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寺”中的寺僧被杏月儿与白果仙的斗法声惊醒,待他们发现寺中居然有人在用法术斗法时,顿时四散惊逃。
“妙光塔”外的运河边,田歌对面的白色荧光点霍然飘向运河河面上,田歌轻喝一声,翻身落到河面的一块碎冰上,脚尖一点碎冰,施展轻功在河面上如戏水的鹭鸶般轻翩翱翔,他的轻功绝佳,只要水中略有飘浮物,便能成为他籍力飘飞的支点,他手中的那根长长的竹篙紧紧地追蹑着前面的白色荧光点,无论那白点如何闪转移挪,始终无法摆脱竹篙的篙尖,突然,白点静止不动了,田歌也停下身形,对那白点笑道,“艾姑娘既然已经暴露,索性大方点现出身形吧,依你那仙子般的容貌,老是隐身不见人岂不可惜。”
盘旋在空中的那些黑蝠倏然回聚向白点,随着黑蝠越落越多,身穿黑色袈裟的艾净现出身形,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黑袈裟把她的肌肤映衬得分外白皙,那张秀美绝伦的玉容上满是阴沉之色,她的凤目中爆闪着熠熠紫光,她冷声说道,“姓田的,牵机谷口饶你一命,你就该给我躲得远远的。如今你两次三番出手干扰我的事,你这人简直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田歌嬉皮笑脸道,“我这还不是舍不得艾姑娘你么,好歹我们朝夕相处一场,日久生情了哩。再说,明明是你在寻我们的晦气,怎又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纠缠于你呢。”说到这里,忽听岸上一阵“吱嘎”的闷响,大地一阵抖动,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岸上,只见飞在空中的杏月儿已被白果仙给赶得远远的不敢过来,而白果仙则凝立在“妙光塔”前,他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法咒,从“妙光塔”的塔底钻出一棵巨大无朋的巨树来,巨树伸出无数粗大的树干缠住塔身,树干在不停地钻离地面向高处窜长,竟是硬生生地把“妙光塔”顶离了地面,凌空悬架在巨树上,如此一来,尚有逃跑机会的九转子立时成了瓮中之鳖。
田歌指着白果仙质问艾净道,“这个老妖一直隐居在牵机谷里与世无争,这次居然离开自己的根基出谷来抢‘清明印’,大概是你唆使他出来的吧。”
艾净扬扬眉毛道,“没错,那日我发现手里的‘清明印’竟然是枚假印后,重新追回汴京城,哪知你们三个奸猾如鼠,早已逃之夭夭了,我在汴京四处寻找你们的下落时,不幸被这树妖给逮住了。此妖见我手里并没有清明印,便放我离开,只是我觉得一人独斗你们三个恐怕会吃亏,所以鼓动那老妖一起来寻你们晦气。本来在崂山山脚下我就要他出手擒姓向的了,只是这老妖干守了‘清明印’八十余载始终没弄清印上的奥秘,所以执意躲在暗中观看姓向的如何揭开‘清明印’的奥秘,害得我只好孤军奋战,否则,昨晚若有他提前相助,又岂会让你在一帮穷酸面前出我的丑。”
田歌冷笑道,“我看白果仙未必执着于这枚‘清明印’,如果你不编一个非常诱人的理由哄他,只怕他未必肯离开老巢,千里迢迢地随你追到江南来吧。”
艾净玉手优雅地捋着青丝道,“被你猜到了,这老妖被你盗走‘清明印’后并未显得太失意,当日我劝他随我一起到崂山来找你们时,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个牵机谷,所以我告诉他:这枚‘清明印’中蕴藏的‘五龙蜇法’实际上是个成仙之术,当年的陈抟老祖就是靠着修行这种术法飞升成仙的,听到这个理由后此妖方才同意出谷。”
田歌“噢”了一声,恍然大悟。不管凶妖也好善妖也好,大凡修行到一定年数的妖精多半想求成仙之道,艾净就是利用这个弱点鼓动与世无争的白果仙出谷来找他们晦气的,他叹口气道,“艾姑娘真是糊涂啊,你与这种老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你以为他得到‘清明印’后会给你什么好处么?其实昨晚我们放你一马,你就该离无锡远远的,不该再淌这汪浑水了。”
艾净冷哼一声道,“姓向的故伎重演,他弄块假‘清明印’能诳得了那帮蠢穷酸,却骗不过我。我的立场很明确,这枚‘清明印’是我第一个看中,你们只不过是半道上岔出来的横加抢夺的,我得不到它,你们也休想得到。”
田歌又问她,“这么说,那树妖执意要杀了我们,也是你要他这么做的么?”
“是的。”
田歌摇头唉声道,“艾姑娘个性太偏激,这又何必呢?好歹我们相处了这一场,你就算心里生怨,也不该衍生成仇嘛。你应该知道此物本是我们汉人的东西,就算是立在民族立场上,我们也不会让你金人得了去。”
艾净扬扬秀眉道,“你们大宋气数已尽,迟早是我大金国的领土,你们迟早也会沦落为我大金国的子民。”
田歌面色一正凌然道,“艾姑娘说大话也不怕咬着舌头,我大宋朝廷虽然腐败无能,但我大宋子民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你金人不过是边莽野寇……”
“住口……”艾净最恨的便是有人称她的祖国为边莽野寇,她玉指一弹,绕在指间的金色鱼钩怒射向田歌的面门,田歌手中长篙一抖,挡开金钩的突袭,两人一话不和,立时钩来篙往,兔起鹘落,又在运河河面上大打出手了。
“妙光塔”里,向牛丕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低声轻呼道,“老前辈?”没听见九转子的回答声,他暗忖着自己是否已入梦乡了?于是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没有痛觉,果然已入梦中。
“啊,看来这枚‘清明印’果然有托梦之术。”向牛丕低声嘀咕道,可是眼前太黑了,看不见任何事物。他使劲睁大眼睛,妄图看清哪怕是自己的鼻尖,可是眼中毫无所见,他心里暗叹一声道:“这个时候哪怕是有点微弱的星光也好呀!”他的念想刚落,头顶上蓦然出现满天的星斗,晴朗的星空没有一丝暇云,银河就仿如挂在他的眼前似的,清晰得有点让人心悸。
向牛丕不禁一惊,此时星光照得四周朦朦亮,他环顾周围,眼前星河流转,银河倒泻,除了银光熠熠的星斗外,就是他脚下的那方大地,还有,就是身后不远处矗立的一块长方体的巨大方石,除此之外,这个梦境里再无他物,空旷得让人感觉孤独。
向牛丕举步来到那方长方体的方石边,只见这方石高达八尺,宽约五尺,四壁光滑,石上隐隐透着一股清凉之气,他觉得这方石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但因光线不明,有些细节看不清楚,他低低嘟囔道,“唉,可惜是晚上,要是这个梦是白天该有多好。”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光线大炽,天空星斗倏隐,一轮骄阳高悬,天色竟由夜晚转成白天了。向牛丕剧睁双目仰望猝然变幻的天空,大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合拢,他连着“呀”了好几声,喃喃咕哝道,“难道这个梦境竟能随着我的意念而随意变幻么?我再试试,北边天空给我出现一道彩虹。”
果然,北面的空中挂上半轮七色的彩虹。
“妙啊!”向牛丕连打两个响指欣喜道,“原来此梦境真能随我心意而随意变幻哪!那我岂不是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这个梦境?”说完他又让空中飞来一排大雁,又让大地上长出几丛灌木,再让眼前流淌一条小河,小河中有数名长得象艾净的美女在沐浴,眼前空旷的世界顿时春光满目,有了生机。
向牛丕嬉笑着看着小河中美女入浴,感觉此梦妙趣之极,说不出的惬意,怪不得“清明印”的前主人陈抟老祖动不动便睡觉,而且一睡便是几个月,这等美梦永远都做不够,最好永远陷在梦里不要醒来。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块巨石上,刚才他觉得眼熟,此刻光线大明,他看清了,巨石四壁竟呈赤、黑、白、青四色,与藏在自己怀中的“清明印”竟是完全一样,再加上巨石四壁透出一股清凉之意,莫非这块巨大的方石就是“清明印”的梦境版?向牛丕走近那方巨石,绕着巨石转了一圈,只见巨石四壁不仅颜色与“清明印”一样,甚至连石面上的纹理都相似,虽然此巨石比“清明印”大数百倍,可是长宽比例却差不多,这难道都是巧合吗?
向牛丕手抚巨石光滑清凉的壁面自语道,“难道陈抟老祖在梦境里就是用此石来施展唤龙之术的么?可他又是如何施法的呢?”现在他知道了,眼前的这个梦境可以随他任意操控,别说是五条神龙了,就是要一百条龙,照样可以办到,可是梦境和现实毕竟是完全没法沟通的两个世界,如何把梦境中的事情实现到现实世界中去呢?有这个可能吗?向牛丕摇了摇脑袋,暗嘲自己是在痴心妄想,这时他觉得胸口有团清凉之气透过肌肤沁入他的心田,心里说不出的舒泰,他想起这股清凉之气就是贴胸而藏的“清明印”发出的,于是伸手入怀取出那枚拇指大小的五色方印,此刻“清明印”上流光溢彩,印面上更是闪着悦目的银光。这个印面上有圈圆形的图案,由于年代久远,图案已经很模糊了,他自从得到“清明印”后对那图案研究了许久,始终无法看透此中要领,按照他的理解这个图案应为玄门画符,而杏月儿则认为是一种很古老的象形文字,为此他们两人争论了许久,此刻印面上闪出银光后,那图案便清晰了许多,可以看出其上的内容了,向牛丕把印面凑近眼睛辨认许久,终于确定这上面果然是一种古老的象形文字,他低声念道:“万法皆为空,心想梦成真。”他的语声刚落,蓦见眼前的巨石石壁上出现了清晰的影像,仔细一看那影像,竟是映出自己躺在“妙光塔”中的情景,见到此景向牛丕恍然:原来这印面上的十个象形文字,居然就是为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打开一扇窗户的咒语。
巨石壁的影像中:
向牛丕看见自己躺在“妙光塔”塔底层的地板上闭目冥睡,九转子在他身前来回地踱着步,他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跺跺脚,一会儿又伸脚踹了熟睡中的向牛丕两脚骂道:“妈的,真睡得跟个死猪似的,完了完了,若再唤不到龙来解围,老夫岂不要被这个老妖怪给逮住当奴隶使唤了。”
站在梦境中的向牛丕通过石壁上的影像见九转子连踹自己的身体,不禁心里有气,他咕哝道,“这老儿居然敢糟蹋我的身体,你想见到龙是不是?等到真有龙出现时只怕会吓死你。”他心想着若是突然有一条龙出现在九转子面前时,那老儿会是何种表情?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生成,便见“妙光塔”里倏然伸出一只巨大的龙脑袋,这只龙脑袋的鼻尖几乎与九转子的鼻尖做了个亲密接触,九转子乍见一颗硕大的龙脑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两排白森森的巨牙离自己咽喉仅半尺的距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双脚一软跌坐在地。
龙脑袋继续向九转子面前凑去,甚至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做出舔嘴状,九转子骇然惊呼道,“别、别……龙爷爷啊,你是小向召唤出来的么?既然是他召唤出来的,那我们就应该是同一战线上的朋友了,你的敌人是塔外的那个妖精,去……去斗那妖精,别挤在这塔里,这小塔本来就空间狭窄,挤不下你的身子哩。”他见龙脑袋继续在向他凑近,只好缩着身子向后躲,边躲边朝躺在一旁的向牛丕喊道,“喂,姓向的,你睡糊涂了还是怎地,咋把一条大龙召唤到咱这塔里来了呢,万一这家伙耍脾气,喀嚓一口把咱给咬了该怎么办?你快把他赶出去呀!哎哟,姓向的,我叫你爷爷好不好,快醒醒哪!妈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随你一起到无锡来了。”这时他已退到了墙角,眼见得龙脑袋已凑到他的鼻尖前,巨龙张开大嘴,白森森的巨齿上沫涎横流,九转子吓得肝胆欲碎,他伸手去推拒龙脑袋,哪知眼见得自己的手掌已碰到龙鼻子上了,手掌上却毫无感觉,九转子惊“咦”了一声,手掌再摸向龙角和龙须,甚至伸入龙嘴中,全是一片虚无,他转惊为笑道,“哈哈,原来是个幻术,好你个向小贼,险些把老夫给活活吓死。”说完他爬起身跑到酣睡中的向牛丕身前,伸脚狠狠踢了他两脚。
梦境中的向牛丕通过石壁看到这番情景,立时明白了,原来自己可以把自己在梦境中所想的事物通过这个石壁传送到现实世界中去,这即咒语所述的“心想梦成真”。但是传送过去的只是一个幻影,并不是实体,吓吓人可以,却不能产生具体的实效。想来当年陈抟老祖就是通过这个方法召唤五龙出现在世人眼前,令世人以为他掌握着驱策神龙之道,故而误把他当成神仙来看待了,谁又曾想到,那些在空中张牙舞爪,驱雷掣电的神龙竟然只是些幻像而已,而并非是真龙。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同时想通了陈抟老祖为何不把“清明印”的秘密告诉别人的原因,因为所谓的“五龙蜇法”都是骗人的障眼法,“蜇”为睡觉,这点正是“清明印”的奇效,至于说五龙,那纯粹是陈抟老祖知道世人敬畏神龙而幻出的五条龙的幻像而已,所以此老虽然名声远扬在外,却没有争世之心,因为他自知自己所掌握的法力只能算是一种幻术,唬唬人可以,却并不能产生具体的伤人威力,召唤五龙之说不过是个谎言而已。
——原来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清明印”竟然是个施展幻术的法宝,而并不是外界传说的召唤神龙的法宝,至于说长生之术,只因此印能令人长时间陷入睡梦状态,也即道家所说的辟谷之术,确实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若说是长生成仙之道,那纯粹是无稽之谈。崂山派的法术以障眼法和变形术法见长,但此派的障眼法都是些小法术,象“清明印”上那种大场面的幻术,可谓是障眼法中的高端法术,在玄门术法中,幻术虽然不能产生直接的杀伤力,却能左右人的思维和行为。
向牛丕抚掌大笑,连说有趣,他身上的“马良神笔”和画轴都是施展障眼法的法宝,只不过画轴的面积太小,施展出来的幻术威力有限,如今有了这枚“清明印”,并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幻术的内容,那比起在一卷画轴上画画又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突然,向牛丕看见“妙光塔”的地面猛地倾斜过来,塔中的九转子冷不丁地滚倒在地,与酣睡中的向牛丕真身一起沿着倾斜的地板向低处滚去,梦境中的向牛丕见状大感意外,地面怎会倾斜呢?他暗想:不知“妙光塔”外会是如何一番情景!
他的念想刚落,便见石壁上的影像内容一变,竟然按照他的意念穿塔而出来到了塔外。此刻塔外的景状已经大变,“妙光塔”塔底已不是坚实的土地了,而是一棵硕大无朋的巨树,这棵巨树从地底凭空钻出,把“妙光塔”给顶离地面,粗糙的树枝如蛇般把塔身给死死地缠住,原来白果仙为防止九转子用“地遁术”逃跑,用法术变出一棵参天巨树把“妙光塔”给顶离地面,彻底截断了九转子的逃跑之路,此刻塔身悬空而架,角度歪斜着,刚才所见的地面倾斜就是这个因塔身歪斜而造成的。向牛丕目光一转,只见白果仙端坐在巨树前的一片空地上闲雅地抡指弹奏着琵琶,而杏月儿则已被他逼到高空中不敢落地,她正飞掠在巨树枝头上空,尝试着寻机飞近“妙光塔”与塔中之人联系,可那巨树的树枝便如活物一般,一俟她接近便挥扬树枝抽打她,迫得她不得不飞躲而开。
梦境中的向牛丕忽然动了好玩之心,他想别说是一条龙,就算是十条八条他照样可以唤来,只是这是幻术,不弄得恐怖点只怕一时间没把那白果仙给镇住,搞不好反倒弄巧成拙,被他给看穿困在塔中的两个人已是黔驴技穷,那就彻底没指望能脱困了。他看看坐在巨树前手抱琵琶的白果仙,忽然萌生了一个主意:这白果仙属木,在五行中火能克木,也就是说这个树妖最怕的就是火,如果自己能在“火”这上面动动脑筋,兴许能把他给唬住。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落到那棵把“妙光塔”顶离地面的巨树,暗笑这棵巨树倒是个绝好的火引子,自己在这么大的一棵树上施上一个火焰幻术,把这个幻术的气势搞得声势浩大,争取一锤定音,把那树妖给吓跑。
可是,光是一个火焰幻术不一定能吓退白果仙,那么再幻几条会喷火的火龙盘旋在天空怎么样?向牛丕转念一想用龙来吓唬白果仙似乎缺少一点创意了,这个树妖既然是冲着传说中的“五龙蜇法”来的,说不定他并不忌惮龙,再说隔夜里好不容易让“华山书院”的书生们相信“清明印”已被艾净给摔毁,若是再让他们看见无锡上空盘旋着龙,难免会重新联想到“清明印”而来纠缠于他,到时又是个难了之局。
蓦然,向牛丕头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一个横行西北火焰山一带的千年妖怪,此妖名为“火面妖”,原是天竺佛国的一盏长明灯,后因机缘修炼成精,如今已有数千年的道行,据说此妖没有身体,只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的火球状面孔,巨口吞吐之间,能让一个城镇变成火海,端得厉害之极,这种妖精在五行中,绝对是属火生物中的巨无霸,白果仙见到他不逃才怪。
心中计议已定,向牛丕闭上眼睛,在脑海里临摹起“火面妖”的形象来……
“妙光塔”外,飞在巨树上空的杏月儿一边飞躲巨树树枝的抽打一边对“妙光塔”中喊道,“姓向的懒贼,你倒底能不能把龙唤来呀,我这里快挺不住,你再不出手我就自己逃不管你了。”她边说边小心观察白果仙的行动,生怕他对自己发动更凶猛的攻击,蓦然,她发现一直悠闲地端坐在地上的白果仙跳立起来,用手拂开遮面的长发,两眼圆瞪,震骇地看着自己身后,那眼神,就好像一个夜路人突然撞到鬼一般,惊惧参半,恐怖已极。
杏月儿不解地侧头向自己身后一望,触目所见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鬼面,这张狰狞的鬼面苒苒出现在巨树的上空,没见到身子,整张脸孔燃烧着熊熊烈火,便如一团巨大的火球般高悬在巨树上端,那火球的圆径可达数十丈之巨,那情形,就如天空高悬着一个初升的太阳般壮观,白果仙唤出的这棵巨树已算树中之王,可是相比悬在巨树上空的那个“火面妖”的体积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火面妖”见杏月儿转头看向他,便展颜歪嘴想摆出个笑脸来,哪知他不笑倒好,一笑,那张比金銮殿还大的血盆大口正好凑在杏月儿身前,就生似要活吞了她一般,只见杏月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眼向上一翻,身形一倒,竟被吓得晕死过去,她身躯直直地坠向地面,幸亏下面有一棵巨树的树枝帮她挡着身体,否则便摔得粉身碎骨了。
地面上的白果仙蓦见“火面妖”如太阳般出现在自己唤来的巨树上空,顿时惊得胆战心惊,浑身发怵,接着,他又见“火面妖”从口中吐出血红的火焰熔浆浇上巨树,刹那间便把自己唤来的巨树和巨树上的“妙光塔”罩在一片火海之中,那熊熊而燃的火光,甚至把半个无锡城都给映亮了,白果仙脚下情不自禁地连连向后倒退,他揣测着这突然出现的巨型妖精该有数千年的道行,自己那八百多年道行,在这种老妖面前该算是个小辈了,遇上这种顶级老妖,自己要么绕道而行,要么归顺他,若与这种等级的妖精产生冲突,自己是万万没赢面的,更何况那老妖还是个火妖,万一自己不当心沾上他喷出的火焰,顷刻间便能把自己烧成焦炭,形神俱灭。
“火面妖”喷出火熔浆把巨树燃成一片火海后,火红的眼睛猝然冒出两团怒火来,他不怀好意地瞪视着已退到运河边的白果仙,口中倏然发出一声警告:“这是我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东西,谅你是初来乍到,不知我这里的规矩,所以饶你一命,下次再让我见到,绝不饶你,快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闷雷般从“火面妖”口中滚滚而出,顿时震得白果仙又向后退了三步,此刻他的脚踝已经踏入运河之中了,尚犹豫不决地瞅着已被火海紧紧裹住的“妙光塔”,他是不舍得向牛丕身上的那枚被艾净吹嘘藏有成仙之术的“清明印”,可是看这场大火烧下去的趋势,只怕塔中之人都将挫骨扬灰了,就算自己侥幸抢到“清明印”,少了九转子这个能将别人法宝变成自己法宝的玄门异士,“清明印”一样等同一个废石,更何况为了一块废石与这种等级的千年老妖产生冲突,那是相当不划算的。
在成仙之术和保住性命这两个砝码上左右摇摆了几次后,白果仙心中的天平终于歪向了后者,他拂袖掩面,口中发出一声鬼戾般的长号声,脚下踏起一簇簇雪白的浪花,沿着运河河道快速地向远处漂去。
梦境中的向牛丕见最大的敌人白果仙被他的幻术给吓走,长吁一口气,他的目光追着白果仙的背影落到运河河面上,正在激斗中的田歌和艾净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目光停驻在艾净身上,心中又爱又怜,人们都说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危险,此话一点不假,虽然明明知道这种女人不能沾,但他心底还是对她充满渴望的。向牛丕想了想,决定用一个不算恐怖的幻术吓吓这个与他恩怨交缠的金国女子。
艾净和田歌在运河河面上兔起鹘落,闪转腾挪地较量着武功竞技,艾净的武功修为略逊于田歌,久斗之下已呈颓势,但她自信有白果仙的支持,向牛丕、杏月儿和田歌就算联手也斗不过自己的人妖组合,可是世事的演变往往出人意料,当“火面妖”猝然出现在“妙光塔”上空并惊退白果仙时,艾净心里兴叹一声:功败垂成,时不予我也!虽然她不知道这个横刺里跳出来的“火面妖”属于哪个阵营,但她明白今晚是以白果仙为主演,当主演都已经谢幕时,自己再不知趣地僵持在幕前反倒尴尬了。
想到这里她心萌退意,虚晃一招骗开田歌后,身形翩然后飘,如一只黑鹭鸶般姿态优美地掠向岸边,田歌正斗得兴起,怎甘心让她从自己眼底逃跑,他口中暴喝一声,长篙在河面上怒挑几下,几片已将融化,薄如刀刃的薄冰被长篙挑起,直射向正掠往岸边的艾净的背后。
即将飘到岸边的艾净已听到背后有破风声响,依照她的轻功,临空变转方向并不是难题,可就在她正准备临空变式躲避背后射来的薄冰时,蓦见岸边站着一人正定洋洋地看着自己,此人身材细高,手脚奇长,面如死灰,五官模糊不清,竟是……
艾净一向沉稳,即使遇到再大的风波也能处惊不乱,可是偏偏见到此人后,她开始惊疑,开始慌神了,她骇然惊呼道:“是二师兄黑头陀!天啦,他还没死?”
仅此一走神,几片锋利的薄冰已经飞临她的背后,这时她方才想起要躲避,可是她已错过了躲避的最好时机,她勉强躲过两片射向背心要害的薄冰,用玉指弹碎一片射向头部的薄冰后,蓦然感觉颈部一阵冰凉滑过,最后一块削向她玉颈的小薄冰却怎么躲也躲不开了,有殷红的鲜血喷射而出,血滴远溅到数尺之外站立岸边的黑头陀脚边。
艾净“噗通”一声翻落在运河中,她无力地在水面上划了两下,想游回运河中央去,远远游离黑头陀那阴郁的凝视着她的目光,可是颈上的鲜血在迅速喷涌而出,很快便让她失去了力气,田歌见状心有不忍,把竹篙伸向她面前,艾净伸出玉手抓住竹篙,突然,她又叹了一口气,把手松开了,她用怨怼的眼神看了眼田歌,接着转目向火焰冲天的“妙光塔”方向眺望了最后一眼,身形缓缓沉入水下……
黑头陀的出现不仅让艾净大感意外,同时也令田歌感到困惑,因为三个月前在汴京的艮岳山脚下,是向牛丕和杏月儿亲手把黑头陀埋葬的,当时自己就是见证人,此刻此人怎又复活了过来呢?难道他们长白山真有起死回生的奇术不成?田歌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向岸上看时,伫立在岸边的黑头陀的身影却倏然无踪了,田歌倒吸一口凉气,连声呼道:“见鬼了!”
从艾净沉下去的地方翻上几个水泡,殷红的血在河面上慢慢延展开来,田歌纵身跃上岸堤,怔怔地看着艾净消失的地方,心里感慨丛生:几个月前自己还是黑猫时,曾亲昵地倚靠在她脚边,对她充满了爱的旖旎念想,没想到几个月后,自己竟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人生真是反复无常啊!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杏月儿的声音,转头回望,正见她从那片已经映红半边天的火海里安然无恙地逃出来,她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讶声喊着:“妈呀,我还以为这次铁定被烧成焦尸了哩,哪知这火竟然是个幻术,哇哈,这个幻术可真够壮观的,难道这幻术竟是‘清明印’搞出来的么?”
田歌一怔道,“你说什么?这么大的火焰竟然是幻术!”
“是啊,不信你到火焰中去走上一圈试试,保准你毫发无伤。”杏月儿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杂乱的鬓发一边转顾四周,问田歌,“艾姑娘呢?也跟着那个白果仙逃走了么?”
田歌用嘴唇努了努运河中,杏月儿一惊,“你杀了她?”
田歌遗憾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刚才突然出现的黑头陀难道也是幻术造成的一个幻影么?若真是幻术造成的,能把幻术变幻得如此惟妙惟肖,甚至骗过了艾净那么精明之人的眼睛,那这施展幻术之人的法术可谓高明至极了。
杏月儿还在为艾净责备田歌,“给她一点教训就行了,你干嘛要杀了她呢?好歹我们与她朝夕相处了一场,你就没一点念旧之情。”
田歌叹息一声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只是若让她活着,我们以后的日子就过不安生了,这女人既聪明又心狠手辣,她若在暗处盯着咱们不放,就算你睡觉时睁着一只眼睡,也是防不胜防的。”
杏月儿一想也对,这次艾净仅仅引来个白果仙便几乎要了他们的命,下次若再引来其师长白老祖或者天魔宗的魔头来找他们晦气,岂不更难缠。
这时高悬在夜空中的“火面妖”突然消逝不见了,与此同时眼前的火海也消失了,那棵硕大无朋的巨树和悬在巨树上的“妙光塔”清晰地显露了出来,杏月儿指着巨树笑道,“看见了没有,树和塔丝毫无损,看来‘清明印’是个施展幻术的法宝,我现在去把贴在塔上的‘铜墙铁壁术’符咒给揭掉放九转子老前辈他们出来,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整个无锡城的人都被这个火海幻术给惊醒了。”说完她飞身而起,飘向巨树上的“妙光塔”去解救向牛丕和九转子了。
田歌又把目光转对向运河河面上,艾净之死让他心中隐隐生痛,她那仙女般的玉容浮现在他脑海里,久久地盘萦不散,田歌心中微喟,使劲甩了甩头,转身离开岸堤,大步向“妙光塔”方向走去。
从塔中救出向牛丕和九转子后,四人匆匆离开“南禅寺”,逃离无锡城,次日凌晨当天色蒙蒙发亮时,四人已经行到姑苏城的郊外,杏月儿一直盯着向牛丕询问着一些有关于“清明印”的问题,这一路行来就听得她的声音不停地嘈吵着,丝毫也不觉得倦意,似乎这一夜的奔命反倒让她疲倦尽消,精神倍增。反观田歌,此刻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茕茕独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向牛丕停下脚步向后面的田歌看了一眼,对杏月儿道,“田兄兴许是累坏了,我看他走了这么久,连一句话都没吭过。”
杏月儿道,“他是因为杀了艾姑娘,内疚于心罢了,别理他,继续和我说说这个‘清明印’的事。”
向牛丕却叹道,“唉,我原本想幻出黑头陀来吓吓艾姑娘的,没想到却间接害了她的性命,所以说她的死与我也有一点关系,可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杏月儿做了个鬼脸道,“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一副猫哭死耗子的德行,艾姑娘之所以落到今晚这番田地还不是她自己自找的。”
向牛丕面色黯淡道,“这般天仙样美的人儿就此葬身鱼腹了,可惜,太可惜了。”
杏月儿连翻数个白眼,不悦道,“别人都已经死了,你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她的好,太不公平了,她美如天仙我也美如天仙,我都累了一个晚上,也没听见你慰问我一句。”
向牛丕斜瞥她一眼,“你就少来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你也算得天仙么?母夜叉还差不多。”
杏月儿气忿难当,双手一叉与向牛丕在路当中大吵了起来,这时有一辆赶早的马车从前面村落里出来,已经走得两脚起泡的九转子见状赶紧拦住马车,以十两银子的代价把马车给兑了过来。
有了马车,接下去的路程显然就不那么痛苦了,向牛丕、九转子和杏月儿相继跳上马车,三人挤在车辕上静等后面的田歌。
田歌缓步走到马车边上,他并没有急着跳上车辕,而是问向牛丕,“向老弟接下去要到哪里落脚?”
“我么,现会儿先到‘寒山寺’里去祭拜一下普远大师,”向牛丕从怀中掏出那枚拇指大小的清明印道,“普远、杨正侠和邱大学士这次都是为这个‘清明印’而死的,而且他们劳苦奔波许多年,也是为了能找到这枚‘清明印’,经此一场大祸后,‘华山书院’这个组织会否再延续下去都成问题了,我这就到他们的灵前上个香,让他们见见他们梦寐以求的‘清明印’。”
田歌点点头,对向牛丕抱拳道,“向兄弟已如愿得到‘清明印’,我呢,也如愿恢复了人形,咱们彼此扯平,各不相欠了,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好听的曲目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刻,兄弟我就在这里与向兄弟作别了,以后若有缘,我们在江湖上见。”
向牛丕露出惋惜的神色,杏月儿却道,“既然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而且都为同行,难得合作得这么好,不如我们几个联手在江湖上干它几票漂亮点的买卖,等筹足足够的养老资本后再散伙也不迟啊!”
九转子在一旁凑趣道,“哈哈,这个主意不错,老夫虽然金银不愁,但宝贝总是越多越好,合伙人也是越多越热闹,这样才够劲。”
田歌对杏月儿翻了一个大白眼道,“对不起,同一屋檐下难容两个大老爷们儿,再说我已整整浪费了六年时光,现在得去办一些自己的事儿,把失去的六年时光给赶回来。”
杏月儿把手插入袖笼里不悦道,“好嘛,敢情在你的脑筋中,跟着我的六年时间竟是在浪费时光,枉我辛辛苦苦养你六年,算是白养了,怪不得人们说养猫不如养狗,狗儿吃了我的饭,好歹还会感激地对我摇摇尾巴呢。”
田歌跟杏月儿六年可不是白跟的,他知道这女人若要纠缠不清起来,那是比绕在一起的丝线还难解开,索性不搭她的话头,他转问九转子道,“老前辈接下去有何打算?”
九转子瞥了眼向牛丕道,“老夫素行独来独往,难得与向老弟这么投缘,再加上如今他得了‘清明印’这个宝贝,能幻出一些平日里想见又见不着的稀奇事物来,虽说都是些假象,但聊胜于无,老夫好歹也得在他身上赚回一点本后才离开,这些天老夫就缠定他了,让他用幻术带老夫见识一些传奇中的事物。”
杏月儿拍手道,“好哇好哇,这个主意妙趣得紧,我听说东海的蓬莱仙境锦绣之极,向大哥你得幻出蓬莱仙境让我见识见识。”
田歌横瞪她一眼,干咳两声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儿?我这都要离开了,你还缠着别的男人不放,你这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公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你没听说过么?”
杏月儿讶然道,“我几时成你老婆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田歌得意地扬扬头道,“你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这六年里你夜里困了抱我同床,白天饿了抱我同食,再怎么说也做到夫妻的标准了。”
“可……可那时你是一只黑猫儿,算不得一个人的呀!”杏月儿急惶惶地辩解道。
田歌可不管这个说辞,他坚持道,“但你知道我的本体是人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有人的思想,当然也有人的感情,你还这样与我同衾而睡,不就是把我当老公看待么?”
杏月儿嘴巴大张,干瞪着眼睛半晌没有找出一句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田歌不由分说一把把她从马车上给抱了下来,也直到此时,杏月儿触碰到他厚实的胸膛,闻到他颈脖间散发出的男子汉气息后,方才仔细把他与向牛丕做个比较:这两人同样的英俊同样的聪明,可谓一时亮瑜,向牛丕虽然个子更颀长,但田歌更健壮更性感,再加上她与田歌之间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时光,心里早生依恋,两厢比较之下,自己更愿意跟着田歌走江湖。想到这里她娇慵地捋捋秀发,装腔作势道,“现在谈夫妻还为时过早哩,我这里事先申明:咱们两个人猫组合时一直是我说了算,以后人人组合后,也得我说了算。”
田歌脖子一梗强声道,“那不行,以前听你的是因为我不会说人话,如今我能说人话了,当然得以我为主。”
杏月儿伸指点着他的鼻子娇笑道,“少来大男子主义了,你不答应我就跟向大哥走了。”
田歌吃吃笑道,“你跟着我好歹我们还能商量着做事,你跟向老弟,他对你可没爱怜之心,别说听你的了,半路上甩了你也说不定,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杏月儿在田歌怀里扭着身子喊道,“我犯贱,我乐意,你管得着么,在这件事上你若不依我,咱俩就一拍两散拉倒……”她愈是挣扎田歌搂得愈是紧,两人就在路中央打情骂俏起来。向牛丕和九转子见状互相做了个鬼脸,向牛丕一抖缰绳,马车缓缓驰离田、杏二人,向姑苏城方向驶去,愈驶愈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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