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奉命镇守巴丘,操练水军,在洞庭湖接长江的险要地段建筑了巴丘古城。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鲁肃在巴陵山上修筑了一座“阅军楼”,用以训练和指挥水师。“阅军楼”临岸而立,登临可观望洞庭全景,湖中一帆一波皆可尽收眼底,气势非同凡响,在其后数百年间,“阅军楼”渐渐由军事设施演变成民间观洞庭湖景的绝佳去处,直至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年),有“燕汉大手笔”之称的著名文人张说被贬官至岳州后,常与文人迁客登楼赋诗,定名此楼为“岳阳楼”,以后,还有李白、杜甫、李商隐、李群玉等大诗人接踵而来,写下了成百上千语工意新的名篇佳句,至此,“岳阳楼”蜚声神州,名扬四海。
接踵下来的时光中,岳阳楼几经战火摧毁,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受谪任岳州知军州事的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并于次年九月十五日求范仲淹作了著名的《岳阳楼记》。在随后的百多年里,岳阳楼三次损于大火,如今的这幢楼,是庆元四年(1198年)重修的,主楼有三层,楼高约五丈,以四根楠木大柱承负住全楼的重量,又用十二根圆木柱子支撑二楼,外以十二根梓木檐柱顶起飞檐,彼此牵制,结为整体,全楼梁、柱、檩、椽全靠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堪称建筑奇迹,楼顶酷似将军的头盔,十分壮丽而不同寻常。
张童昆手举一盏黄色宫灯,小心地在三楼巡睃着,他们张氏家族,作为公认的张说的后裔,已经掌管岳阳楼好几代了,他深知烛火对木质结构的建筑具有怎样的危险性,所以,窗外每有风吹进楼,宫灯内火影摇曳的时候,他总要停下身来,小心地看看宫灯里的那根火芯,生怕有一丝火星溅出来,引起不必要的损失来。
三楼现辟为茶室,以供游人品茗观湖景,文人骚客们咏诗作画之用,元丰八年,孟夏,米芾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写成条幅挂于此楼上,淳熙五年冬,陆游路经岳州,题《登岳阳楼》一诗于此,其他文人画客莫不喜爱在此题词赋画,在当时已成一种时尚。于是张童昆把那些有关于岳阳楼的名家字画仔细裱好挂在堂上,供游人欣赏,其中有些是文人墨客题留于此的,也有些是历代岳阳楼主人自己四处收藏而来的,现今的三楼,几乎已经成了书画宝斋,对于十分喜爱此道的他来说,每个晚上,夜深人静时分,在此挑灯观看这些宝物,实是人生一大乐事矣。
岳阳楼下传来微微的马蹄声,张童昆心中暗异,此时已是子夜时分,岳阳楼早已打烊,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在楼下流连呢?他把头探出窗户,向楼下的青石路上眺望——
窗外下着濛濛细雨,沉沉夜色下,只见一辆香车沿着湖堤踽踽而来,香车旁点着一盏蓝色的三角灯,驾车之人身形很隐约,若隐若现的仿佛一缕黑烟一般,这让张童昆感觉心中很不舒服,他是洞庭一带著名的内家高手,以他的眼力,居然无法看清那端坐香车上的车夫,此事多多透着蹊跷。
香车在岳阳楼下停住,驾车之人忽然抬头上望,张童昆看到那人的面目,心下大懔,一丝寒气由脚底直蹿脊梁——好诡异,此人的面目居然模糊不清,竟如没有五官一般!
霍然,香车之门洞开,无数蝙蝠从香车里展翼而出,发出十分难听刺耳的声音,这些如蝙蝠般的影子盘旋着冉冉向岳阳楼上飞来,张童昆看清了飞在头里的几只蝙蝠的面目,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些黑影有如夜叉般的脸面,狰狞恶心,一对璞翼比一般的蝙蝠略长,飞翔时发出一阵阵锥人耳鼓的尖啸声,他虽然不知这些蝙蝠怎会如此怪异,但知道来者不善,于是飞快地把所有窗户全部关上。
窗外,如潮般的黑影环绕着岳阳楼盘旋不散,一波波的声浪澎湃地涌向张童昆的耳际,让他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昏噩噩起来,倏然,他感觉到楼梯口有异声,如老和尚敲木鱼般,一叩一斟酌地沿着楼梯上来,这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他脑海里有一丝疲倦,想要倒地睡去,蓦地,心底深处发出一声警钟般的磬响,作为武林人,他的灵智还未全部昧灭,这声警钟惊醒了他:他中邪术了!
张童昆赶紧盘膝坐下,五心向天,内息迅速游走丹田,希翼能在短时间里把邪术在他体内造成的灵智禁锢迅速解开,可是,他的反应终是慢了一步,夜叉蝠的叫声所产生的失神效果已经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开来,他的神智已在慢慢流失,大脑已经开始模糊起来。
楼梯口现出一具黑色的身影,一身黑袈裟的黑头陀神情漠然地盯视着正渐渐陷入迷茫的张童昆,他锁紧眉头,感觉到一丝惊诧,从他赶到岳阳没多久,就已经了解到这名岳阳楼楼主有每晚必登岳阳楼的习惯,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楼主居然定力如此强大,能抵挡自己豢养的“夜叉蝠”的叫声这么久。他渐步向张童昆靠过去,眼瞅着他脸上肌肉一阵阵地乱颤,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快感。
蓦地,张童昆从地上一跃而起,嘶吼着飞跃向黑头陀,双掌刮起一阵狂伦无匹的罡气直罩向黑头陀的中路要害,却见黑头陀一动不动,身体倏然由头开始散裂爆开,化成数百条蝙蝠翩飞而散……凝足真力妄图临死反扑的张童昆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吓呆了,眼瞅着站在眼前的黑头陀霍然化成千百条蝙蝠盘旋在身周,他茫然不知所措,精神彻底崩溃了,凌厉的眼神在这一霎那间涣散开来,刚刚聚回的神智如云烟般散去,再也抓不回来了。
约一炷香功夫后,屋内的蝠群倏然开始回聚成一尊人形,黑头陀现出身形,幽然地走到呆立着的张童昆身前,伸出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没见他的眼珠转动,确定此人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了,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张童昆:“我是张童昆。”
黑头陀:“你可是华山书院之人?”
张童昆:“不是。”
黑头陀:“你可认识华山书院之人?”
张童昆:“不认识。”
黑头陀:“你可认识杨正侠、邱栋或普远?”
张童昆:“不认识。”
黑头陀:“岳阳楼里可藏有华山书院的东西?”
张童昆:“没有。”
黑头陀:“清明印可藏在岳阳楼里?”
张童昆:“没有。”
黑头陀:“知道清明印是什么吗?”
张童昆:“不知道。”
黑头陀:“知道清明印藏在什么地方吗?”
张童昆:“不知道。”
黑头陀惊“咦”了一声,大惑不解地绕着张童昆踱着方步,他可以肯定,张童昆此刻说的话全是真话,可是,寒山寺里,普远、邱栋和杨正侠留下的那个谜,却为何目标直指这岳阳楼呢?难道谜底并不是岳阳楼?难道自己找错对象了?抑或是还另有隐情呢?
黑头陀在岳阳楼里逗留了许久,几乎转遍了这幢古楼的每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他所想要的东西,眼瞅着天边现出一抹鱼肚白,天色将亮了,方才长叹一口,看来自己的智力终是有限,玩不起这种智力大碰撞的游戏。他重新回到呆立在三楼正中,始终一动不动的张童昆身前,伸掌在他的胸口揉了一揉,看着他吐出几口鲜血,委顿倒地后,方才走下楼梯,离开岳阳楼,没多久,围绕在岳阳楼的那群邪异的夜叉蝠回聚到香车中去,香车前的蓝色三角灯倏然亮了一亮,喑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