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清明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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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三月的洞庭湖畔芦荡成片,虽然没有芦穗满目飘展的壮观,却也青涩郁葱,渐具规模了。向牛丕猫着腰,小心地拨开身前的芦苇屏障,凝神观察外面的情景:眼前是一小片比较干燥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小土坑,南面临湖,另三面被重重的芦苇荡包围着。他聚神向周围倾听着,确定空地周围是安全的,方才穿出芦荡,走上空地。

一身雪衣的艾净紧随其后来到空地上,向牛丕怀着猥亵的心思偷瞄向她那双诱人的赤足,除了足底沾着泥灰外,足背非常干净,这让他深佩此女的轻功了得。艾净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正,秀眉轻锁,裙裾微微下扯,把玉足遮住了。

向牛丕轻叹一声,歪身坐倒在地,口中叹着苦经,“哎哟,累死我了,这该死的肖白虎和鹏万里,怎么甩都甩不开他们,不知道这些家伙用了什么邪术,简直成了我们的附骨之蛆了。”

艾净素手轻揽披肩的青丝,妙目如雾般看着远处湖面上驶过的白帆,轻声说道,“天下四大书院的四大护法如今我们已见其三,只不知这一直未露面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些怪物各怀绝技,十分难缠,若是一路上总被他们如此死搅蛮缠着不放,虽说不怕他们,却也麻烦得紧,我看我们还是速速赶路吧,再走三十里路就该到岳阳城了,一俟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就奈何不得咱们了。”

“歇歇吧、歇歇吧。”向牛丕告饶道,“我现在又累又饿,这几天跑的路比我三年里跑的路还要多,真要命啦,再跑下去,我这两条腿就不再姓向了。”

艾净美丽的秀容上挂上一抹冷笑,“你好歹也是一个名闻海内的大盗,跑这点路就趴下了,讲出去谁信?”

“你搞错没有,做贼又不是靠双腿,是靠双手和头脑也。”向牛丕咕哝道,“我做贼那会儿,吃香的喝辣的,出门有香车宝马侍候着,哪曾吃过这种苦。”

艾净垂首想了想,纳闷道,“我们从嘉兴开始到这里,一路上居然被他们毁了咱四匹坐骑,不知道这帮书院的术士们用的是何邪术?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肯定是那虫二姑,”向牛丕判断,“这个丑八婆养着一大堆怪里怪气的虫子,这天下五毒她一人就养了四样,没让咱浑身长满虱子已算是相当客气的了。”

艾净觉得他说得有理,如今已入春末,正是虫子茂生的季节,虫子不比兽类和禽类,有的小得肉眼难辨,防不胜防,那虫二姑以虫子为武器,却也算是江湖中极具个性的一号人物了。

忽然,她的心里连打两个激灵,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与此同时,向牛丕也产生了同样的预感,低声呼道,“快隐蔽!”

两人闪身掩至芦苇群中,隐在暗处,聚神聆听四周的声音,忽而,向牛丕手指向天空指了指,艾净抬头上望,高空中,一只鹰隼在展翼盘旋,这是鹏万里所豢养的那只猎鹰。艾净从地下捡起一粒石子夹在手指间,暗暗运功上手,准备用石头把那只猎鹰打下来,向牛丕拦住她道,“不可,这只鹰儿机警得很,再说又飞得高,一击不中反倒暴露了。”

“怎么办?”艾净柳眉轻蹙,“如果走,不管从哪个方向都会被它察觉;如果不走,只怕他们几个马上就会追过来,因为他们还有一只嗅觉灵敏的豹子。”

向牛丕察视着四周的环境,忽然说道,“我们不走了,让他们抄到我们前面去。”

艾净知他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向牛丕趁空中的猎鹰飞出视线后,迅速带着艾净来到空地中央,他指着空地上的一个半人多高,约六尺方圆的土坑,“跳下去。”

“跳下去?”艾净看着坑中那些腐烂的苇叶,感觉很脏,心下踌躇。

向牛丕从肩袋中取出那卷可做幻术的绢轴,用斑竹湖笔在绢轴上草草画了几笔,只见绢轴上水波粼粼,栩栩如真,但不是那种清水,而是令人恶心的黑腐之水,他画好后,见艾净还站在坑边犹豫,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坑中,两人紧挨着蹲下,把那幅绢轴往头上一盖,绢轴自动变大,紧密地把他们盖严实,从外面看,这个坑变成了一方肮脏的污水塘。

过了约半炷香功夫,雪豹从芦苇荡中钻出来,它沿着两人的气味追循到污水塘边,惊异地瞅着污水塘中自己的倒影,感觉数天前在寒山寺中所发生的奇怪现象再一次出现了:明明面前有强烈的人味,可是,眼里所见的却为何浑然不是那回事呢?雪豹感觉很纳闷,使劲扇动鼻翼,绕着水塘不断转圈子,甚至伸出爪子在水塘里拨了一下,只见眼前水波泛开涟漪,但是爪子却是干的。雪豹没有人类的智商,当然不知道爪子入水而不潮是不正常现象,它感觉自己有点干渴了,于是伸出舌头舔那水塘里的水喝,哪知舔了半天,还是觉得口渴,这是怎么回事?雪豹又糊涂了,眨巴着眼睛干瞪着污水塘,郁闷之极。

忽听身后有人呼唤:“嘿,别喝那脏水,去湖边喝去。”肖白虎大步从芦苇荡中走出,把自己的爱宠往湖边赶。

虫二姑和鹏万里紧随其后走到空地上,两人哎哟一声,同时坐倒在地,手敲双腿,显见是累极了。

“向牛丕那狗贼滑得像泥鳅,他真有本事就别让我给逮着,否则,嘿嘿……”

那虫二姑冷笑起来比鬼还难听,躲在坑里的艾净只觉得心里直发毛,感觉就像有条毛毛虫在心口爬着似的,忽然,她果真感觉到腰际有东西在轻轻摩挲,但这不是虫二姑养的毛虫,而是向牛丕那只不规矩的毛手,若换作平时,她会毫不客气地掴他一个金光灿烂的大巴掌,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只好忍住心中的怒火,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吃豆腐。

鹏万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他要真那么容易就让你给逮着,这天下第一捕头该让你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虫二姑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手指玩弄着脖子上那条蜈蚣项链,眼神小心地睃视周围愈聚愈多的红头鸟儿,生怕一不小心又让这些贼鸟叼去头上的虫子。

“我是说,向牛丕好歹也算是当今最出名的贼头,”鹏万里冷笑道,“他若那么容易就让你给逮住,那天下的毛贼都得冲你喊老祖宗了。”他这话里明捧暗损,虫二姑如何听不出来。

“我就知道你这老变态看中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姑娘家了,”虫二姑冷笑道,“前日在景德镇时,眼看就要逮着他们了,偏偏你一个走神,又让他们给溜了。”

“老子瞅那女娃顺眼又怎样?”鹏万里横鼻子竖眼道,“就因为有你这损害市容的倒贴货走在我身边,老子现在已经不能人道了。”

“你下流!”

“你滚一边去。”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见肖白虎对他们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安静下来,雪豹披毛竖起,喉咙里发出“呼噜”的警告声,飞翔在空中的那只猎鹰从空中滑翔而下,翩翩落在离空地不远的一棵半枯的桑树上,转侧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四周,只见这棵桑树周围的芦苇忽然违反自然规律,在迅速抽穗生长,然后芦花绽放,最后雪芦飘飘,一根芦苇需要两季方能完成的生长过程仅在短短的弹指间就完成了,只见白絮的芦花冉冉曳曳,如雪般向他们这里飘来,转眼功夫,三人周围飘满了芦花,景致怪异之极。

三人中虫二姑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边拨转着脖子间的蜈蚣项链一边呷声问道,“来者可是岳麓书院的花间溪妹子?”

猛见那棵半枯桑树的树枝剧抖了一下,端立树上的猎鹰被冷不丁吓了一跳,惨叫着飞上空中,桑树枝叶婆娑间,显出一条曼妙的翠绿身影,这身影在树叶间若隐若现,鹏万里和肖白虎睁足眼神,方才看清树上的女子,此女貌样俊俏,鹅蛋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口,如云的青丝在头顶上绾成双丫髻,髻间戴一手编柳环,四根细如筷子,碧绿如翡的青藤从柳环间垂髫下来,就如四根翠绿的辫子般荡在腰际,身穿绿色水衫,整个人充满野趣之美。

虫二姑见有了个女伴,心中高兴,笑道,“哟,五年没见,花家妹子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水灵了。”

花间溪斜瞥着空地上奇形怪状的三个人,漫声诮道,“白鹿洞、应天、石鼓书院派不出个像样的人来了么?想我天下四大书院,是出文章,出才子的地方,就算找不出个人间才俊来,也得顾点脸面,派出个人模人样的才是,现会儿可好,出来的全是猪狗马面的人物。”

鹏、肖二人原本对此美女颇有好感,闻言面色一滞,傻了。

虫二姑不怒反笑地对鹏、肖二人安慰道,“二位别要生气,她这是发癫痴,说话一根筋,没经过脑子。”

花间溪怒道,“你才是发癫痴。”

虫二姑双手乱摇道,“算我说错了,花家妹子,我们这次是奉了‘书香令’出来查明书院惨案的,又不是出来赶秀场选美来着,只要是两手两腿能走路就行,要那么漂亮干嘛。”

“话是这样说,”花间溪轻身一纵,身姿曼妙地从桑树树枝间跃出,素指捋着裙襟旁一朵印金的牡丹,娇姿柔态道,“但我总觉着人的形象代表一个门派的门面,象你们这副妖模鬼样的打扮走在大街上,知道的还以为我四大书院穷得开不了火灶了,连身像样的衣服都供应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大书院尽养些妖魔鬼怪来着。”

虫、鹏、肖三人被她损得直翻白眼儿,皆想你这女人虽然漂亮一点,打扮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们知道这种女人最不可理喻,越和她啰嗦她越起劲,索性闭上嘴巴,不接她的话头了。

花间溪娉婷婀娜地在空地上款步走了两圈,便如孔雀一般显摆着她那一身水绿色的漂亮衣衫,走着走着,见三人一副闭目养神状,唯独一只雪豹在瞪视着她,甚觉没趣,于是说道,“听说这几天你们很忙,不知忙出点成果没有?”

虫二姑郁闷地抬了抬她的稀眉毛,“我们一直在追踪本案的主凶向牛丕来着。”

“向牛丕?”花间溪冷笑道,“三个人联手还逮不住这家伙?讲出去只怕别人笑话我们四大书院无人。”

肖白虎被她冷嘲热讽得有点受不住了,回嘴道,“动嘴皮子的怎知跑腿的苦,那向牛丕是大盗,出道后与官府和白道武林玩躲猫猫玩到今天了,又岂是说捉就能轻易捉得住的。”

“不过如果花家妹子和我们一起追捕他的话,情形便又两样了。”虫二姑明捧暗损道,“听说向牛丕是个多情种子,标准的花痴,依花家妹子的俊俏样,只要往那岳阳城的城门前一站,姓向的小子准会自动送上门来。”

花间溪被她捧得几乎飘起来。

鹏万里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问花间溪,“花姑娘刚从岳麓书院里来,不知几位院长有何指示。”

花间溪说道,“几位院长的意思就是赶快抓住向牛丕,然后送到应天书院去审问。如今天下人人皆知向牛丕是杀害韩丞相和寒山寺惨案的凶手,白道武林与少林寺、全真教、丐帮已联手发出‘金刚令’,号令武林同道追杀国贼向牛丕,而官府也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这‘妙法神笔’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可诛之,所以我们必须抢在官府和武林同道之前抓住他。”

“这就怪了?”肖白虎嘀咕道,“为何要抢在别人前面抓住他呢?杀了他不行么?”

“不能杀。”花间溪语气坚决道,“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这都是陆游老先生和众位院长的意思,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这个向牛丕掌握着一些有关于‘华山书院’的一些重要情报,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一定与清明印有关。”

肖、鹏、虫三人面面相觑,感觉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貌似这个“妙法神笔”向牛丕不管走到哪里都将面临很悲惨的命运了,此人若是知趣的话,就该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最起码十年里不要冒头江湖。同时他们也知道,若是向牛丕真要躲起来的话,那他们四个就算是把整个江湖翻个底朝天,也未必找得到他,这个抓他的任务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四人心里郁闷,一边七嘴八舌地商量着,一边离开了芦苇荡,向西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艾净首先掀开绢轴从土坑里跳出来,向牛丕眼神迷离地从坑中直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小蛮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眺望着书院四术士消逝的方向,对艾净说道,“你听见花间溪说的话了么?‘清明印’,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就是‘华山书院’失踪的那个信物么?”

“有此可能,只是不知这东西派什么用场,是什么样的东西。”

向牛丕怪声道,“既然这是‘华山书院’保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天下四大书院是中原书院之首,有众多文人与他们有联系,甚至象朱熹、陆游、辛弃疾之流都是他们的座上客,知道这种有关于‘华山书院’的秘密也在情理之中。”艾净拍去身上尘土,转首问他,“接下去你准备干嘛?”

“当然是去岳阳楼。艾姑娘不是一直知道我的意图的吗?还要多问。”

艾净明眸如水,语声凝重道,“白道武林和官府已经开始联手缉杀你,你还准备招摇过市?”

向牛丕耸耸肩膀笑道,“我被别人追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不过是多出几个人而已,对于我来说都一样,我无所谓啦。”

“你受了如此大的冤枉,难道不想对天下人辩白些什么吗?”艾净提示他道。

“别忘了我是个贼,贼的辩白就如同被当场捉脏后辩解‘赃物是自己跑到我身上的’这句话一样愚蠢。”他忽然正色道,“若是艾姑娘有顾虑,不想同行,我可以理解。”

艾净秀容微沉,“你都不怕,我又何怕之有。只是请你的手放老实点,不要老是趁人之危。”

向牛丕涎颜笑道,“没办法,姑娘兴许不知道,做贼的人有时候两手会不受主人控制,不知不觉就干蠢事了。”这是盗贼们最经典的为自己辩护的话,对于这种厚脸皮的狡辩,艾净除了翻白眼,实在也找不出更无厘头的话来驳倒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