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的同学都习惯了班里有这么一个女生,个子高,皮肤白,身材瘦,个性强,每天不到上课的点儿绝不会到,一进门目不斜视,抬头挺胸直奔座位,除了放学几乎不会挪动,很少笑,但是一笑起来却好看的很。她总是冬天着一件黑棉袄,一条黑裤子,穿一双黑鞋,夏天着一件旧校服,还是那条黑裤子和黑鞋,即便这样,男生们还是喜欢看她,只要她一进门,很多男生都会抬起头追随她的身影。可是她好像很穷,从来不吃早点,也不吃零食,甚至学习资料也不买,成天一个人坐在哪儿学习,却又从不听讲,甚是奇怪。
补习班的班主任也习惯了他的学生中有一个个性的女生,从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交班费,不交试卷费,不订学习资料,也不怎么听课,每天低着头自己拿一支笔写写画画,感觉还挺认真。上课不迟到但也不早到,往往只比他早到一点儿,走路也不会东张西望,以至于有一回竟把跟在她身后的他关在了教室门外。班里的体育班长喊早操的时间都是以她进班级的时间为准的,上次因她早到了一回还闹了一个笑话,全班同学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跑了两圈后才听到早操的铃声。尽管他多次强调班级纪律,有几回甚至是专门针对她说的,她似乎从来都听不进去,从不跑步,原因未知的旷课,真是让人头疼。这样的一个女生,估计也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彻底失望了,听闻她之前是一个小混混的人物,索性便随她去吧,况且这补习班里总共也没几个能考上大学的人,自己又何必和她去较真儿呢。
只有薛佳敏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父母今年为他们兄妹俩支付了六千多元的学费,他们的债务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薛佳敏心里清楚,她只有这一年的机会了,她必须要牢牢把握住这一年的机会,她不想卖菜,不想开拉面馆,不想嫁人,她想读书,她想过体面的生活。高一、高二好多课程都落下了,老师讲的东西她几乎都听不懂,她的学习基础仍然停留在初中水平,她明白自己不能攻坚克难,而是需要强化基础,所以她必须从高一的课程开始复习起来。没人知道每天晚上她要复习到深夜三点或者四点,有时候睡两个小时就起来继续学习了;没有人知道她在被她当成书桌的缝纫机上方用毛笔字写了“坚持必胜”四个字,以此来鼓励自己坚持到底;没人知道每天睡前她都会记日记,告诫自己不能浪费每一天的宝贵时间;没人知道她是因为吃不饱所以才没有精力去跑步的,况且她一跑步就会出血;没人知道她曾经因为例假肚子痛独自一人晕倒在回家的小路上,她一个人窝在避风的墙角下,昏迷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冷风将她吹醒;没人知道她在努力,她在奋斗,除了天上那些闪烁的星星,家门口那两棵高大的白杨树,还有那头日渐肥硕的猪。
青春不只是用来挥霍的,更多的应该去奋斗!但是班里有更多的人,似乎并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比如杨恒。杨恒如今开朗了很多,他本来不需要补习的,家里人对他没有什么大要求,讲句不好听的,即便是补习,他也只是走个过场,不会起到什么效果的。他来补习的原因不外乎是为了和薛佳敏在一起罢了。每逢上课的时候,他就会抱着书本神游出去了,要么就直接睡觉了,要么就逃课去打游戏了,或者去看录像,总之,这心思就从来没在学习上过。他会给薛佳敏买她喜欢看的《小说月刊》和《小小说》,有时候还会假迷三道的坐在那儿和她一起看,当然他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对她好,全班同学都看出来了,可是薛佳敏并不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的似曾相识,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心甘情愿,是“你来世界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的相依相知,即便是没有那么诗情画意,刻骨铭心,至少也是一种内心的悸动,是不容易忘记的情感,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个穿着黑衣站在大树下的少年。所以,于薛佳敏来说,虽然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虽然他保护过她,对她好,可是她知道她并不喜欢他。有好些次,薛佳敏都想告诉杨恒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倒不是因为怕伤害他,而是因为自始至终,杨恒只是在一味的付出,从未和她提起过什么,他甚至自顾自得把对她好当成了一种习惯,却不曾想过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关爱。
不过他们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终究还是打破了。
薛佳敏最近被一个要账的缠上了。原是薛扬给薛安敏寄生活费的时候和同行的伙伴借了二百块钱,这个男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妻管严,当日怕是喝多了酒,酒壮怂人胆,便豪言壮语的掏了二百块钱借给了薛扬。此人的老婆是西南个蛋上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攻于算计,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闭着眼睛就能算出来,很快就发现知道借给薛扬二百块钱的事情,想着他家那般落魄,便催着男人去要回来,说这薛扬家可是供着两个学生呢,这钱怕是要有去无回了也未可知。可是男人当日放出了豪言壮语,实在不好意思去要,只好让女人去要,谁知一场大雪封了路,薛扬被困在了乡下,因为周边的小摊都撤了,这生意却好起来,就决定留在那儿多干几天。女人总惦记着二百块钱,怕是连觉也睡不好了,知道薛佳敏自己在家便上门去要。薛佳敏身上哪里有钱,这可好,这女人便像着了魔一样,每天晚上站在胡同口等着薛佳敏,催这二百块钱,搅得薛佳敏是心烦意乱。这不,这天这个女人又来了,她看着薛佳敏娴熟的做了一碗鸡蛋炒米,不多不少,正好一碗,鸡蛋炒得焦黄焦黄的,和植物油一起发出油亮的光泽,米饭一颗一颗很饱满,看起来食欲感超强。薛佳敏无奈极了,端起碗问了一句:“你吃点吗?”她摇了摇头,但还是没有动身,一直看着薛佳敏吃完要去上晚自习了才起身离去。
薛佳敏从小就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几个孩子打个牌,只要她抓了大A,其他小伙伴便都能能看出来。此刻她趴在课桌上,想到那个女人像个游魂一样每天跟着她,这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爽快,要是能和别人借点儿钱就好了,想着想着便出了神,杨恒靠过来问道:“你怎么了?感觉你有心思!”
薛佳敏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
他趴下来和薛佳敏脸对着脸,又问:“到底怎么了?你说!没准儿我能帮你!”
他的眼睛真大,双眼皮,脸很白净,薛佳敏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有些近了,便慌忙坐了起来,摆了摆手说:“真没事儿!”无奈杨恒不停地盘问下,薛佳敏想着说说也无妨,就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和杨恒说了说,这心事,实在是不能憋在心里,刚才还郁郁寡欢的薛佳敏把这心里的烦恼往出一说,竟然轻松了很多。杨恒坐在课桌上很认真的听着薛佳敏说话,直等她说完才惊讶的问道:“你居然一个人在家里住?你不怕吗?”
薛佳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你不怕鬼?”
薛佳敏突然很严肃的说:“有鬼吗?难道在你身后?”
听她这么一说,杨恒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后看了一眼,及其不可思议的说:“你胆子真大!我都不敢相信!”
薛佳敏笑了笑,哼了一声说:“你不敢相信的事儿多了!”
杨恒定定的看着薛佳敏,摇了摇头说:“你确实让人很难猜!不过你别着急,这钱我借给你!”
薛佳敏疑惑的问道:“你借给我?你哪有那么多钱?”
他说:“当然有,我不许你和别人开口!”
他说的是我不许你和别人开口,不许!而不是不用!这个口气让薛佳敏心头一热,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应该和他说这些话,心里便后悔起来,还不待她说话,杨恒又补充了一句:“你别想这事儿了,明天下午我就把这钱给你!”薛佳敏看他坚决的样子,愈发后悔起来,连忙更正道:“是借给我!”他突然上来用食指刮了一下薛佳敏的鼻子,又捏了捏她的脸说:“别较真儿!”这样暧昧的动作一时间让薛佳敏没了神,不等她反应过来,杨恒已经随着同学们出了教室门,右边的那个女同桌掩嘴呵呵的笑了一下,薛佳敏忽然感觉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东西被触碰了,这种关爱和温暖几乎要把她沦陷。
杨恒第二天大清早就坐上班车去了一趟市里,他有两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姐姐,也是骄纵他,不仅好吃好喝的接待了他还多给他拿了一些钱,薛佳敏终于摆脱了那个讨债的女人,但是新的烦恼又出现了,这是她最害怕发生的,却终于发生了的事情,虽然说成“逃离虎口,进了狼窝”有些难听,但道理大抵类似。杨恒提出要送薛佳敏回家的要求时,她心里有些怅然失望,对于杨恒帮他解围之事她是很感激的,可是他贸然的提出这样的要求,薛佳敏却理解为一种要挟,这如果是她喜欢的人,她必定会心生欢喜,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只得沉默着不说话,杨恒也算是个识眼色的人,大约也觉出自己的冒失,便慌忙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是问问,怕你一个人孤单!”薛佳敏松了一口气,说:“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谢谢你的好意!”然后便转身走掉了,留下杨恒有些失落的愣在那里。
即便是如此,两个人的关系还是近了一点,说话的时候多了一点儿,玩笑的时候也多了一点儿,在其他同学看起来,这两个人必定是找对象了,最可怕的是,薛佳敏感觉的出来,杨恒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