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妙仙最近总感觉薛安敏的情绪不太高，总是闷闷不乐的像是有什么心思一样。特别是这几天的早上，本来就起得早的薛安敏起得更早了，没等六点就爬起来，把炉子里的火扒拉旺了，从笼里拿一个冷馒头出来烤在炉子上面，红红的炉火印着他圆圆的小脸上，让他的眉眼像在跳舞一样来回的闪动。
曾妙仙早就想问一问了，却总是被懂事的薛安敏搪塞了过去，这天早上薛安敏起得晚了一些，曾妙仙把准备好的馒头塞在他的书包里，好让他去学校的火炉上烤着吃。可是薛安敏却坚持说他今天不饿，不想吃了，把馒头掏出来放在炕上背着书包就跑了，曾妙仙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她追了出去拉住薛安敏，问道：“你咋的啦？”
薛安敏没有看她，说：“没咋，就是不饿，不想吃！”
曾妙仙说：“早饭不吃咋行呢？饿着肚子咋学习？”
薛安敏甩开曾妙仙的手，说：“妈，我真的不饿！”说完这眼泪就从眼角里流了出来，他倔强的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把头歪到一边去不看曾妙仙。
曾妙仙一看薛安敏哭了，赶紧蹲下来，问道：“你咋啦？你哭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妈说说！”
薛安敏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不停的流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说：“班里同学都笑话我，说咱家是穷光蛋，每天就吃烤馒头，吃不起方便面和面包！”
薛安敏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扎了曾妙仙的心脏一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泪如雨下的薛安敏，她为自己没有办法给孩子优越的生活，让孩子在同学面前丢脸而难过。她停顿了一下，赶紧跑进屋子里从包钱的手绢里掏出五毛钱，那里只有不到十块钱了，这是全家人的不知道几个月的生活用度，五毛钱已经毛了边儿，破旧的像一小块儿抹布一样，她把钱塞到薛安敏的手里，说：“你今天去买一个方便面吃！”
薛安敏抹了抹眼泪，把钱又塞回曾妙仙手里，说：“妈，我不是不愿意吃馒头，其实烤馒头挺好吃的，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笑话我！”
曾妙仙看着懂事的儿子，越发恨起自己的没出息来，她说：“今天给你们兄妹俩买一个方便面，一人一半儿，这样行吧？”
薛安敏没有说话，薛佳敏倒是高兴地不得了，曾妙仙带着兄妹俩往学校走去，学校门口有几个小摊贩在卖东西，往来的学生络绎不绝的光顾着这些小摊贩。她走过去和其中一个小摊贩买了一袋方便面分成两半，递给兄妹俩每人各一半。目送这薛安敏拿着半袋儿方便面开心的进了校门，她带着薛佳敏在校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观察起这小摊贩们的小生意来。
学校门口的小摊贩售卖的东西很多，种类也很多，面包汽水方便面，米花瓜子棒棒糖，都是孩子们喜欢的小零食。一到下课铃响，学生们便从学校里跑出来光顾着些小摊贩，开心的买一些自己喜欢的零食来解馋，虽然只是一毛两毛的东西，累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呢。曾妙仙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心生羡慕，要是自己能开这样一个小摊儿，安敏就能吃上方便面了，不用被同学笑话是个穷光蛋了，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跑到她的大脑里，她甚至为了这个念头感到自己曾经的愚蠢。这生意我也可以做呀？曾妙仙想着。想到这里她突然兴奋起来，别人能做的事儿，自己为什么不去做，为了生活不是需要做出最大的努力？虽然她不识字，但是这样简单的小买卖应该不成问题的，况且她还是喜欢这小买卖的行当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抛头露面的营生，不知道薛扬会不会同意。
中午薛扬一进门，曾妙仙就迎了上去把自己摆小摊的想法迫不及待的告诉了薛扬，薛扬的表情很严肃，似乎有些不高兴，也似乎有一些伤自尊的情绪，他低声问：“为啥有这样的想法？”
曾妙仙看薛扬不太高兴，说：“我就想给这俩孩子挣点儿吃的，没别的想法，你看你工作也没了，每天出去找点儿临工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路来路过的看见那门口摆小摊的挺好的，我也不想让孩子们被人家笑话，再说了我要是做好了生意，咱们也不至于这么困难了。”
薛扬勉强的笑了笑，脱下泥泞的鞋子和袜子说：“我这没本事的还得你抛头露面的去挣钱！”
他被精简后的这些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学校，去一趟政府，或者去找和他一批被精简的天涯沦落人商量工作着落的事儿，其余的时间就是和朋友干一些装修的营生，累就不说了，也挣不了几个钱，每天起早贪黑的甚是辛苦，这些曾妙仙都看在眼里，她不会表达，但是却默默地关心着自己的丈夫。她看见薛扬笑了，便赶紧说：“我可没怪你，我就是觉得那个营生挺好的，咱们的地也都种完了，你每天跑工作，打临工的也不容易，我总不能坐在家里啥也不干吧？我想去试试，你说行不？”
薛扬想了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曾妙仙的脸说：“行吧，你自己要是愿意就干，就是委屈你了！”那年曾妙仙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这些年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不仅瘦了不少，脸上也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如今自己又丢了工作，还要让自己的老婆出去挣钱养家，想想真是丢人，他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曾妙仙一听薛扬同意了，便高兴地说：“下午咱们就去批发部进货，我明天上午就去！”
薛扬看着神采飞扬的曾妙仙竟然有些被感染了，没准儿这真是个好营生也说不准，既然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支持她吧！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曾妙仙穿上厚厚的棉袄，用自行车推上昨天批来的方便面，带上同样穿着厚厚棉袄的兄妹俩往学校门口走去，那里已经有两三个摊主摆好小摊儿站在那儿等着学生们的关顾，他们好奇的看着这个新来的“同事”，让曾妙仙浑身感觉有些不自在，她停好车子，取出一个方便面递给薛安敏，薛安敏有些迟疑的接过来，说：“妈，你站在这儿不会冷吗？”曾妙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会的！”旁边那个胖胖的摊主听到他们的对话，哈哈一笑，说：“哎呀，还懂得心疼你妈呢？”，薛安敏被胖女人的笑声吓了一跳，他有些不高兴的转身走掉了。胖女人看见薛安敏走了，又问道：“你就卖方便面？”
本就不怎么会和别人沟通的曾妙仙尴尬的笑了笑说：“是啊！”边说边麻利的把方便面摆在箱子上面，十个红烧牛肉的，九个麻辣的，红黄相接摆在那里特别好看。其实她对自己能不能做成生意的事儿心里也没底，不过转念一想大不了留给孩子们吃早点，也就释然了。
胖女人属于那种自来熟的人，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曾妙仙搭着话，很热情，她显然不知道日后曾妙仙将成为她小生意场上最有竞争能力的人。不一会儿，学生们三五成群的来上学了，孩子们熙熙攘攘的跑过来，吵着闹着、嘻嘻哈哈的，曾妙仙看着这些孩子们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看着孩子们跑到胖女人的摊位上掏出钱来买方便面，心里着急的很，正寻思间，一个小孩儿跑到她面前问：“阿姨，你的方便面卖吗？”
曾妙仙愣了一下，赶紧说：“卖啊！”
小孩儿把5毛钱塞进她手里，拿了一袋儿麻辣的转身就跑远了，她不敢相信的摊开手看着这5毛钱，这是她人生中自己赚来的第一个5毛钱，虽然这只是一张旧旧的略微发潮的5毛钱，可是她却感觉它就像一个金元宝一样闪闪发光，晃得眼睛生疼。来不及多想，小顾客就又来了，19个方便面很快就卖光了。曾妙仙拉起在她身后用唾沫和泥玩儿的不亦乐乎的薛佳敏，亲了亲她冻的冰凉的脸蛋儿，说：“佳敏，以后咱们不用再受穷了！”虽然薛佳敏并没有听懂妈妈的话，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曾妙仙的“练摊”生涯正式开始了，她虽然是个文盲，却为生活所迫，迈出了她人生抛头露面的第一步，这一步并不容易，被家里所有的亲戚所反对，特别是她的三姐姐。三姐姐之前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强烈的痛苦折磨的她精神恍惚，大脑有些不正常，据说是因为被狐仙附了身，非要顶大仙儿，可她丈夫偏偏是个无神论者，连打带骂的阻止了她成仙儿。就是这样一个三姐姐，听说妹妹出去摆摊儿做生意了，火冒三丈，专程跑来劝说曾妙仙，还大骂薛扬没本事，让自己的老婆抛头露面的去干这种摆小摊的低三下四的营生，甚至撺掇曾妙仙离婚，曾妙仙坚持自己的想法，也坚决维护自己的婚姻，她说：“你们都让我离婚，嫌他没本事，可是他挣得每一分钱都给了我，你们都疼我亲我，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会把挣下的每一分钱都给我，过年的时候咱妈来我家过年，我家那么困难你们都没出一毛半厘的！”
三姐姐听了自知理亏，言语便有些搪塞了，她很生气的说：“反正以后你要是过得不好我也不管你！”
曾妙仙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的仿佛像她得到过这个三姐姐的什么帮助一样，她也明白，三姐姐这趟来不外乎是受了老太太的嘱托，便说：“你回去告诉妈，我和薛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就算不是为了他，也为了我那一儿一女，咱妈也是做母亲的，她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
三姐姐看出曾妙仙是铁了心的要做生意了，便也不再坚持，略有些恼怒的就离开了。曾妙仙的坚持总算是堵住了亲戚们的七嘴八舌。她的小本生意做的也是日渐风生水起起来，一开始只是用自行车拉一个纸箱子，到了学校门口把纸箱子摆在地上，后来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挂了一个铁框子，可以放的东西多了，也不用把纸箱子搬下来了，在之后经过薛扬的研究做了一辆“旗舰版”的自行车偏三轮，28自行车的梁上挂了一个可以放东西的架子，架子带一个车轮，和自行车的车轮平行，前后还有可以自由伸缩的架子，随着车子的升级，这小摊子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她每天晚上坐在炕上一张一张的把那些一毛、二毛、五毛、一块钱、两块钱的钞票捋平了，叠好了，然后数好第二天的零钱，那个专注的神情真是像极了《林家铺子》里的当铺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