主任瞪了他一眼,口气很严厉的说:“你这辅导员当的,学杂费多少钱都不知道!是不是2300?”她转过头去问另一个老师,那个老师慌慌忙忙的说了好几个“是”。她听后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包,拿出五百块钱放在薛佳敏的存折上一并连那些零钱递到薛佳敏手里,说:“你拿着这些钱去报名吧!你父母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她的语气竟出奇的温柔起来,薛佳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吃惊的看着她,所有人都呆住了,大约是都没想到这么凶悍的杜主任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只要有了钱,什么事儿都好办了,至于报名的程序,只需要把钱交到负责人手里,一堆票据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刺刺拉拉特儿,呲呲呲呲呲特儿”不一会儿,票就打好了,旁边那个盖章的人接过票据,“嗵、嗵、嗵”的盖上公章,这报名的程序就结束了。由此薛佳敏一直都提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此刻她才有了一种归属感,这些天来的焦躁、等待、期待、紧张、害怕在一瞬间终于从她的大脑里逐渐褪去,等待她的还有宿舍里那因为害怕不能报名没有打开的皮箱和大红布包,等待她的是全新的四年大学生活,等待她的是未来,是梦想,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