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果然自修。老师们在年级组开会,对于他们这帮高一新生来说,正是聊天的好机会。
只可惜——
别人跟同桌前后桌聊得风生水起,戴川和同桌坐在角落最后一桌。
右边是南墙。左边是同桌学霸温沈锐同学。
前桌的别琼正专注地写着什么,头都很少抬。她的同桌邵小尉没来。而学霸同学正戴着耳机听新概念英语。他烦极了,拿着笔勾勾画画,戴望舒、艾青、鲁迅、苏轼、王安石……没胡子的加胡子,涂上飘飘长发,连拖地连衣裙都美美地加上去。
正无聊间,听到“扑哧”的笑声。
只见别琼转过来,正盯着他笔下的鲁迅看,手里捏着一枚封好的有着精致蕾丝花边信封——
“写好了。”
“咦?”有那么一刹那,他忘记了自己曾经开玩笑叫别琼写情书。等明白过来,伸手去拿,她却撤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交……交什么钱?”他诧异地看着她。
没想到她也很吃惊,“难道你不知道我写情书的行情?”
“还有行情?”他呆住,“多……多少?”
她显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试探着问:“难道不是赵宝权告诉你的?”
“赵宝权?三班篮球队的?”
他因为惊讶而提高的音量惹得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转过来,别琼急了,压低音量,“赵宝权和我是发小,我从初中起就被他缠着他写情书,因为……质量比较好,咳咳,极大程度帮助他追到了心仪的女生。后来他索性就帮我代理写情书业务,他帮我接活儿,但除了他,没人知道是我写的。早上你问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被你发现了,又因为常见你赵宝权打球,所以还以为是他跟你说的……”
戴川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问:“多少钱一封?”
“千字100。”
他终于忍住没问她“你就那么缺钱”,歪着头想了一会,问:“要是质量不好怎么办?”
“不会的。不要侮辱我的写作水平。不过,目前还真没有碰到过不满意的。你要实在不满意,那就改,改到满意为止。”
戴川哭笑不得,掏出书包在里面翻了好一会儿,毛票加上钢镚,九十七块三毛,“我就这么多了,都是前后桌,打个折吧。”
没想到别琼把信抽回去放到书包里。
“对不起,不还价,概不赊欠。”
——这么大牌。
不过说真的,太吊人胃口了。
他一把拽下温沈锐的耳机,“借我10块钱。”
被突然打扰的温沈锐只是斜眼看看他,慢慢拿过耳塞重新戴上,连说话都不屑于。
他也不恼,直接拽过温沈锐的书包,伸进去摸索着,竟真的被他翻出10块钱来,温沈锐看看他,仍是没有讲话,像是默许了他的行为。他一股脑把钱推到课桌的前沿,“喂喂喂,够了。”
别琼数了数钱,把多余的毛票钢镚扔出来,信封也一起扔给他。
戴川打开信封,拽出来四页煞是好看的信纸,两张写满了字,两张空着。均是复古牛皮带着淡淡的玫瑰香,质感好得很,果然是女生喜欢的玩意儿。
“你看完了没问题,就抄在那两张空白信纸上,然后偷偷放进去。”
“够专业!”他翘起大拇指,拆开信封凝神看起来。
五分钟后他双手合十对着别琼无比虔诚地拜了三拜,“大姐头,请受小弟一拜。”
那封情书着实专业,语言文字朴实无华,简洁诚恳,比喻新颖、轻灵,全文引经据典又不失轻松幽默,尤其让他叹服的是,在情书正文结束后,别琼在后面加了个备注,详细注明了以她对邵小尉的了解,各种喜欢的食物和出行路线。
这100块钱花得超值。
他是在追求邵小尉半年多后,才确定了两人的恋爱关系的,这封情书并未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至少在当时起了个好头……俩人心知肚明对这件事瞒得天衣无缝,是在高二升高三时那年的暑假,大家出来喝酒。戴川不小心说漏了嘴,邵小尉才知道的。
自己的爱情,不不不,不仅仅是爱情,甚至是人生,竟然被别琼这个闷声不响的丫头片子驾驭了一次,邵小尉十分火大。
她喝光了那天晚上最后一杯扎啤,摇摇晃晃站起来对天发誓:别琼你个王八蛋,我也要驾驭你的人生。
说完光荣倒下。
那时候大家都年轻,张口闭口动辄人生,未来,前途,理想……时而雄心壮志在我心像个豪迈的英雄即将奔赴沙场,时而多愁善感为了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黯然落泪耿耿于怀。
现在想来不免觉得可笑。
可再想想,又笑不出来。
那样灿烂单纯的校园生活,在工作多年后已是成人的我们,就算心理上再不愿承认,终究是早就丢失了曾经的热情和心境,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我们抱头痛哭或者开怀大笑?
哪里又还能够找到与我们抱头痛哭或者开怀大笑的人?
他以为邵小尉不过是说说,也许酒醒过后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但他显然低估了女生的复仇之心。
3
整个暑假邵小尉对此事只字未提。
直到开学的第一天,他在楼道里看年级的分班座位表,赫然看到自己依然和学霸温沈锐同桌,他俩的前面,仿若复制的高一、高二的座次表,正是邵小尉、别琼。
——邵小尉的舅舅是年级组长,估计是她央求他这么排座的吧。
温沈锐正在位子上看书。
“喂喂喂,聊会儿。”
温沈锐与他两年同桌,被同化不少,沾染了很多坏习性,说脏话啦,逃课啦,上课吃零食啦,晚自修偷跑出去跟他看球赛啊……可始终不变的,是各大小考始终稳坐年级第一名交椅的座位。
人家上课睡觉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都是正确的。
只差如网上段子所说来一句“老师你要是还有什么不会的,再叫我。我先睡一会”。他当然没有张狂到这种程度,但人是真的聪明,大家传说他早在初中就读完了高中所有课程,完全可以直接考大学,不过是不想与同龄人生活脱节,才一直按部就班老实就读。
同学都说他是神童,因见着他上课时常睡觉,却永远第一。戴川曾经几次问过温沈锐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笑,从未正面回应。
他是不是神童戴川不知道,他只知道,温沈锐是个聪明人。学生时代我们夸一个人聪明,举证时会说,学习好啊,每次都能拿高分,就算不复习,也照样拿第一……但戴川觉得,温沈锐的聪明,体现在他的记忆力、思维能力、想象力,甚至是操作能力上。高一时他顾忌着温沈锐是学霸,不敢造次,慢慢熟了摸透脾气,没少拉着他一起逃课胡闹,每每这样,他都要在回去后看书熬到凌晨天色发白,补上白天落下的课程,才勉强进入全班前十五,年级前100名。
可温沈锐似乎不是这样的。
戴川清楚自己荒废了时光,所以后面努力找补,为的是不让自己真的落下。而温沈锐,似乎只是……只是高兴。
这感觉就好像,攀越顶峰的大部队,出现了两个掉队的人。其中一个时而分心,攀登一会儿便想要下山转转,骨子里又不甘就此脱离,时时悬在心头的危机,督促着他不得不赶回来继续攀爬。累了渴了饿了无聊烦闷了,再下山去转,周而复始。
而另外一个觉得这个人有趣,有时候也跟上来凑凑热闹。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一伙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对方已经攀越过顶峰无数次。
人家是……用飞的。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在顶峰。
“聊会就聊会。”一个暑假没看到戴川,温沈锐放下手中的书,难得这么主动,“你家那位呢?”
“说一会就来,到现在没见到人。”
正说着,邵小尉突然急冲冲跑过来,不由分手拉住温沈锐的胳膊文:“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我听说……”她故弄玄虚,欲言又止,“算了,我还是不讲了。”
“好。”温沈锐从来不吃这一套,见她故意卖关子,塞上耳塞听歌。
“喂!”她急了,跟她男朋友一样的坏习惯,动不动就扯人耳塞,“你能不能按常理出牌。平常人听到我这么说,都会紧紧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啊。”
温沈锐瞥了她一眼,“可你说还是不讲了。”
“我说是那么说,实际上我心里的想的是我先不讲,直到你步步紧逼,追着我反复问了,我才告诉你。要吊你的胃口嘛。”
戴川看着俩人斗嘴直乐。
“哦,这样啊。”温沈锐慢吞吞重新戴上耳机,“我没胃口。”
“……”
邵小尉对着戴川一顿猛捶,“女朋友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还乐。”
“你伶牙俐齿的,谁能欺负你。”
看这俩人掐架,简直人生一大享受,他才不帮忙呢。
果然,邵小尉才不是省油的灯,她再次拽下温沈锐的耳机,这次选择开门见山,怕其他同学听到,俯下身轻轻地说:“别琼喜欢你。”
她期待着他吃惊的样子,比如,瞪大眼睛看她。
确实有人这样,但并不是温沈锐,她男朋友满足了她。
戴川傻眼,不知道女朋友演的是哪一出。
“哦,知道了。”当事人只是这样淡淡回答。
她不甘心,又说:“她跟我说会在这几天向你表白。”
“是么?”
戴川吓个够呛,如果是因为自己说漏嘴当初情书是别琼所写,所以邵小尉在进行报复的话,那未免有些玩大了。
他拉她出教室外,问:“你胡编的吧?”
邵小尉笑,“嗯哪。”
“……”
“别胡闹,就算我错了,好不好?人家别琼有什么错?”
“怎么没错,天天闺蜜地喊着,背地里干过这事,怎么说都不敢说?”
“你太小题大做了。幸亏我俩不是偷情,否则,你都能抱着炸弹跟我们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