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我哥的时候25岁,因为孕反应比较严重导致我哥出生的时候比较瘦,加上第一次怀孕业务不熟悉,一不小心将他生在了裤裆里。接生婆赶来的时候,我妈羞得满脸通红,被孩子沉闷的哭声吓得哇哇直哭,死死抓住裤子不脱,把接生婆急的脸都绿了,一边让强行和我爸脱我妈的裤子一边喊着:“你再不脱裤子孩子捂死了!”我哥就这样窘迫的出生了。接生婆看见他的时候叹了口气,嘟嘟囔囔的说:“瞧这孩子瘦的,胳膊腿细的跟一麻绳似的,怕是养不活啊!”
我哥并没有想接生婆说的那样不好活,反而健康得很,他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至少对比起我来,让家里人省心很多。他爱干净,人缘好,脑筋活,办事稳重,学习也还不错,要不是出生在一个卑微贫穷的人家里,没准儿早就发达了,不过怎么说他都是一大坨金子,尽管一不小心被掩藏在这样穷苦的人家里,也没有阻拦的了他日后的灼灼生辉,只是这发光之前经历了一些打磨,稍微晚了一些而已。
我哥两岁的时候我妈就又怀孕了,这次怀孕很意外,特别是在计划生育的大环境下尤其突兀,我爸为此跑了几趟户政,跑了几趟北京,终于拿到了少数民族的证据,才在没有失去工作的情况下留下了我。我妈这次怀孕的时候正在校办工厂打临工。这校办工厂的业务是做本夹子、本皮子,正二八经的八零后都知道那种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有的也许会带一点儿花纹的两边用塑料塑封起来,中间夹一层硬纸片儿的硬皮夹子。用锥子把作业本扎上两个洞,前后放上这种本夹子,再用粗线或者圆头带两条腿的订书钉固定住,以此来防止作业本卷角。在这种劣质的聚乙烯生产环境中,同样和她一起怀孕的临时工很快就流产了,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坚强的长大了。
我是在临近过年的时候被我哥一脚踹出来的,我被踹出来之后,接生婆神秘兮兮的把胎盘交给我爸,一脸忧愁的说:“放到水缸下!让水往下顺一顺肚子里的东西!”当时大家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接生婆也支支吾吾没说出来个因为所以来,我爸只好按照接生婆的意思把这个胎盘放在了水缸下。
只隔了两天,我妈在夜里突然开始大出血,血像尿一样喷涌而出,不到二十分钟接了满满将近半洗脸盆,她脸上的血色逐渐退去,意识逐渐消失,她艰难的爬上土炕,然后便不动弹了。而此刻,我爸正在和他的朋友们交杯换盏不亦乐乎。我的姥姥不知道我爸去了哪里,只知道个哭,她一边喊着我妈的名字让她不要睡,一边骂我爸个天杀的,跑了那儿喝酒去了老婆孩子也不管。而我们兄妹俩在我们的母亲生命攸关的时候,睡的昏天黑地,双双不能自拔!
我爸回来后看到这样的景象吓呆了,他当机立断的跑出去敲开他刚才喝酒的朋友的家门,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把他的朋友的酒也立马吓醒了,两个人慌忙的四处找人借了手推车,赶回到家里,这个时候我妈屁股下面的血已经浸过了褥子。封建的老太太手上全是血,她哭喊着不让我爸带着她的小女儿去医院,说没出月子呢,出去着风了怎么办?我爸拉开老太太的手大吼了一句:“妈,再不去医院,就要出人命呀,你就这一个正常的女儿了!”
听到这句话,裹着小脚的老太太立马松开了手,神情呆滞的目送我爸和他的朋友们用小推车推走了已经昏迷的她的唯一一个正常的女儿。本来就门庭冷落的县医院在正月的夜里冷清的如同冰窖一般,可怜的已经几乎没有知觉的我妈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条件反射的哆嗦着,等着无常公公的牵引。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和我爸喝酒的人中正好有一个就是县医院的工勤,他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跑到妇产科大夫家中,用拳头和脚唤醒了熟睡的大夫。
大夫从我妈的子宫里取出一个没有发育成功的胚胎,然后塞了止血药,输了液,把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原来我妈怀了双胞胎,我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了,而另一个却没有,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来接生婆为什么说让水顺一顺子宫里的东西,她必定是看到了这个胚胎却没有办法把它取出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一亮,我妈就被我爸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的拉了回来。我的姥姥一看到她最小的女儿一动不动的躺在平板车上,感到一阵绝望,她一共有四个女儿,大姑娘得了白血病早就没了,二姑娘因为怀了葡萄胎没有及时处理也死了,三姑娘生了好几孩子都夭折了,巨大的痛苦将她折磨成了一个神经病,如今她最小的女儿竟然又离她而去了,压抑了一夜的老太太骤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这个老东西造了什么孽,为啥我闺女们一个个的都留不住?”我爸看她哭得伤心欲绝,料想她是误会了,赶紧说:“妈,你哭啥?她又没死?你看?”说完撩起被子露出我妈两只笑眯眯的眼睛,我爸被我妈的眼睛又一次迷住了,那种美是脱离了阴阳两隔的美,让他今生难忘。
我们兄妹俩完全不知道在这个酣睡的夜里差一点儿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了,我哥还醒来一回问了一句:“妈妈去哪儿啦”,然后就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至于我嘛,除了饿醒了哭,哭累了睡,饿醒了哭,哭累了睡,什么都没干,根本不知道因为我的出生差点儿要了我妈的命。生离死别,是这世界上最让人恐惧却无法回避的现实,还好我们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没有阴阳相隔。
也因为这件事儿,我的姥姥总是说我命硬,以后一定是个能干的姑娘。自从我知道了因为我差点儿让我妈妈死掉以后我总觉得特别的内疚,小时候每次过生日我都像做贼一样心虚,长大以后每年过生日我都要给妈妈买一件小礼物,感谢她那么艰难的生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