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万事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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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脱掉鞋,穿行在树的空间,追逐夜的眼珠。孤独和抑郁接踵而来,无法摆脱盘桓不去的阴影,周而复始的梦,不断地重复,使我恐惧,疲惫的心没有憩息的空隙。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强撑着,累。

有时,眼睁着,心在梦中。血与火一起燃烧,恍惚中我变成了飞灰,随风回归在土中,那一刻,我长出一口气,一身轻松。

有时,眼睛睡着了,心却醒着。能听到骨针缝合伤口的响声,无法忍受的痛,冲破喉咙的关卡,惊出一身汗珠。玉环吊在我的脖子上,一脸惊恐。

我不能怪罪玉环,可怜的女人,承担着我所有的不幸,被我折磨着,却无端地爱我,像燃烧的艾蒿,泛着苦的清香。我的良心苏醒了,有一种滋润的感觉。瞬间,火苗****露珠,心在萎缩。

痛苦难耐时,我骑上马,一泻千里的驰骋,让紧绷的情绪放松。跟着感觉走,不知不觉来到父亲品嚐石头的山洞。

把马交给大树看守,钻进洞口,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我体验父亲的温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叫道:爹——

两位教授停止了作画,一起把眼睛聚焦在我的身上,使我感到灼热。他们的惊叹在脸上定格,仿佛两只怪兽,呲牙咧嘴,像要吃掉我。

我一定变得非常低劣,使两位教授感到吃惊。我低下头,检讨自己的面容,惶惑中感到了久违的心跳,我用鼻子嗅到了一种异香!我用眼睛的余光瞄向两位教授的手,二十颗太阳燃烧着光芒,整个山洞亮如白昼,山墙上的壁画展露出万千气象!这一定是智慧的再现,功能的释放,睿智的灵性在这里表露无遗,激活的神性流光溢彩,画面上再现了两位大师对世间万物深入细微的感悟,难以想象两位大师作画时的心态。我在壁画里游走,感悟着自己的感悟:为什么我总被自己击倒?腹腔里失落了男儿的血性。

两位教授把我摁在墙上,尽情地涂抹,墙上的我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代暴君——嬴政。为什么我们嬴氏家族落下了千古骂名?髯翁在世时常为此事咆哮,难掩心中不平。他认为这是历史的偏见,司马迁是罪魁祸首。其实,历史的误读是一种政治的需要,大可不必太认真。刘备有什么能耐?转生为徽宗皇帝,误国误民的奸妄小人,却被历史委以重任。想那么多干啥?做好你自己。

米粒驮着米糠来了,拉着素。弄不懂素为什么用一块黑布拦住眼睛。米粒看见我,对我说:早就想请你来看两位教授作画,无奈贵夫人仙逝,感觉到有些不便。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米粒有了成见,总感觉这个人不诚实,心怀鬼胎。在有些关键问题上闪烁其词,比如,柴胡西夏招亲,米粒明明知道,却对我隐瞒。不是吗?明明看我来了,卖个人情,有点巴结讨好的意思,既然有心请我,为什么不早请?

素却说:这是真的。刚才米粒还说要请髯将军来看教授作画,被我拦住了。我认为,这件事必须征得两位教授的同意。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许多误会。可是我却对素拦着眼睛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是不是嫌我太猥琐,不想看见我,所以才拦着自己的眼睛?

我向来直爽,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样的人最容易伤害自己。我伸出手,想撕下素遮光的黑布,米糠扇着翅膀把我的手打落。两位教授向我解释:素的眼睛不能看画,一看画就容易致盲。

我从画面里寻找,希望找到能使眼睛致盲的刺激,画面上一片祥和的景象,找不到战争和尸首。总认为我太脆弱,想不到素比我更经不住打击。我向来爱究根问底,无论什么事情总想弄个明白,我问米粒:究竟素看见了什么?什么东西使素的心受到打击。

米粒嘟囔着,不肯告诉我素致盲的原因。米粒的暖昧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们串通一起蒙骗我,肯定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米糠飞上我的肩膀,把素致盲的原因告诉我:妈妈看见了萍妃阿姨。

我知道素跟萍妹之间的关系。我被素感动着,不知道怎样表白,我同样也原谅了米粒,有时,善良的欺骗同样感人。我在画面里寻找着,找不到萍妹。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该不是萍妹不想看见我的憔悴?这时,米粒叹息着: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怕你伤心。萍妃被请回了神坛,肉身凡胎变成了颜料的碎片。

我在颜料的碎片里翻拣,看见了萍妹的眼。我从萍妹的眼里看到了忧伤,冥冥之中的神灵告诉我,萍妹又遇到了什么风险!

我匆匆向两位教授和米粒夫妻告辞,出了山洞,从树上解下马缰,翻身上马,朝着百子庵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大群鸟雀在百子庵周围的山林里聚集,哭得伤心。山门紧闭着,听不到里边的回音。我心揪着,擂响了山门。一个小尼姑把山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边脸,对我说:对不起,我们正在开会整顿,不对外营业。

我脚下踩着两片树叶,翻进了百子庵的山墙。只见院子内燃烧着一池流动的水,二郎神正指挥着天兵把萍妹架在水上蒸煮,萍妹身上的彩绘一层层剥落,迎风招展的大旗上写着:脱胎换骨。烟火跟水雾混合在一起,笼罩着萍妹的周身,看不清萍妹的面容。

我知道,这就是神仙界的刑律,专门惩罚那些动了凡心的仙女。我强忍着,不敢出声。百鸟的哭声盖过神的祈祷,一大群尼姑跪在院子里,身上驮着碾盘,为萍妹忏悔。

用翅膀煽灭太阳的,那是鹫。天鹅扯来一片片白云,盖住萍妹的身,谁也不知道萍妹涅槃那一刻的感受,只是在山体崩塌的瞬间,我看见了虹。萍妹站在虹桥上,冷面如霜。我在心里呼喊:萍妹……萍妹一定听到了我的呼喊,转过身的瞬间,天上飘飞着芦花。

从此后我不再做梦,无梦的夜晚生长恐惧,猫头鹰的歌声填充灵魂的空虚。玉环吊在我的脖子上,用舌头把我翻耕,舌头翻耕过的地方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我把自己包裹在茧里,进入冬眠休整。

收获的季节,田里盛开着银色的火,玉环和孩子们一起,把火装进笸箩里,抬回家,缝制御冬的衣裳。这时,素来了,肩膀上扛着米糠。四个孩子在一起,玩起了猫捉老鼠。两个女人看孩子们玩耍,商量着怎样教孩子们念书。素说:我小时候上过学,我来教孩子们识字。我突然想起了狗剩,狗剩那句“我要念书”的哭声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狗剩拉着石碾子艰难迈步的身影让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痛。我对两个女人说了狗剩的处境,希望两个女人想办法把狗剩解救出来。我还说,我打算在莫宇办一所学校,让所有的孩子都来念书。

正啦话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柴胡的叫好声:好哇!髯将军,我早都有这个想法。如果能在莫宇办学,那将惠及子孙万代,何乐而不为!

印象中柴胡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之一,特别是髯翁归天之后,柴胡就成了我的主心骨。可是自从柴胡西夏招亲回来之后,我发觉柴胡有意在疏远我,让我无所适从。其实我从内心理解柴胡,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为柴胡的婚姻操心。我只是认为柴胡西夏招亲时不该瞒着我。现在想起来那也许是柴胡最好的选择,因为当时我们跟西夏的关系非常微妙,柴胡通过米粒向我解释:他不会背叛我。

柴胡看见四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也蹲在地上,跟孩子们一起,玩起了“老鹰抓鸡”。这个老顽童,看见孩子就有一种条件反射似地高兴。这也许是人的天性,为了孩子,我们吃苦,我们付出,我们衷心地祝愿我们的下一代比我们生活得更幸福。我知道,关于办学的事柴胡已经胸有成竹,这个人决定要办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办成功。孩子们快乐的笑声觅回了我丢失已久的童心,我们四个大人驮着四个孩子爬在地上转圈,心甘情愿地让孩子们把我们当“马”骑。这是一种情感的释放,一扫一连多日的阴晦,所有的不愉快都统统地忘记了,我们全都回归到天真无邪的童年。

正玩得高兴,柴胡突然提了一个我们大家都意想不到的问题:髯将军,我跟夫人桑珠商量了许久,决定抱养一个孩子。我想,这件事髯将军不会不同意。

我有些纳闷,我有什么理由阻拦人家两口子抱养孩子?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蹊跷?我对柴胡说:这件事不难办到,百子庵时常捡到有人丢弃的孩子,可以到百子庵去抱养一个。

柴胡看看我,又看看玉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心直口快的素说出了柴胡的心事:柴胡大哥想抱养苦瓜。

柴胡见事情已经说破了,也就不再难堪。他说,这是夫人桑珠的意思。桑珠说髯将军孩子多拖累大,我们抱养髯将军一个孩子替髯将军养活。

我还没有反映过来,玉环首先哭了:我知道,这是丢儿的意思,你们串通在一起作弄我,嫌我不是苦瓜的生母,害怕我虐待苦瓜。所以要把苦瓜送给柴胡……

我有些生气,同时又有些愤怒。我凭什么要把孩子送人?我什么时候说过玉环虐待苦瓜?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弃儿,你柴胡为什么偏定看上我的苦瓜?我简直疯了,我伸手抓住柴胡的衣领,想把柴胡吞下去。素吓傻了,紧紧地搂着玉环不敢出声。

米糠飞上我的肩膀,拽着我的耳朵教训我:教授爷爷说,爱发火的男人没有出息。

我像吹胀的猪尿泡被车轱辘碾压,一下子蔫了。柴胡不过是说出了他的想法,我凭什么要对柴胡发火?再说了,柴胡本来是一番好意,只是看我们太累,替我们养活,没有说过要把苦瓜过继。没有孩子的家庭太冷落,我应当同情柴胡才是。

柴胡一点也不惊慌,嘿嘿一声憨笑:我知道髯将军你会发火,你不发火才不正常。这下子好了,前一些日子我们老在担心髯将军你能不能扛得住那场灾难,现在我放心了,你终于回归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越来越看不懂。柴胡为了唤醒我的沉闷,故意挑起一个敏感的话题?怕不是那么简单。柴胡肯定有过抱养苦瓜的心思!不过这没有什么,我虽然不会把苦瓜送给柴胡,但是我理解柴胡的心情。我说,言不由衷:柴胡大哥、柴胡老叔。苦瓜是我的苦瓜,你应当知道苦瓜的来历,所以,老叔你不该……

素看见我的火气迅速泯灭,不失时机地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讨论办学的事情吧,柴胡老哥,我想当一名老师教孩子们识字。

柴胡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神情凝重地说:这可能不行,女人参加社会活动不为我们这个时代接受,我们无法摆脱舆论的压力。还有,没有人愿意把孩子交给女人去培养。

玉环难消心中对柴胡的成见,气呼呼地说:我们的孩子不去你们那个学校学习!我就要把孩子交给素培养!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女人照样能当皇帝!

苦瓜突然老气十足地说:母后说得好!朕宣旨,女人应当享有跟男人相等的地位。

我们全都惊呆了。这句话绝对不是苦瓜所说,那么,是那位神灵借助了苦瓜的嘴,吐出了心声?抬头看天,太阳红得耀眼,看不见一丝风一片树叶,连鸟儿也全都不知去向。只有芦花无声地飘落,把自己交还给大地,期待着重生。

我把苦瓜抱在怀里,感应着苦瓜的感应,心相印,思绪里走出了萍妹。芦花绽放出异香,把我们熏染,我们大家一起,为芦花祈祷。门外的血树不合时令地吐出了新绿,点缀着冬天的荒芜。我知道,新的轮回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