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凤桥下的运河中,一叶扁舟停泊着。
当杏月儿赶到会合地点时,站在船头的田歌向她招了招手,杏月儿跳上小舟,田歌摇橹离岸,驾驶着小舟向城南方向驶去,他们必须抢在武林群雄脱困前连夜离开无锡城。
杏月儿钻进船蓬,正见向牛丕和九转子面对面坐在低矮的小舱内,中间的一张小桌几上放着那卷《华山玉牒》,杏月儿向玉牒上看去,全是那种歪歪扭扭的古篆字体,读起来极是别扭,看得眼睛都酸了,却没辨出几个字来,于是问九转子道,“老前辈可看出清明印的使用方法了么?”
九转子揉揉发涩的眼睛,郁闷道,“没有,陈抟那老儿把身上藏有法宝一事窝得非常牢,门下一百多名弟子居然没一人晓得‘清明印’一事,他们只当他们的老师是个法力高深的神仙,能够驱策五色之龙。”
对面的向牛丕指着《华山玉牒》道,“这卷玉简的中间部分有一段文字描述是关于陈抟老祖呼唤神龙时的情景,文中说:昆仑山的天灯大师来到华山找陈抟老祖斗法,天灯大师带领座下八名弟子在落雁峰上摆下一个‘无极天风阵’,一时间整个华山罩在一片阴风之中,情势凶险异常,穆伯长等一干华山弟子们只敢躲在峰后巨石后面观战,陈抟老祖单刀赴会,他只身走进阵中央,悠闲地在阵中一块巨石上面向右侧躺下,支起右拳枕着自己脑袋,然后口中长吟道:‘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吟完,阖眼呼呼大睡起来,天灯大师及其弟子们驱动阵势,在落雁峰峰头吹起一个巨大的黑风涡旋,黑风涡旋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树拔石撼,地动山摇,气势骇人,眼见得这个黑风涡旋即将把睡在大石上的陈抟老祖吸入涡旋口时,忽闻空中隐雷滚滚而来,其中还夹着龙啸之声,众人抬头上望,只见空中风云骤变、电闪雷鸣,五条分呈黑、白、赤、青、黄色的巨龙在云中翻腾飞滚,龙目爆出炯炯凶光瞪着‘天风无极阵’中,摆出一副扑噬而下的架势,天灯大师及其弟子们乍见巨龙,顿时大骇,阵脚大乱,有两个胆小的弟子立时被骇晕过去,如此一来,天灯大师的‘无极天风阵’便不攻自破了。天灯大师铩羽而归离开华山后,落雁峰上霎时间恢复了平静,空中之龙也隐入云端不再出现,可是陈抟老祖并没有马上醒来,而是侧躺在那块大石上足足睡了四四十六天方醒。”
听完这个故事,九转子抚摸着自己高高腆起的肥肚皮道,“‘清明印这法宝本来就不大,便于贴身而藏,想必陈抟老祖祭使这件法宝时一直很隐秘,门下弟子们没人亲眼得见他使用法宝唤龙,所以还以为他们师父是个神仙,会用仙法驱策神龙呢,这家伙,装神弄鬼确实有一套。”
向牛丕把《华山玉牒》小心收起道,“《华山玉牒》中虽有陈抟老祖唤龙时的情景,却没有描述清明印的使用方法。看来今晚我们这番功夫算是白费了。”
杏月儿想了一会儿,突然猜测道,“陈抟老祖的‘五龙蜇法’中的这个‘蜇’字是睡觉的意思,会不会陈抟老祖施展的唤龙之术是在睡梦中完成的呢?”
“睡梦中?”向牛丕和九转子面面相觑,感觉这个说法很新奇,但并非绝不可能,玄门异术中本来就有“托梦”一术,不过在梦中唤龙,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九转子问向牛丕道,“上次你被‘清明印’弄得大睡五天,这五天里可曾做梦?”
向牛丕搔着头皮窘笑道,“没有,倒真应了陈抟老祖所吟的‘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那句话了。”
九转子沉吟道,“嗯,睡而不梦,那就无法施展托梦之术,要在梦中唤龙也就无从谈起。如果陈抟老祖真的是用托梦之术来唤龙的,那他又是如何施展托梦之术的呢?”
田歌虽然在外面摇橹划船,但他武艺高强,耳目聪灵,舱内的谈话他都听见了,他一边摇橹一边提示道,“你们这些玄门术士有时候施展术法时要念咒,《华山玉牒》中不是提到陈抟老祖在睡前吟了一句‘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么?会不会这句就是托梦的咒语?”
“照呀!”舱中三人同时抚掌称妙,陈抟老祖在进入睡梦前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许就是解开这个托梦之术的钥匙。
九转子和杏月儿心急着要马上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唤龙之术,两人赶紧把向牛丕按着躺下,督促他把清明印贴胸放好,然后依照《华山玉牒》中所叙述的方法,先向右侧躺,以右拳支着脑门,最后再吟颂那句“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向牛丕躺下后,紧张地对二人说道,“万一我这一觉睡过去又是十天半月的,岂不很惨?”
九转子笑道,“我们费了那么大周章帮你弄到《华山玉牒》,还因此得罪了天下书院和白道武林的人,你要是不冒险一试让我们见识见识,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你会死得更惨。”
向牛丕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一睡再醒不过来,于是又说道,“万一我同时召唤来五条大龙,可莫要把咱这艘小船当夜点心给吞掉了。”
杏月儿戏谑道,“得了吧,你以为你是谁,真有那么厉害的道行,头一次就想同时唤来五条大龙?我看你第一次能唤来一条小泥鳅就算不错了。”
向牛丕拗不过九转子和杏月儿,只好向右侧躺着,以手支住脑袋,然后吟了一声:“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还未待他阖上眼皮,蓦闻船外传来“叮”的一声琴弦声,整艘小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杏月儿猝不及防间没站稳,仰面摔了一个仰八叉。
杏月儿爬起身来惊呼道,“妈呀,这个咒语这么灵验,刚念完便把龙给唤来了么?”
九转子面色倏变道,“不是龙来了,只怕是找咱们晦气的人来了。”他的语声刚落,小船便开始打起转来,起先速度很慢,接着越转越快。
舱中三人赶紧钻出船篷来到外面,只见田歌面色凝重地站在船头,手里横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他对三人打了个警戒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小船船底的运河河面,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船底有一圈直径约三丈的巨大漩涡,把小船牢牢地吸附在漩涡中央打转,这三人俱是玄门中人,见状心里同时打了个激灵——这个巨大的漩涡是法术造成的。
杏月儿缩了缩脖子咕哝道,“果然来了,这些天来一直预感到我们身后躲着一个可怕的阴影,这会儿恐怕那正主儿算是正式出现了。”
田歌低声问向牛丕,“你看会否就是艾姑娘的师父来了?”
“很难说。”向牛丕蹙紧眉头道,“天池老祖是金国第一高手,听说不仅武功登峰造极,法术也相当厉害,若果真是他来了,我们此刻危矣。”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立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敌。
此时明月当空,运河当中是一团巨大的漩涡,一艘小舟被吸在漩涡中心打着旋儿,景状诡异之极。突然,从运河岸堤又传来一声琴弦声,小舟随声剧晃了几下,险些把船上四人颠入运河中去,四人赶紧蹲伏下来抓紧船帮,杏月儿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嘀咕道,“娘啊,来者真邪门,明明听见左岸有琴声,却什么都发现不了。”
向牛丕和田歌也在关注左岸,左岸上是座寺庙,庙塔高耸,沿河柳树成排,皎明的月光下,岸堤上树影婆娑,柳枝随风而动,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踪。
小船在运河中央快速旋转着,此刻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点上,田歌见九转子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左岸的某个位置,知其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于是凑近他问道,“老前辈是否已经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九转子指着左岸正对着漩涡的一棵小树说道,“我觉得这棵小树有点古怪。”
田歌等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岸边一棵灰色的小树,树枝枯败无叶,虬枝张牙舞爪,树的形状便如一个翻江倒海的夜叉,在那小树四周居然有一群蝙蝠在盘旋,此树在那一排柔枝婆娑的柳树间果然显得有点不协调。四人中杏月儿最是性急,她翻腕掣出一张黄色的纸符对准那棵小树一扔,纸符冉冉地向小树飘去,就在飘近小树时,纸符倏然爆燃而开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眼见得火球即将落到小树上时,又闻“叮咚”两声琴响,运河中突然冒出两根水柱堪堪地浇在火球上,顿时把那团火球给浇熄了。
船上四人恍然——这棵小树果然与他们船下的巨漩有关系。
向牛丕叱喝道,“好厉害,大爷再赏你一串连珠弹。”他用马良神笔在绢轴上草草画了几笔,然后对准小树抖了抖绢轴,立时有六团耀目的光球从画轴中冒出,连成一长串撞向小树,小树树丫间连踵响起几声急促的琴声,运河中飞出几道水柱直直地迎向光球,当空把那六团光球给裹住。可是,向牛丕施出的这一串连珠弹只不过是迷惑对方的一个障眼法,真正的撒手锏却是杏月儿随后扔出的一张灰色纸符,由于空中六团光球光芒耀眼,对方的注意力全被光球给吸引去了,所以并没有发现这张毫不起眼的灰色纸符,直到纸符飘落在小树旁,并冒出一大圈熊熊的火焰时,对方方才惊醒,众人眼见得盘旋在那棵小树四周的蝙蝠哗然而散,而小树则连根跃土而出,“噗咚”地跳到运河中,直直地挺立在水面上。
船上四人大惊失色,他们原以为那个操琴者是隐身在小树后面的,放把火是想把对手给逼出来,万万没想到的是,操琴者竟然就是这棵小树本身。
小树树根在水面上划动着,翻起白色的浪花,浪花簇拥着小树缓缓向小船逼近,小船上四人凝神以对,九转子沉声对小树喊道,“何方道友,可否现身一叙?”
小树飘浮到漩涡边上停下,树身晃了几下便逝而不见了,众人眼前浮水而立的,竟是一个身穿素服,长发披面,手抱琵琶的男子,向、杏、田三人看清此人面目后讶声叫道,“哎哟糟了,是白果仙!”
是的,这手抱琵琶的男子就是汴京艮岳山脚下,牵机谷中的银杏树妖白果仙——清明印的前主人。
白果仙凝目打量着船上四人,披面的长发后面射出两道凶厉的寒光,他伸出惨白色的右手说道,“把我的东西还来。”
“他的东西”当然就是指清明印,船上四人里除了九转子外,其余三人都是爱好打马虎眼儿信口胡诌的主,可是此刻这三人却发不出一言了,毕竟在这种有数百年道行的老妖面前,再大的谎言也是虚妄无力的,再说理亏的一方还是他们。向牛丕苦笑道,“那东西现在已经认我为主子了,就算还给你,你拿它也没用。”
白果仙转目瞟了九转子一眼道,“这位龙虎山的玄门高人既然能把清明印变成你的法宝,当然也有办法把这法宝变成我的。”此话一出,向、杏、田三人顿时证实了多日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阴影就是这个道法高深的白果仙,而并非他们一直猜测的长白老祖,这老妖怪甚至连九转子提炼“清明印”和他们盗取《华山玉牒》的目的这些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九转子见此妖男子身,偏偏说话声音似女子,感觉浑身不舒畅,他紧皱眉头白了向牛丕等三人一眼数落道,“你们这仨个坏家伙,起初骗我说‘清明印’是在华山捡到的,一忽儿又冒出个自称是清明印主人的‘华山书院’,现会儿可好,连妖孽都跳出来自称清明印之主,现在老夫算是看出来一点眉目了,敢情这枚‘清明印’是你们这三个骗子盗来的。”
向、杏、田三人尴尬地干笑数声,向牛丕低声嘟哝道,“这枚清明印若是落到此妖手里,老前辈想看神龙的愿望只怕要落空了。”
九转子嗤道,“现在谁还稀罕看什么神龙不神龙的,先要保住命才是真的,看来这妖精已经在打老夫的主意,要让老夫帮他提炼清明印,使其成为他的法宝了,只是这妖怪阴阳怪气的,老夫看着浑身不舒泰,不愿帮他。”
杏月儿则对田歌怪声嚷道,“这老妖难道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成,那日我们在牵机谷中盗到清明印后便立即离开汴京了,他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田歌把眼皮翻了翻,郁闷道,“兴许他在清明印上施了什么妖法,能千里追踪到它的行迹,所以纵令我们把清明印扔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寻得到。”
“我看未必,”杏月儿瘪嘴道,“他要是在清明印上施了妖法,早在两个月前就该找到我们把清明印抢回去了,还会到现在才现身?”
一旁的向牛丕感叹道,“我们这伙人自以为很聪明,看来这树妖比我们更聪明,只怕我们离开崂山后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到他的眼里,这老妖得到清明印八十余年始终无法解开上面的秘密,所以找到我们后索性不现身,守株待兔,等咱们完全解开清明印上的秘密后方才出手抢夺,好高明的手腕。”
白果仙静立在漩涡外的水面上,他见小船上众人虽然莫衷一是,却并没有把清明印交还出来的打算,于是细长的手指轻拨琴弦,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琴声,漩涡中心的漩眼中击出一股水柱撞在船底上,险些把小船给掀翻,杏月儿惊骇得尖声叫了起来,“喂,白果大仙快住手,你也算是一个修道之人,应该懂得龙会克邪的道理,这枚清明印内蕴唤龙之术,你若是得到此印做法宝,非但于你无利,说不定还会害了你的性命。”
“是啊是啊,”向牛丕连连点头道,“龙是神你是妖,自古以来神魔不两立,你若是用此印唤出龙来,只怕立时就会向你发动攻击,到时纵令你法力高强,也很难全身而退哩,不如你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个法宝让给我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年轻人,让我们把此印发扬光大,也算你在老修行路上积了个大德。”
白果仙冷冷笑道,“清明印本是我的东西,我爱送谁是我的事,只是你们几个闯我地盘,窃我宝物,浑没有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简直是欺人太甚。就凭这个理由,今晚就得杀了你们几个方解我心中之气。”
九转子闻言赶紧对白果仙摇着手道,“这位妖友,盗你宝物的是他们几个,与我无关,你可别一棍子全打倒呀。”
白果仙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杀了他们三个后,我还得请你帮我提炼法宝,为清明印换个主子。”
听他如此一说,向、杏、田三人面面相觑,知道这树妖已萌杀心了,田歌低声与伙伴们商量道,“为今之计,索性放开手脚与他一搏。”
向牛丕叹息道,“如果在陆地上大可与他生死相搏,可惜如今被困在这艘小船上,四人挤做一堆,放不开手脚嘿。”
杏月儿干脆道,“那咱们索性上岸去与他干,就算被杀了,总比落水底喂王八好。”
向牛丕、九转子和田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斜眼瞅向船底的那团大漩涡,嘴里不说,眼神却在质问她:“想上岸?怎么上?”
杏月儿身上的法宝如今能载着她飞翔了,此刻大可飞身而逃,可是她不会扔开陷身危机的伙伴们自己逃命的,她抽手掣出一张银色的咒符甩手扔向运河河面上,然后口中清吟道,“冰封千里,乾坤无极。”银色咒符蓦然爆出一团白汽,众人只觉身周的空气在刹那间变得寒冷无比,在此闷热的盛夏,大家都穿得很单薄,几个人情不自禁地打起冷战来,与此同时,船底的河面上迅速结起一层冰,不仅把漩涡给完全冰凝住,就连船身,还有站在漩涡旁的白果仙都被冰给凝结住了,冰层甚至延伸到岸堤边,方圆三十丈的运河河段彻底结冰了。
见到船底结了冰,杏月儿大叫道,“大家快下船,从冰上上岸啦。”四人纵身跳下船,踏着厚冰向左岸岸堤上奔跑。
白果仙自现身以来一直踏在浪花上,此刻脚底被冰牢牢地给冻住,但他毕竟道行高深,片刻的惊愣后,迅速从冰层里解脱开来,他见小船上四人正踏着冰层向左岸方向奔跑,鼻中冷嗤一声,手指抡拨琴弦,就见得琴弦上闪出一轮轮金色的玄光斫向正在奔逃中的四人,金光所过之处,冰面碎裂,水柱激射。
正在逃行中的杏月儿听得身后琴声骤响,她转头回望,只见身后的冰层在迅速碎裂,一团团高达数丈的水柱紧追在他们身后,按他们奔逃的速度,只怕没到岸边便会被水柱击落水中,她银牙暗咬,娇叱一声,系在她腰上的“银蛇带”倏然飘展开来,如同一对鸟翼般把她带上空中,她在空中闪开两道射向她的水柱后,霍然一个翻转,掉头向白果仙飞去,她的玉指上捻出数张咒符,火弹、闪电等攻击性的法术一道道向白果仙身上击去,逼得他不得不停止攻击冰面上的三人转而应付她的攻势。
向牛丕等三人离岸堤越来越近了,田歌的轻功极佳,所以率先逃近岸堤,当他的双脚即将踏上实地时,突然心生警兆,他抬目望向岸上,未见任何人影,可是岸上盘旋着一群蝙蝠,正是这群蝙蝠让他心中暗生警惕,他的武功本来就高,耳目之灵敏更是异于常人,由于岸上漆黑一片,此刻再锐利的眼神也派不上用场了,田歌索性闭上眼睛,功行耳廓穴群,把听力提升到极限,岸上哪怕是一片落叶落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向牛丕拉着九转子随后逃到岸边,两人正要踏上实地,蓦听他们前面的田歌低喝一声:“蹲下!”两人虽然心中疑惑,还是照着他的意思伏下身子,只见田歌抡起手中的长篙虚空挑向向牛丕头顶上空,就听得“叮”的一声轻响,一道从黑暗中倏然飞出袭向向牛丕的金色小物件被田歌的长篙给挑了开来,这件金色小物件是那么细微,若不是田歌听风辨声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还真没法在如此漆黑的光线下发现这件施袭的武器。
金色小物件一闪即逝,又缩回岸堤上。
向牛丕和九转子睁足了眼神看向岸堤,眼前树影婆娑,柳枝轻摆,却没见到任何人影。这时他们脚下的冰层发出“嘎吱”的惨叫声,眼看就要碎裂开来了,田歌对向牛丕和九转子挥手示意他们冲上岸去,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捏在左手手心里,然后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踏上岸堤。
三人逃上岸堤,拔腿向前面的寺庙方向逃去,在经过一棵柳树时,一缕细微的金光从柳枝丛中飞滑而出,再次袭向向牛丕的腰侧,田歌大喝一声,右手中长篙再次把那金色的小物件给精准地挡开,随后他的身形一闪,如同幽灵般飘上柳树,捏在左手手心里的那个小瓷瓶信手向柳树上一洒,只见有亮白色的液体从瓷瓶中喷出溅到树枝树干上。紧接着,树下的向牛丕和九转子就见得田歌在柳树上挥拳踢腿,间中还夹杂着轻微的拳脚相击时发出的声响,可是九转子和向牛丕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呀?他们两人心下大异:难道田歌中邪了?
田歌由树端翻跃到地面,手中长篙挥舞始终保持着激斗的状态,就好像他在与空气进行搏斗一般,这时九转子看出端倪来了,他示意向牛丕看田歌身前五尺的地方,向牛丕按照他的示意仔细一看,果然,在田歌对面有一个白点在不断跳动闪跃着,这个白点竟然就是田歌从小瓷瓶中洒出的亮白色液体,向牛丕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个偷袭我们的家伙用了隐身法术,田歌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把盗贼专门用来做记号的荧光颜料洒到偷袭者身上,就算不能令隐身者完全现形,这点荧光颜料也能暴露他的行迹。”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盘旋在空中的那群蝙蝠群,再联想到刚才两次袭击的金色小物件,豁然明白偷袭者是何人了,他对正激斗中的田歌喊道,“哎哟,难道这人竟是艾姑娘,她身上穿着黑头陀的‘万蝠袈裟’,所以会隐身,刚才偷袭我的武器是她的金色鱼钩。”
田歌边斗边回答道,“我明白,你们快逃,这里交给我对付。”
向牛丕尚自犹豫道,“可是你一个人……”
“哎呀你就别管他了,还是顾着你自己的性命吧。”九转子拉着他的衣袖边往后扯边道,“那个老妖怪追过来了,他的目标主要是你和你身上的清明印,田歌武功高强,人又精明,一对一他绝对应付得了,所以我们不能让白果仙与这姓艾的姑娘呈联手之势,分开他们对我们更有利。”
向牛丕往运河河面上看去,正见到白果仙摆脱杏月儿的纠缠飞身向岸边追过来,他想九转子说得有理,艾净武功高强,白果仙法力高深,如果让他们两个呈联手态势,自己四人就危险了,如今分解他们的力量是个可行的方案,想到这里,他转身跟随九转子向前面的寺庙逃去。
寺庙名为“南禅寺”,庙门紧闭,但这难不倒有穿墙术的向牛丕,当他们两人穿墙逃入庙中时,身后的白果仙已离他们不远了,耳听得身后琴声“咚咚”急响,一轮轮金色的光刃在他们身边击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焦痕,此时真是命悬倾俄,两人慌不择路,眼见得前面有一座名为“妙光塔”的三层小塔,塔门虚掩着,两人不及细想,矮身躲过两道光刃后,滚爬着逃进小塔中,反手把塔门关闭上。
白果仙随后追到“妙光塔”下,他正欲砸门入塔,飞在空中的杏月儿赶在他前面绕“妙光塔”飞转一圈,信手在塔身上贴上了数张“铜墙铁壁术”的咒符,顿时把塔门给死死封住,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得去。
这种“铜墙铁壁术”的咒符曾把一屋子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们封在一个小屋里动弹不得,果然非同凡响,白果仙连施两个法术也没把门攻开,便把怒火掉转到杏月儿身上去,两人一在空中一在地面,绕着“妙光塔”激烈地斗起法来。
向牛丕和九转子躲在塔内透过门缝观看门外的激斗,九转子嘀咕道,“杏丫头虽然会飞,但她的道行比起老妖怪来毕竟差得太远,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这该怎么办好?”向牛丕搓着手掌着急道,“这种‘铜墙铁壁术’最多也只能坚持两个时辰,在白果仙这种厉害角色面前恐怕就更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如今咱们就如瓮中之鳖一般,待到法术失效,你我的性命就难保了。”说到这里他又摇着手道,“不、不,是我的性命难保了,您老有‘地遁术’,可以钻地而逃,老前辈就请离开这里自己逃生去吧,用不着管我了。”说着他掏出那枚清明印递给九转子道,“这枚清明印还请老前辈给带出去,以后转赠给有缘人,休要落入歹人之手。”
九转子并没有接过清明印,而是摇手笑道,“别急别急,我这‘地遁术’只有等到万分紧急的时刻才会用来逃生,此刻还没到时候,不是说‘铜墙铁壁术’还能坚持个把时辰么?我们只要在这个时辰里找到应付那老妖怪的办法来,老夫就不妨陪你斗斗他。”
向牛丕无奈地摊摊手道,“用什么方法斗?这种老妖虽然算不上绝顶厉害,可我们四人毕竟凡胎肉体,比不得他有几百年修行,在法力上便自亏了几分。”
九转子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不屑道,“我瞅你和杏丫头无论面临什么样的逆境都能含笑面对,正是因为喜欢你们这种乐观的性格,所以才会拼着老命破例帮助你们。可你看你自己,如今得到‘清明印’这么厉害的法宝了,你反倒显得缩手缩脚,既然已被外面那老妖怪逼到绝路上了,那就索性放手一搏,召唤出一条龙来对付他。”
“召唤龙?”向牛丕疑惑地看着九转子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睡觉,用托梦之术试着召唤一条龙出来?要是召唤不出来,而我又醒不过来怎么办?”
九转子耸耸肩道,“最糟糕的无非就是一死吧。”
向牛丕郁闷地做了个苦瓜脸,他侧耳细听塔外的声音,刚才杏月儿尚且大呼小叫为自己壮声势,此刻声音越来越小,反倒是白果仙的琴声,音律越来越肃杀,越来越尖亢,显然两人斗法,白果仙已稳占上风,杏月儿已是外悍中干地在硬挺了。
局势万分危急,已容不得他再犹豫了。向牛丕暗吁一口长气,把“清明印”重新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学着《华山玉牒》中所述的样子:身形向右侧转着躺下,用右手握拳支撑在自己脑门下,最后口中吟哦一声:“苍茫一睡间,百年已蹉跎。”吟毕,摒弃脑中的杂念,闭目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