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唇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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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他气得嘶吼出声,漂亮的蓝眼睛蜕成悲伤地血红色,满目痛楚。

“呵,对不起啊。”她笑着,拉了拉他的衣角。

贺冥修哑然,喉咙哽住,半晌,低下头,颤着嗓子,“小恩,我恨你。”

恨你这么蠢这么笨这么固执,恨你恨到骨子里去了,恨得连心脏都疼的厉害,恨得老子该死地直想哭。

靠,老子是男人来着。

越想越气,拿起手机,冲着彼端一顿大吼,“威尔士,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医生怎么还没到?!”

吼完,刚想摔电话,但看到上面人工编制的中国结吊坠时,停住了。

1998年,春分,这几日,某男一直像小狗般缠在某女身边,不停的晃来晃去。

“小恩姐。”某男欲言又止。

“有事?”某女眉梢微挑,自顾自弄着午餐,完全无视其水汪汪的目光。

“小恩姐呀……”讨好的笑脸,甜腻的语气,整个厨房,灿烂生辉。

“有话快说!真是的,没看见我正忙吗?”不帮忙也就算了。

后面这句直接省略,因为,某男只会越帮越忙。

“额……这个,这个嘛,就是,后天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吧?”漂亮的蓝眼睛闪着期待的光,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

“嗯。”漫不经心的回答,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一门心思扑在番茄鸡蛋上。

“真的?”某男两眼陡睁,亮得足以与钻石媲美。

“嗯,后天是我出成绩的日子,哎,不知道这次设计稿过了没?”知恩感慨一声,拿起小勺,放进些许盐,继续炒。

“除了设计稿,后天,绝对是很重要的日子!”贺冥修殷勤的递上碟子,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表情无比虔诚,心底却已经开始抓狂。

哎呀呀,小恩恩,那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可以忘怎么可以不记得呀——

“房租前几天才交啊?难不成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惹房东太太不高兴了?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知恩举起锅铲,在他面前扬了扬,典型,拿着鸡毛当令箭。

某男顿时直想飙泪,他明明无数次暗示加提醒过的,啊啊啊啊啊,这个粗线条的笨女人!

忍不住,抓头发,爆发。

“生日!我的生日!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小恩姐啊——!无情无义无心的小恩姐啊——!”长嚎阵阵,痛心疾首,头发揉成鸡窝。

没注意到某女晶亮的雪眸中掠过一丝狡黠,表面仍一副云淡风轻,冷冷淡淡的模样。

“知道了,嚎什么嚎,你以为自己是人猿泰山啊?”虽是板着脸训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嗷嗷嗷——!小恩姐!冷血无情的小恩姐呀——!嗷嗷嗷嗷嗷——!”

“滚!我还没死呢!”

原以为,她真的忘了。却不想,生日那天醒来的早上,床边多了一串中国结,编得奇形怪状,害他看了很久,查了半天,才知,额,原来这是中国结,囧。

现在想想,真希望刚刚那个血流不止,脆弱不堪的颜知恩,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噩梦,梦醒来,她还是她,那个爱板着脸爱使坏脾气很臭却乐观开朗聪明健康的颜知恩。

为了一个秦墨涵,值吗?

为了那样除了利益别无其他的家,值吗?

为了那些个曾经伤害过你驱赶过你的人,值吗?

眼角的余光掠过一旁安静发呆,天真乖巧的秦墨涵,五指下意识紧攥成拳,恨不得挥起拳头将他揍得爹妈不认!

可是,如果那样,房间里的蠢女人,应该会一辈子都不理他了吧。

呵,真是有够可笑的。

“少爷,恩小姐的伤太严重,珍妮医生说必须送到医院才行,您看……”老管家威尔士欲言又止,不安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贺冥修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寂寥,推开半边门,看着那些淋漓的伤口,心肺一拧,全身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般,唇瓣微微发紫。

“小心点,她很怕疼。”交待完,迅速转身,不忍再多看一眼,快步离开。

走出几步,终是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死死地盯着秦墨涵,揪起他的衣领,攥紧拳头,咬牙,“得了癔症又如何?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他妈都没有跟她在一起的资格!”

秦墨涵惊恐地望着他,奋力的挣扎,扑腾,像是被欺负的孩子,撅起嘴,一脸委屈的表情。

贺冥修哪管他那么多,面容愈发狰狞,瞪着他,活脱脱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蓝眸中那一抹悲伤却不自觉泄露了他此刻的脆弱。

“她对你们而言,可能就是一枚棋子,但却是我最重要的宝贝!我恨不得宠她宠到天上去,只要她乐意!我放她回来,是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快乐,不是让她回来供你们这群垃圾活活糟践!”

“你他妈有本事就像个男人!一味的靠女人保护算什么?我告诉你,颜知恩,我娶定了!”

一句话,尘埃落定。

嫌恶地抛开他,像扔垃圾般弃之一旁,瞥过他懵懂无知的脸,蓝眸之中尽是不屑与鄙夷。

跟一个疯子较什么劲?

可笑。

知恩醒来时已近三点,正是冬夜最冷的时候,高间病房内暖气很足,可她仍然觉得冷,冷得快冻僵了。

眯起眼,床边那个美丽的少年正握着她的手,睡得很熟,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微锁的眉心,看上去憔悴而无害。

真好。

至少,还有人在她的身边,并不是,被所有人舍弃。

忽然,少年睁开眼,看着她,瞳孔缩小扩大再缩小,脸色变青变紫再变白,半晌,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仿佛中了大奖却丢了彩票一样。

“冥修,我饿了。”知恩微笑,轻轻移了下身子,脊背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疼。

五个字,轻易地,抹去他眉眼间所有的愤怒与戾气。

贺冥修肩膀抖了下,别过脸,深吸了口气,把头埋进她的指掌间,紧接着,双肩抽—动得愈发厉害,像是被电击过似的,失控地抖动着。

感觉到那滚烫灼人的液体流过指间,烙进皮肤,知恩脸色白了下,笑容僵在唇角,久久,反应不过来。

半晌,才半开玩笑半嗔怪的开口。

“我还没死呢——”音调刻意拖长,带着浓浓的戏谑意味。

“不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贺冥修倏地抬头,双目通红的吼,“讨厌的女人,你不是自诩蛇蝎心肠吗?自比雪夜恶狼吗?怎么像头又笨又重的绵羊一样任人宰割?颜知恩,讨厌的颜知恩,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喂,你很吵诶。”知恩佯装不悦的挑眉,敛了笑,雪眸深处淌过丝丝暖流。

“就是吵,吵死你这个不开窍的蠢女人!见过笨的,没见过比你还笨的!”

“行行行,我笨我蠢,可以了不?那你还为一个蠢女人难过?啧啧,可见智商也高不到哪去。”知恩瘪瘪嘴,一脸‘同情’的看着他,眉眼之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样的拌嘴,感觉,遥远得好像隔了几百个世纪,于是,当年肆无忌惮大笑大闹的我们,变成了记忆深处最模糊的密影。

少年白皙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抹掉眼角的水渍,别扭的看着她,心底,却柔软的一塌糊涂。

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所有的一切,只求她日后,也能像现在这般,微微一笑,全世界自卑得褪了颜色。

“他呢?”简短的两个字,低低的尾音,不复最初的讥诮,反而,透着些许乞求的味道。

贺冥修唇畔的笑还未来得及张开,就被生生逼了回去,缩了面孔,抿紧唇,没有答话。

他本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可遇到她,却像个老实孩子,无所保留。

撒个小谎,都会张皇失措,磕巴得不成样子,索性,低头,闭嘴,沉默。

房内气压变得有些低,久久地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安静的似乎能听见空气在指间流动的声音。

知恩看着他,呵呵干笑两声,捂额。

“别告诉我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冥修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交叉的十指,用力拧紧,骨节处青筋凸起。

知恩怔了下,表情仍是淡淡的,微笑,眸中却已无半分笑意。

“冥修,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此生除非人犯我,我绝不犯人!”贺冥修面色冰寒,指握成拳,咬牙切齿。

“那你又做了什么?”语气冷了一半。

“我是为你好!”贺冥修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漂亮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很受伤。

“……”

是她错了吗?

知恩垂下眼,静静思索着,眼前掠过秦墨涵隐忍落泪的画面,心口兀自一痛,没来的,疼得厉害。

因为他得了癔症,因为他傻了,因为他不祥,因为他冷沉,因为他成了她的负累,所以——

就应该被抛弃?

就应该被扔进那么个人间地狱?

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怎样?

当他高高在上傲视群雄高贵无双时欺心相伴,还是,在他落魄潦倒颠沛流离疯疯癫癫时狠心斩断?

她不知道。

“小恩,如果你生气,把我骂我吼我甚至让我滚我都无所谓,可这件事上,我没有错。”

知恩再度微笑,淡淡的远山眉,展开,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

摊开手,掌心一道浅浅的伤痕,是那晚秦墨涵将她推倒时,不小心扎进一块碎玻璃伤到的。

她说,“冥修,被你姐夫威胁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你。”

医院的长廊很深,很深,没有白光,没有日光,一片漆黑森冷。

贺冥修在身后大声喊,小恩,小恩,她却像什么都没听到般,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艰难的走着。

一身病服,素净的白,缓缓前行,她抓着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筒,拿起来,搁置耳边,微笑,轻轻地哄。

“墨涵,你乖哈,我马上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做香喷喷的糖醋排骨红烧排骨,不怕,记得将客厅的灯开着,这样,坏人就不敢进来,知道吗?”

她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抖,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错落的不成样子。

她说,“墨涵,打针好疼啊,回去,你可得好好安慰我,不然,我跟你急,喂,你有没有在听,这么早,还……这么……早,你……别睡……别睡啊……”

“墨涵,你醒醒啊,过来接我,带我回家啊。”

“怎么办?我迷路了,墨涵,我回不去了,怎么办……”

“墨涵……”

电话旁边,贴着白色的纸条——正在维修中。

永远拨不出去,永远说不出口,你,永远都听不到。

说着说着,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蹲在地上,攥着电话,痛哭出声。

贺冥修看着那个角落里纯白孱弱的身影,面色冷寒,再度,红了眼眶,插在裤腿里的手,暗暗紧握成拳。

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直笑着,笑着,仿佛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痛。

秦墨涵,已经成了傻子,什么都给不了你,离开他,有那么舍不得吗?

曾经的你。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颜知恩——

深吸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捧起她泪流满面的脸,他的眼睛愈发红了,扬唇,笑。

“我给你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他无法恢复,无法给你完整的幸福,那么,嫁给我,好不好?”

他说,“小恩,我是真的想娶你,想一辈子跟你一起生活下去,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块面包,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不会饿死。”

他说,“傻丫头,别哭了,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逗你开心,哪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是的。

他投降了。

被颜知恩,彻彻底底打败了。

三个月?

知恩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望着他,表情怔怔而错愕。

“走吧。”他笑,笑得发苦,眼眶红到极点。

三个月,不过是为了那最后的一丝尊严所描的烟雾弹,三年都等了,还差,那三个月吗?

走了许久,她忽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异常。

“我答应。”

“……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不是爱,你只是,觉得亏欠,对吧?

那么,就拼命对你好,让你欠一辈子好了,怎么样?

当晚,她没有去接秦墨涵,而是乖乖回到病房,继续养伤。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两人见面,如往常般,有说有笑,似是忘了夹在中间的那个人。

一个礼拜后,知恩坚持出院。

回家之前,绕道,先去了趟青山医院,接她在那久等了的——秦墨涵。

却不想,在医院门口碰见了余思言,一袭白色的短襟旗袍,边缘处绣着雪梅,耳坠是精致的珍珠耳环,乌发高绾,远看,就像民国时期的官家大小姐,气质不凡,楚楚动人。

“我还以为,颜大小姐已经忘了他呢?”余思言笑,眉眼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

知恩脸色发白,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久久,不言,末了,也笑。

“进去之前,可以谈谈吗?”轻扬的唇瓣,勾出礼貌的弧度,雪眸深处,却寒意更深。

余思言点了下头,两人在医院旁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因为是冬日,所以愈发觉得温暖,如果眼前坐的另有其人,知恩相信阳光将会更加的温暖。

“介意吗?”余思言掏出一支女士凉烟,在她眼前晃了晃。

知恩微笑,摇摇头,对旁边的侍者吩咐道,“两份草莓慕斯,一杯焦糖拿铁,还有黑咖啡,谢谢。”

“我来猜猜,你想问些什么呢?”余思言下颌微抬,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知恩,语调带着些许苍凉的笑意。

夹着凉烟的手指,指间青白,淡淡的烟雾袅袅,攀升,回转。

眯起眼,像一只午夜飞行的猫。

“话说回来,我的本来面目,颜小姐,你应该看过吧?”

知恩唇畔的笑容僵了下,没有否定。

是的,她看过,而且,那张脸,还与她惊人的相似,真是有够滑稽。

“所以,你理所当然的认为落川,不对,是秦墨涵,他的癔症复发,是我一手造成的,目的,是为了摧毁华盛?”

红色的烟头忽明忽灭,映在生冷的空气中,像一支孤单的芭蕾舞。

“该从哪里说呢?好吧,从我被言家娶进门开始,那时,他是言落川,而我,是言家的童养媳,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切,现在我们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笑,声音很轻,带着愉悦。

全然没有注意到,知恩的瞳孔瞬间蜕成针芒般大小。

“言家,世代经商,文革时期因为内乱,被迫从大陆移居到香港。”边说,边抿了口咖啡,“落川小时候是个话精,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呵呵,跟现在不一样。”

秦墨涵,说个不停?

知恩微笑,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心底,隐约淌过一丝酸涩。

“那时,觉得他好烦,说实话,最开始,我挺讨厌他的,因为只有被保护得很好,才会有那么干净的眼睛。而我,却将这个世界的残酷看得真切,即便那个时候,我比落川大不了几岁。

他爱追着我喊姐姐,摔倒了都会掉金豆豆,哇哇大哭,但每次,只要给他做糖醋排骨,就会一下子笑得像傻瓜。

呵,曾经那么爱撒娇,好几次,我都担心他长大后会变成软弱无能的二世祖。

当时的言家虽财力雄厚,可毕竟是外来人口,树大招风,祸事难免。加上,早些年的香港还处在英国统治下,所以,即便言家满门被灭,言宅的火烧透了整片天,也没人敢吱一声。”

她说的云淡风轻,知恩听得,却惊心动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满门被灭,大火冲天……

她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在熊熊烈焰,滔天大火中惨烈哭喊的小男孩,瞬时,心痛如绞!

“哐啷!”

一不小心,手抖了下,整杯咖啡打翻在地,棕褐色的液体淌过脚边,狼藉的一塌糊涂。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余思言,右手尴尬的停滞半空,脊背的伤口隐隐生疼,眉尖不由得蹙起。

那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闪现眼前,像是最恶毒的梦魇,怎么赶,就是挥之不去。

脑袋里仿佛钻进了上千万只蛆虫,一口一口,将脑髓蚕食干净,于是,思维就此定格,脑内一片空白。

“当时情况危急,我抛下了他,一个人往外冲,我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趴在地上,哭着拼命往外爬,喊着姐姐。

相信吗?他居然自己爬出来了——可爬出来又怎么样?他疯了,谁都不认识了……”

一个人,拼命往外爬么?

生死一线,被至亲的人抛弃,孤零零地往外爬么?

知恩怔忪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痛得厉害,缓缓闭上眼,不觉,已泪流满面。

墨涵,我带你回家,再也不许乱跑了。

走进病房,静静凝望着那个熟睡的身影,短短一个礼拜,他瘦了许多,骨节分明的手愈发清瘦,蜷缩在白色的床上,背对着她,右手紧攥着钥匙,像刚出生的婴儿般,柔软干净。

床头放着水和药片,黑的,白的,蓝的,红的,看着,都让她觉得心悸,犹记得,当初他发高烧时,劝他吃药艰难得就跟要他命似的。

如今,却……

知恩俯下身,轻轻揽过他的肩,让他靠着自己,熟悉的香寒味涌进鼻间,五指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动作很轻,很柔。

“墨涵,快醒来,我带你回家。”附在他的耳际,她轻声低语,看向他的眼神,溢满了宠溺。

床上的人眉毛微动,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进一双温柔的雪色眸子,红红的,带着怜惜,透着无奈,似乎好久,好久好久,都不曾有人拿这样的眼神看他。

当下,弯起半边唇,笑了,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轻轻吻上她的脸颊,然后,松开,天真而腼腆的望着她,拍手,笑容干净纯粹。

知恩怔住,呆呆的看着他,却未能察觉半分异样,无奈的苦笑了下,如今,他以为自己是传播爱的小天使吗?

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无意间撩起他的衣袖,手腕处斑斑青紫的勒痕分外触目,当即眯起眼,一旁的陈医生急忙开口解释。

“我们是怕他弄伤自己。”

知恩没有说话,微微笑了笑,似是谅解,眼神却变得凌厉慑人,宛如高空中盘旋的孤鹰,令人不寒而栗。

陈医生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远去后,望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叹了口气。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却没有人说,哪里,才算是真正的江湖。

知恩带秦墨涵回到家,照旧,一日三餐,给他做排骨,早上七点叫他起床,晚上十点抱着他一起睡觉,像是搂着个巨型玩偶。

除了他不会说话外,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

偶尔有必须出席的会议,知恩会去公司一趟,开完会,顾不得寒暄,顾不得众人异样的目光,匆匆赶回家。

晚上的时候,两人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海的女儿》,然后,他会学着里面的人物,双手紧抓着喉咙,努力发出艰难模糊的声音,可无论他怎么拼命,张大嘴,就是发不出半个字符。

每每,到最后,都弄得脸色惨白,痛苦不堪,缩在知恩怀里,失控地颤抖着,像大雨天走失的孩童般,无助。

轻拍着他的后背,她的眼圈,再一次,红了。

虽然,他发不出声音,但她的的确确看到了,他的口型,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喊着——

恩恩。

童话里,美人鱼为了王子丢了美妙的声音,所以,他已不会唤她的名字。

哪怕,心中有一千万个不舍,哪怕,声带没有半丝的毁损,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唤他的恩恩,他的宝宝。

但她并不打算放弃,日子虽一天天的过,离三月之期,愈来愈近。

糖醋排骨香辣排骨红烧排骨粉蒸排骨冬瓜排骨清炒排骨,每天每天,她变着样给他换口味,用最浓郁的酱汁,勾勒出最丰裕的口感。

凌寒风与姚姗姗时不时会来探望,一个是给秦墨涵做身体检查,一个,是陪她谈心,聊天。

言辞之间,颇有试探规劝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恩皆不动声色地化于无形,淡笑从容。

小心翼翼,维持着假象的平和。

却不想,劝客,却越来越多。

叮——

清脆的门铃声,打开门,外头站着凌寒风,姚姗姗,童微微,御流觞。

幸好,没有蓝可凡。

知恩僵了半瞬,让道,将他们迎进屋内,浅笑吟吟,俨然一派亲和的女主人态势,看在众人眼里,颇不是滋味。

吃饭的时候,秦墨涵照例坐在知恩身边,墨瞳好奇的看着餐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天真无邪的表情。

“恩恩,你,你你你丫居然会做菜?娘啊,姐姐我是在做梦吗?”童微微是个没心眼的,尝了一口鱼后,哇哇大叫。

知恩微笑,不客气的伸手捏了捏那粉嫩的脸蛋,“疼吗?”

“疼。”老实孩子,老实回答。

“呵,那就不是做梦。”松手,喝汤,假装没有看到某人脸上的红印子。

“啊啊啊啊啊,我早上化妆化了三个小时啊!天呐,我的Guerlain莹彩修容腮红!”童微微愤怒了,摸着小脸蛋,嚎,狼嚎,“丫的,我下午要是相亲失败,赖你一辈子——”

“我是女的,满足不了你。”知恩回答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露骨,差点导致在场众人集体喷饭,当然,秦某人除外。

“而且嘛——”知恩目测,视线落到童微微的大胸前,暧昧的眨眨眼,唇边的笑意更深,“我喜欢纯天然的。”

噗——

众人狂喷,大眼瞪小眼,这哪跟哪啊?

“靠,你丫分明就是嫉妒老娘胸大,性感!”童微微涨红了脸,傲然起身,胸部一挺,撂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态势。

别看她没啥心眼,熟悉的人都知道,童家大小姐的死穴,曾经因为被一暗恋的男生以身材干瘪为由拒绝,赫然隔天去做了隆胸手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传了开来,弄得她整天弓着背,缩着胸走路。

自此,成为一大阴影,禁忌中的禁忌。

谁敢在她面前提跟胸部,人工,有关的词,咳咳,那绝对是嫌命长了。

现在,知恩明显踩了地雷。

“大胸就叫性感?那奶牛不成性感女王了?啧啧,我还真嫉妒。”知恩慢条斯理的喝着汤,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脸,显然是憋笑憋得厉害。

“奶奶的,颜知恩你个小样就不能不提老娘的胸么?现在在吃饭,吃饭!难不成你还想喝奶啊?”

毒舌对毒舌,大战开演,谁也不输谁。

知恩闻言,一脸同情,喝完最后一口汤,扫过众人的脸,挑眉,感慨,“我是不介意,既然你要喂的话,正所谓有福同享,你们说,是么?”

噗!

暴喷——

“颜知恩,童微微,你们俩丫给我闭嘴——!”饶是姚姗姗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这一番刺激,当场筷子一撩,飙吼出声。

“是她一直提老娘的胸!提了一遍胸还不够,还提两遍!姗姗,你说她从小就爱挤兑我,现在可好,变本加厉,挤兑我的胸了。”童微微,咬筷子,泪汪汪。

众人,黑线。

“是啊是啊,你丫全身上下全人工制品,我不提胸提哪?而且,我哪有一直提你的胸,你胸有那么好提么?还好意思说我挤兑你不够现在还挤兑你的胸?切,你当你是全美奶牛冠军啊——”知恩摔筷子,拍桌子,扬头,抬下巴。

“怎么,想打架啊?你个没胸的豆芽菜!”

“来就来,我怕你啊,你个没脑子的全美奶牛冠军!”

“……”姚姗姗。

一顿饭,吃得磕磕碰碰,差点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来的寒冷。

饭未完,童微微气呼呼的走了,御流觞走之前,看向知恩的眼神,难受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莫道不多情,纵使再担心,萧郎现已是路人。

这般凝重的氛围,难得,也能被自己搅热乎了,可见,颜知恩身体内,喜剧细胞充足啊。

自嘲地笑笑,关上门,知恩转身,对上姚姗姗探询的目光,笑容僵了下,心想,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难缠的,往往留在后头。

她可不像童微微那么大小姐脾气,三言两语,刺激一下,就会轰然发飙,提包走人。

“恩恩,你准备一直就这么下去吗?”姚姗姗不绕圈子,瞅了沙发上安静乖巧的秦墨涵一眼,直接开门见山。

知恩微笑,答,“这么下去,不挺好?”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甘醇的苦味晕染喉腔,再滑过喉道,直抵心肺,过程悠长而缓慢。

“恩恩,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就算我说的你很不想听也好,这一次,我也要将坏人这个角色演到底。秦墨涵得了这个病,好的话下一秒就恢复了,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难道你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守他一辈子吗?”

姚姗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直地盯着知恩,不容她半分逃避。

孤零零地,守秦墨涵一辈子?

一辈子,长吗?还是,短呢?就那么几十年,眨眼,即逝。

可世事难料,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见知恩沉默不语,仍是笑,姚姗姗吸了口气,坐过去,端掉她手里的咖啡,怔怔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双臂张开,将她搂在怀里,吸了吸鼻子。

“恩恩,你就听我这一回,别犯倔了好吗?或许你现在觉得无所谓,那等你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甚至是七十岁呢?到时,你要怎么去照顾他?还是说,你想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吗?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不到,不能因为他,就停下来不走了。”

熟悉的GIVENCHY香水味涌进鼻间,知恩心肺缩了下,抬头,微笑,哽着嗓子。

“我也想啊,想陪着他走下去,什么都不管,就像现在这样,陪着他,一天天的过,一天天的过,可我终究只剩下一个月了,姗姗,一个月后,我不在,他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姚姗姗愣了,错愕的看着她。

知恩别过脸,仰头倒在沙发上,单手捂额,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惹得债,欠了两年,该还了……”

事到如今,对香港这个城市,她已无多少留恋。

回到米兰,嫁给贺冥修,被他宠着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应该,会是正确的选择吧?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

“恩恩,你把话说清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呵呵,自然是嫁人了。”知恩笑着,笑得最后双肩颤抖得厉害,连眼眶都红了。

谈话,就此终结。

人走,茶凉。

知恩困倦地缩在沙发里,想了很多很多,四年前的,四年后的,所有能记起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离开了的,还在的,通通,过滤一遍。

客厅内,关了灯,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手臂忽然被人扯了扯,回过头,望进一双流光潋滟的墨色眸子。

“不是睡了吗?跑出来干嘛?”知恩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的眉。

秦墨涵眨眨眼,倾身,习惯性的吻了下她的脸颊,五公分的距离,拍手,微笑,乖乖坐好,像是幼儿园等待老师奖励小红花的孩子。

不含半分欲—望的亲吻,满满安慰的性质,这便是,你要的吗?

知恩觉得胸口滞涨难忍,倏地,欺身靠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疯了般,不顾一切地吻下去,狠狠地吻下去!

心底仿佛有一头怪兽在咆哮,在怒吼,在歇斯底里地暴走,从来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么,疯狂的想要将他这张纯真的面孔撕下来。

骄傲,冷漠,自持,羞耻,底限,统统不复存在,她主动覆在他身上,十指用力的扯开他的衬衣扣子,全然不顾他发白的面孔,低头咬住他的敏感,舌尖勾勒,生涩而笨拙的牵引着,那潜藏在身体里本能的欲—望。

长发飞扬,黑暗的客厅内,画面情—色而淫—靡,她裙衫半—裸,像极了午夜飞行的妖精,可他却始终一副懵懂的模样,哪怕下身已然欲念横生。

知恩颤抖的抓住它,那火热真实的触感几欲令她羞愧欲死,但她不能放手,来回生涩地使力,汗水热气在两人的皮肤间缠融蒸腾,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直到——白色的黏液喷溅她的身上。

她颓然起身。

双目错愕的盯着他眼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久久,哭笑不得。

她在做什么?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难不成以为这样,他就会醒过来?曾经那个高傲聪明沉稳内敛运筹帷幄的秦墨涵就会回来?

知恩踉跄着后退,眼神之中满是陌生,仿佛,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有着与秦墨涵一模一样的皮相,他根本就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怎么会……这样子……

怎么可以,这样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知恩哑了嗓子,张着嘴,死死的看着他,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单手用力捂紧嘴巴,呜咽着嘶吼出声。

“我要嫁给别人了,我都快要嫁给别人了!你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撑,秦墨涵,我撑不下去了,颜知恩不是铁人,她撑不下去,撑不下去了你听到没有?”

“你醒来好不好?半秒就够了,醒过来,醒过来啊——”她双手死命地捂住嘴巴,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梦呓。

沙发上的男人,苍白着脸孔,睁着干净的墨眸,无辜的看着她,伸手,想要走过去,却被她厉声喝住。

为什么,看着这个女人伤心欲绝的表情,他会痛呢?

到底是哪里痛?明明,不是喉咙,不是腿,可,真的,好痛好痛。

如果,她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水,那么,是什么?

这个女人,是他的谁?

“要是,要是我走了,到时,你该怎么办?没有人照顾你,你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颤抖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生生吞下一大把苦涩的泪水。

“我叫颜知恩,颜知恩,恩恩,你还记得么?秦墨涵,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这是一场盛世最繁华的宴会,烟花漫天,灿烂耀眼,却必须,在下一刻,走向末途。

一个月,三十天,眨眼而过,只剩下最后的五天。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

下班的时候,知恩意外地在公司门口发现了贺冥修的车,虽说,在米兰的时候平安夜两人都在一块,可今年,不一样。

原因,不言而喻。

见知恩面露犹豫,贺冥修亦不恼,漂亮的蓝眼睛亮亮的,从怀里掏出个红澄澄的苹果,塞过去,“这个,你总不会也不要吧?”他弯了弯唇,笑容像一朵半开的蔷薇。

一到冬天,香港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压在头顶,不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笑容,仿佛有魔力般,唇角轻扬,连周边的空气都暖意横生。

“放心,我已经派威尔士过去照顾他了,没问题的,上车吧。”

知恩想了想,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攥着他给的苹果,望着窗外,天色已近半晚,街道两边的商店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还记得我们在米兰的第一个平安夜吗?”贺冥修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眼角微微挑起,浸着古怪的笑意。

知恩翻了个白眼,睨着他,脸色晴转多云,意思是,那么不堪回首的夜晚,有什么好开心的?

“小恩,你说,为什么你是女人,从一开始我却不觉得恶心呢?”乐于欣赏她风云变幻的表情,贺冥修偏过头,看着她,微笑。

“一到平安夜就爱说胡话,个死孩子,真没救了,好好开你的车,哪那么多废话。”

虽是嗔怪的语气,可眉眼之中,却不乏忧虑,像夏夜的溪流,一点一点,深深浅浅的流出来。

不止是女人,应该说,是对人,觉得恶心吧,冥修。

最初带他回家的时候她还未曾观察过,后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冷漠时,带着无可辩解对世人的轻蔑,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热情时,却又带着满满的火,恨不得将整个世界,连同他自己,瞬间燃尽。

她敢保证,这绝非长寿之人所应该拥有的,就像纵火的飞蛾,盲从,且不顾一切。

“是是是,我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行了吧?”贺冥修懒懒重复,澄亮的蓝眸中带着些许无奈。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修长,指尖轻轻颤动,隐约透着孩子气。

谁会想得到,曾经的贺冥修,连说半个字都觉得艰难。

童话故事里写着,勇敢的骑士驾着战马,无畏的与恶魔大战三百个回合,终于,从古堡中救出了被困的公主,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现实中,哪有这么英勇的骑士,那么无助的公主,那么可怕的恶魔?哪有,那么不顾一切深沉干净的爱?

但四年前的平安夜,骑士,真的出现了。

“恩恩,不得了了——刚刚在门口,冥修被EE带走了!”

啪嗒——

手中的画笔突然跌落在地,EE,恶魔之眼,意大利黑手党的简称,虽早猜到了冥修不是普通人,但怎么也没把他跟无法无天,黑暗残酷的黑手党联系在一块。

正想着,手机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接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另一端噪杂无比,有人高声放歌有人低声笑语,间或夹杂着男男女女放肆的大笑,知恩不由得皱起眉头,刚欲挂掉。

“颜小姐吗?”冷冽的女声响起。

“哪位?”

“这里是Sin0719号房,冥修喝醉了,希望你能来一下。”彬彬有礼的口吻,却透着一股寒意,不待知恩回答,先行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盲音传来,知恩眉心拧得更深,握着电话的手,指骨白得厉害。

Sin,中文词义——罪恶。

米兰最大的同性恋酒吧,专门设有MB及MG,全称为moneyboy,moneygirl,供有钱的男同女同消遣。

脑子里倏地掠过罗马黑街那一幕,知恩感觉脊骨凉了半截,像是有无数只蠕虫顺着尾椎骨往颈上爬一样,她不敢想象冥修被一堆男人压在身下欲挣不得,那绝对会让她连着半个月噩梦连连。

酒吧虽进过不少,但Sin设置得门槛极高,普通人轻易进去不得,光是一杯普通的马提尼就卖到了一万欧元的高价,简直比喝白金还贵。

顾不得打量里面高贵奢侈的装潢,知恩逮住角落里一个服务员,问清楚房间,直接乘电梯,往三十楼奔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一间间的数过去,走廊上的灯光很暗,站在厚实的隔音门前,再三看了两遍门牌上的数字——0719,深吸一口气,手搭上门把,悄悄推开一条缝。

扑鼻而来是浓重的尼古丁味酒水味及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知恩下意识掩住口鼻,走了进去,却意外地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桌上是零零散散的酒瓶还有几个残留着精—液的保险套。

正欲转身离开,角落里,一个不住颤抖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

白皙的肌肤在晦暗的灯光下好像美玉般清润,不同的是,上面满布着狰狞的红痕,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知恩躬下身,试图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却被那张空洞死寂惨白阴冽的脸吓了一跳,偏却,他的嘴角还挂着笑,笑容近乎绝望。

“冥……冥修……”知恩颤着嗓子唤道,她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着,寒意漫过四肢百骸,脑海里每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不知何时会“喀嚓”断掉。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而且,还是他妈可笑的平安夜。

知恩哆哆嗦嗦脱掉身上的外套,紧紧裹在他身上,双目通红,全身冰寒到极点。

她的少年,比水晶还要来得干净万分的少年,像个没了魂的木偶娃娃,看着她,残破的唇角半扬,笑得极尽苍凉。

他说,“恩恩,你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所以,不必觉得难过。

今天是平安夜,不哭,好不好?

该哭的是我啊,傻瓜,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不要哭,颜知恩,不准哭。

不要,为了这样肮脏的我流泪,不值。

本来还想跟你在一起多呆些日子,可现在,怕是不行了。

这样脏的我,处处受制的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恩恩,回去吧,我也该,回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的语气是那般淡然,好像,所有的伤口全都不存在,今晚,还是美好幸福的平安夜,吃着平安果,向上帝许愿。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

那么,可不可以给他所爱的女孩多一点光明。

可不可以……给他所爱的女孩多一点快乐。

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能陪在她身边,哪怕,这个世界多脏,都没有关系。

可不可以……给我足够多的时间,将那颗七零八碎的心缝补好,捧到她面前,即便,被她弃之如彼,也没有关系。

可不可以……

如此卑微到骨子里的心愿,折损了所有的骄傲,只愿,她所见所闻所听所解,皆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冥修,我不相信正义,但我相信时间,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强大!然后,百倍千倍万倍十万倍,一笔一笔,全部讨回来!”她抱着他,像强壮的巨人般,顶住整片天地。

于是,他的世界重新有了阳光,雨露,小河,山川,溪流,还有,希望。

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么,我便为了你而活,如何?

花了一年的时间回到银控,披上面具,斡旋商场,又耗费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铸就自己的堡垒,直到,大权在握,将贺明雪的人手个个逼得无路可逃。

本以为,终于可以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女孩,却执意回国复仇。

他就知道,尘埃落定,往往是幻觉,现实在不断改变着,谁也无法料到下一秒会如何,好比,他从来都知道有个名为秦墨涵的男子每隔三月五月会来看她。

他自认容貌,气度,身家,样样不输于人,可到了香港,真真正正与秦墨涵大打收购战,最终一败涂地之后,方知,贺冥修三个字的弱小。

“快十二点了,我们回去吧。”知恩见他一整个晚上愣愣出神,筷子几乎没动几下,笑笑,提醒道。

贺冥修缓过神来,尴尬的笑笑,喊来服务员买单。

出来的时候,外面火树银花,极盛极美,灿烂的烟火烧亮整片夜空,撕裂了沉寂的黑夜。

旁边有卖棉花糖的小贩,拿着根小木棍,围着机器,一圈圈的绕,不到十秒,一个大且蓬松的白色棉花糖闪亮登场!引来周边微观的小朋友一阵惊呼,一张张童稚的小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

知恩看着,唇角不由得上扬,雪眸细细眯起,像一只狡黠的白猫。

贺冥修瞥了一眼,皱了下眉头,三个字,止住了她的念头。

“不卫生。”

“冥修,平安夜的话,可以许愿的吧?”知恩吸了吸鼻子,笑得两眼亮晶晶。

“你想干嘛?”

“哈哈,我要一个黑色的棉花糖!”

“……”黑色?这个缺根弦的女人。

贺冥修无奈的拍拍她的头,蓝眸之中,是难掩的宠溺,转身往小贩摊子走去,结果自然是被做棉花糖的老大爷喷了一脸口水。

“平安夜哪来的神经病,你哪只眼睛见过黑色棉花糖了?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敢情是来踢摊的?咱只有白色棉花糖,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知恩哈哈哈当场捂着肚子很没风范的大笑出声,贺冥修嘴角抽搐,看着她,漂亮的蓝眸弯起,不加掩饰的深情如水溢出。

感谢你,赠我这一场盛世的欢喜。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知恩回到家,本以为又会是一片黑暗,却诧异地发现门敞开着,屋内灯火通明。

看着他,黑白相间的格子毛衣,英俊的面庞,黑发垂额,明眸淡然,一如既往的安静模样,笑笑,拉起他冰凉的手。

“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被巫婆抓去煮汤喝。”轻轻的搓着,捂热,比划着巫婆狰狞的模样,吓他。

秦墨涵见她这般,弯起半边唇,温柔的眉眼透着促狭的笑意,任由她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唠叨,墨眸深处涌出丝丝心疼。

抽回手,张开双臂,像苍穹上方翱翔的老鹰,将她覆进怀里,怀抱紧密而温暖,感觉,似乎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知恩揉揉眼,摇摇头,确信是自己想多了。

苦笑了下,缩在他怀里,任由她抱着,安分的像一只小松鼠。

久久,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嘶哑而凄惶的声音。

“怎么办,我受不了你嫁给别人。”许久未开口,他张着嘴,酝酿了好久才艰难的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

知恩浑身一震,错愕地睁大眼,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恩恩……”苍白修长的手掌伸向她的脸颊,淡雅的声线蕴着几分痴迷,眼神专注而炙热,指尖轻轻厮抚,带着某种难言的哀戚与膜拜。

那温暖的触感令她惊颤不已的同时惶恐不安,生怕,这又是一出华丽而美好的梦境,梦醒了,人去楼空,无路可走。

时间在这一刻缓缓拉长,像是电影里独有的慢镜头,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剧烈而疼痛的心跳声。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象?

想了想,知恩张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疯了般,死死咬着,直到渗出了血,一排嫣红的牙印浮凸,脑内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恩恩,说话啊……告诉我,你不会嫁给别人……”他亲昵的吻住她眼角的泪水,那样温柔的语气,叫人无从招架。

知恩没说话,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胸口,整个人深深地埋进去,坚持了许久的强悍,压抑进心底的委屈,就此,轰然释放,小兽般喑哑的呜咽低溢出声,双肩颤动不已。

秦墨涵听进耳里,感觉像是被人活活从心头剜掉一块肉,鲜血淋漓,如何,不痛?

回来,又如何,不痛?

“……对不起……”最无力的三个字,偏偏,他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

后五个字,融在拥紧的双臂中,无声的翻涌着。

“墨涵,欢迎回家。”知恩含混着声音,泪流不止。

秦墨涵微笑,望着她,深深的,片刻不移,漂亮的墨瞳渐渐蜕成妖冶的鲜红色,湿了一层雾。

午夜梦回,百转千回,不知是谁,一声一声不辞疲倦的唤着,不厌其烦的唤着,墨涵,墨涵,墨涵,墨涵,墨涵,仿佛这二字,是世间最美妙的名词,所以,她连睡着了,都在一刻不停的唤着,那声音,温暖真切,认认真真。

那个姑娘,在他一败涂地,世人踩踏时,不离不弃,被打被骂被嘲笑被讥讽,皆从容以对。

虽然知道她比寻常女子要来得坚韧,可从不曾想过,她会为了自己,坚忍到这样的地步。

秦墨涵,何德何能?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恩……

他像牢内的困兽般,拼命张着嘴,咿呀咿呀,张张合合,可就是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成为她的负累,只能拼尽全力压住那条美人鱼,给她一个轻轻的吻。

“恩恩,我回来了。”听着你的呼唤,回来了。

“下次你再变成美人鱼,我就煮了你,知道吗?”知恩笑着,眼眶红得厉害,虽是忍住了泪,但雪眸深处仍一片雾气弥漫。

“好。”他拥着她,力度又重三分,恨不得撕开胸口,将她塞进去,塞得满满的,就再也不会担心的患得患失。

“好什么好?你就不能答应我再也不生病啊!”知恩吼,吭哧吭哧喘气,爪子飞舞,捏住他的脸,使劲的蹂躏。

“嗯,我再也不生病了。”平淡的语气,隐匿着激荡的情绪。

如果再犯,我会,离你远远的,主动离你远远的,走得很远,让你再也找不到,让你不会再辛苦。

没想到,不久以后,这句话,一语中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

回到了,颜知恩的,身边。

秦墨涵病愈,却并未急着进Flee,任凭属于他的位置被人占着,在家按时按点的准备三餐,厨艺比之前精进了不止一大步。

外界传的沸沸扬扬,舆论总是热闹的,可当事人丝毫不在意,与某人像模像样的过起了‘夫妻’生活,平凡,简单,且美好。

早上,起床,浴室。

叮叮当当,乒乒乓乓。

“墨涵,有没有看见我的维尼?”睡眼朦胧的知恩推开门,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给。”秦墨涵递上她的小熊维尼牙膏,顺势将她圈在洗脸盆与自己之间,侧头在脸颊亲了下,漂亮的墨眸流转着笑意,“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先生,你昨晚禽兽过了头。”懒散的语气,隐约透着不悦。

知恩瞥见镜中的自己,脖颈处那遍布的痕迹,脸颊瞬时飘过两抹熏红,暗暗庆幸现在是冬天,穿件高领毛衣就什么都挡了。

可腰部的酸痛就没这么容易了,躬身拾一下东西,都痛得厉害。

“那今天不出去,留在家里好不好?”秦墨涵低笑两声,双手圈住她的纤腰,隔着薄薄的睡衣,可以清晰感受到来自掌心的温度。

知恩像被蛇咬了一口般,反射性一跳,戒备地盯着他,高举着牙膏与牙刷当武器。

秦墨涵一怔,低沉的笑瞬间溢出,止也止不住。

“喂……”白眼,翻翻翻,使劲翻。

最终结果,在知恩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决定出门去接送给姚姗姗与凌寒风的结婚礼物。

从画馆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超市,因为某人缠着晚上要吃排骨,不得已,进去。

谁知,一向淡漠的秦墨涵此次出奇的挑剔,这个不好,那块不行,激得剁排骨的大妈操着明晃晃的刀在案板上重重剁排骨,一声比一声响,外加鄙视的眼刀子唰唰唰射过来,却是对准知恩。

泪,她招谁惹谁了啊?排骨狂热分子又不是她?

偏偏某人还温温笑着在一旁说,“你的腰力那么弱,不多补补,怎么行?”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此人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一彻彻底底的禽—兽啊禽—兽——

瞪!

使劲瞪,用力瞪,瞪死他,看他还敢胡说八道。

知恩眼刀子也不是盖的,唰唰唰,跟小李飞刀似的,射遍某人全身,足以穿出上百个窟窿。

秦墨涵心情极好,弯了弯唇角,暧昧的凑到她耳际,“恩恩,如果你生气,那今晚我让你在上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