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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逍遥轩”换作在平日里,不过是相府里众多房间里的一间,毫无特奇之处,可是今日却不同了,宋廷官员们用来贿赂完颜纲的那些金银珠宝此刻全都堆在此房中,因是相府腹地,所以仅派了一名兵丁守护着。

此刻,那名可怜的兵丁横躺在花梨木圆桌下面,圆桌上烁金耀银亮晃晃的一大堆,全部是价值不菲的金银之物,向牛丕和杏月儿聚首在圆桌前,那向牛丕凭着他那高超的鉴赏眼光,在众金银堆中专捡更有价值的东西收入其囊内,可是杏月儿则不同了,她所挑拣的,无非珠宝饰物这一类女人专喜的事物,此时只见她双手十个玉葱般的手指上套着二十多只各式戒指,脖子上左三圈右三圈挂满了项链,钻石、宝石、祖母绿、珍珠、玛瑙等等,大凡这世上该有的大俗之物,此时几乎都囊括在她身上了, “看见了么,什么叫珠光宝气?”她箕张着十指,把那一手的戒指摇得叮当乱响,对向牛丕得意地笑道,“这就叫珠光宝气!哈哈,原来做贼这般妙趣,痛快哉。”

她的笑声还未落,猛听得轩门“啪”地一声闷响被震了开来,门外两条身影如飓风般狂卷而入,这两条身影人未到,巨猛的罡风先至,两股或阴柔或刚劲的暗潮分别涌向向牛丕和杏月儿。向、杏二人毕竟是身怀绝技的玄门高手,乍遇袭击,虽然心中惊惶,但他们长年修行所种下的潜力在此危急一刻激然爆发,只见两人身形乱晃,下意识地各展师门逃命绝技,险极地分两旁躲开夏震和黑头陀狂澜般的一击。

向牛丕闪至一堵墙边,他翻手去掏“马良神笔”,翼图在墙上画出一条逃路,哪知此时袖兜中还塞着一只玉麒麟,把那神笔卡在兜中,急切间竟是掏不出来。杏月儿双手略扬,招出两张咒符,哪知她双手十指套满了戒指,竟是夹不住那张轻薄的咒符,眼睁睁看着咒符从手指间飘落,她“妈呀”地惊叫一声,辗身躲开黑头陀的一抓,逃到向牛丕身边,想也不想便望他身边的墙上撞去,“嘭”地一声闷响,她被撞得七荤八素、眼里金星直冒,翻身跌倒在地,口中兀自骂道:“你这向猪头,既然没在墙上画洞,干嘛不打声招呼,眼睁睁看我往墙上撞,哎哟,疼死我了。”

对于这种无理指控向牛丕只有苦笑,仅此一耽搁,却见“逍遥轩”四周的四扇窗户无风自开,从窗外纵进鲁昌、高柱等四大带刀侍卫,四人谨守门户,把所有出路全部守住。两人被六名武功好手紧紧围住,此时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了。

黑头陀上下打量着向牛丕,深觉意外道,“是你?”

向牛丕嬉笑着对黑头陀抱拳道,“黑和尚,别来无恙啊!”

夏震皱皱眉毛,轻声问黑头陀,“大师认识此人?”

黑头陀眼神微闪,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曾在江南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杏月儿从地上爬起来,众人一见她那挂金戴银的模样,都是一怔,做贼做到她那副夸张模样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鲁昌高声斥道,“呔,大胆女贼,竟敢偷到相府来了。”

杏月儿涎笑着把脖子上的一圈珍珠项链取下,连不迭地说道,“官爷别误会,小女子觉得好玩,借来戴戴而已,又没真的偷走,算不得贼的。”

夏震哪有心思管这些珠宝首饰,他沉声问道,“你们把韩、苏二贼的首级藏哪里了,赶快交出来?”

向、杏二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这二人贼滑成精了,明明已毁去两个首级,此刻却不承认,向牛丕摊开双手道,“大官人说什么首级?人脑袋么?我们要那东西干嘛,又不能换银子使。”

黑头陀沉声喝道,“二位混入相府,只怕并不是冲着这些身外之物而来的吧,说,你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却进我相府内?”他口中质问着,手掌开始由白泛青,竟是蕴上了真气。

“这位菩萨爷别发怒嘛。”杏月儿用娇滴滴的语气说道,“小女子见这府上笙歌燕舞,热闹得紧,这才跑来看看热闹的,若有打扰之处,我们这里先陪个不是好么?您老大人大量,就且放过我们这一遭,好在贵府并没有什么损失哩。”

黑头陀心里另有打算,他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我看你们速把两颗首级交出来,看在你们并未造成大错的份儿上,我放你们离开便是。”

这句话大出向牛丕和杏月儿意料之外,他们还以为今日是个难了的局面了,却没想到这个黑头陀这么好说话,正当两人大惑不解时,却听门外传来完颜纲的吼声,“哪来的大胆毛贼,敢到相府来撒野,左右赶快把他们给擒下。”

夏震和四大侍卫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只见夏震轻啸一声,身形如闪电般冲向向牛丕,向牛丕身形倏晃,由一变二,由二变四,身影真假难辨地施展“幻影迷踪步”闪开他这凌厉的冲撞,紧接着夏震立掌如刀向向牛丕劈砍而去,掌风隐带轰鸣之声,状如奔雷,向牛丕心中暗骇,不敢接招,只好利用自己身法上的优势左挪右移,间中夹杂着九华山绝学“千叶拈花指”寻隙点击夏震的穴道,这两人以快打快,身形紧紧纠缠在一起,旁边众人竟是无法插足两人的斗场。

另一边,黑头陀和杏月儿也纠缠在了一起,黑头陀的武功在整个大金国都是首屈一指的,当日向牛丕和艾净两人联合夹击黑头陀尚且讨不到好去,更何况杏月儿仅是一个人,不过这杏月儿知道自己本事不济,便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与黑头陀周旋,她的那套逃命本事“九宫莲花步”是玄门最著名的逃命绝技之一,此刻更是施展到了极峰之处,众人只见房内火红色的身影四处乱窜,看似毫无章法,却能每在黑头陀即将得手时从他手底险极地逃出,如此一来,黑头陀的脸面有点放不下来了,此时门外聚集着完颜纲等诸多金国权贵在观战,黑头陀是金国皇上金章宗亲上长白山请下来的异士,当着这么多金国贵族的面,如果连一个小丫头都拾掇不下来,确是有点颜面无光。因着这个原因,黑头陀忽然把身法提到极限,整个身形倏然化成一道黑烟,与那倏忽闪动的红影在房里展开玄奇无比的追逐,众人只见房中一红一黑两条人影倏而在东,或然又西,琢磨不定,看得眼花缭乱,极是悦人神情……

四大侍卫则守立四方,他们这个四象阵型紧紧把房中门户守住,向牛丕和杏月儿虽是展尽身法,却始终无法从门窗里寻隙逃溜,两人心里不由暗急,虽说他们身法玄妙,短时间里可以与夏震和黑头陀这两大高手周旋,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也有力衰的时刻,到时便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正在把向牛丕步步紧逼的夏震倏闻耳内一缕锐音直迫他脑后而来,来势之快犹如电驰,此人确也了得,前冲的身形腾然翻起,凌空两个倒转,硬生生地把个胖大的体躯在空中扭转过来,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缕细小的金光直奔他的耳根飞来,于是大吼一声:“荧米之光,尔敢与日月争辉。”左掌哗然上撩,直砍那道金光而去,哪知那道金光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半空中转了个弯,精巧地闪开他的手掌,斜飞向旁边的杏月儿而去,金光在她脖子上稍一逗留,复又飞起,挂在杏月儿脖子上的一条翡翠项链竟被金钩给钩离了脖子。场内众人见状皆是一怔,不明其意,接着窗外白影突闪,艾净飘纵而入,她凌空拈住金钩上的翡翠项链,翻手一抖,凌空清叱一声:“开。”翡翠项链的链子倏然断开,十八颗碧绿的翡翠珠子分向黑头陀、夏震和四大侍卫飞射而出,带着“咝咝”锐响,其力生猛之极。

夏震眼见得四枚翡翠珠子飞射其面门和胸前要害而来,也不惊慌,更不闪躲,双掌在身前挥舞两圈,竟是硬生生地以肉掌击上翡翠珠子,把珠子击得粉碎,与此同时,黑头陀身形妙滑,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飘然闪过飞射向他的翡翠珠子,只见几枚翡翠飞撞在墙上,化成数团翠绿色的烟雾,四大带刀侍卫则以佩刀刀面磕开射向他们的翡翠珠子。

借着众人纷纷躲闪翡翠珠子的短暂时机,艾净拖着杏月儿和向牛丕向离他们最近的窗口闪去,哪知由四大带刀侍卫组成的“四象奇阵”玄奥无比,即使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亦能及时发现他们的意图,四名带刀侍卫长喝一声,四把佩刀脱手飞出,在窗前织成一圈紧密的刀网,已经逃近窗户的三人不得不分开身形躲避刀网的伤害,仅此一耽搁,四大侍卫、黑头陀和夏震已经重新扑回窗前,把他们紧紧地堵在房内。

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背靠背围成一圈,四大带刀侍卫、夏震和黑头陀围在外圈,一步步向他们紧逼过去,夏震寒森森地笑道,“若真让你们从手底逃脱了,那我这个大内高手的脸面放哪里去?”在史弥远成为新任宰相之前,夏震不过是一名大内侍卫长官,待到史弥远得势之后,方才离开内廷踏上仕途的,不过此人外家功夫之高深,几臻化境,在大内诸高手中,是首屈一指的。

向牛丕突然高声说道,“姓夏的狗贼,你如此急着把我往死里逼,是想杀我灭口么?只是我绝不会把你的秘密带进坟墓去的,就算我死,也要把你的事情昭告天下。”

夏震闻言一怔,“我的秘密?我有什么秘密?你究竟是谁?”可笑他把向牛丕杀害韩侂胄一事煞有其事地昭告天下,而向牛丕本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竟不识。

“你以为我们巴巴地从江南赶到中都来,就为偷这劳什子破首饰么?”向牛丕向挂在杏月儿脖子上的那些项链指了指,信口胡诌道,“其实不是,我们之所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吸引左丞相的注意。”

“引起我的注意?”站在门外的完颜纲不禁大奇,开口道,“为何要引起我的注意?”他心里暗忖:难道这些家伙想刺杀我不成?想到这些,完颜纲大为紧张。

哪知向牛丕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相爷,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想告诉你,韩侂胄和苏师旦二人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并没有被杀掉,所以他们的首级也无从存在,就算是有,也是假冒的。”

“什么?”场中诸人,包括杏月儿也惊讶得高叫出声来。

“你在这里放什么屁?”夏震脸色变得铁青,踏前两步向他逼去。

向牛丕凝神戒备,口中却丝毫不停地说道,“你看你急了不是,心里若没鬼,不怕鬼敲门,你急什么急?”

夏震怒吼道,“你这小子信口雌黄,我看你是存心来搅局的,好教宋、金两国和谈谈不成。”

“我来搅局?”向牛丕冷笑道,“是谁交不出韩、苏二人首级的?可不是我。”

“那是因为你们给掉包了。”夏震愤怒道,他的声音因着紧张而略带颤抖,双手十指一张一阖,发出嘎嘎的关节声,显见心情激愤,要杀人了。

“掉包?那你能说出真正的首级在哪里吗?有证据吗?”向牛丕摊着双手冷笑道,“这种话也只有你这种头大无脑的人说得出来,相爷是明辨事理的聪明人,哪会轻易上你这种低级的当。韩丞相现在好端端地隐居在衡山脚下的香溪镇韩家村,不信完颜丞相可派人去察看一下,便知我的话是真是假了。”他说得煞有其事,人名、地名都全了,从中都到衡山,一来一去,最快也要半个月时光,向牛丕信口瞎编一通,是想把清水搅浑,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果然,完颜纲一会儿看看夏震,一会儿看看向牛丕,眼神开始迷糊了,他见夏震满面怒容地向向牛丕逼去,眼中满是杀气,赶紧示意黑头陀挡在夏震身前,他高声警告夏震,“在事情没弄清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对此夏震大为不满,他质问完颜纲道,“左丞相此话何意?难道真的相信这个骗子的话么?大人也是亲眼目睹的,他们是盗贼,盗贼的话怎可轻信?”

杏月儿咧嘴插话道,“盗亦有道,我们不过偷点金银小财罢了,可你是想偷取整个大金国的信任,我们这种小盗比起你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完颜纲最恨的就是宋国大臣们玩弄权奸耍弄他,他之所以把韩、苏两人的人头作为这次《嘉定和议》条款之一,就是因为韩侂胄居然敢对他玩政治上的权谋较量,这使他对其恨之入骨,所以必要他死方才解恨。夏震此刻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他见完颜纲在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自己,不禁大急,高声说道,“左丞相该当相信我才是,韩侂胄和苏师旦二贼确实已死。”

完颜纲淡声说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你用什么来证明他们已死?我没亲眼见他们死,但你这次交不出他们的首级却是事实,除了首级外,你还有什么能证明他们已死了呢?”

“这个……”夏震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脚跟,咬牙道,“我不仅亲眼见他死去,甚至可以说,韩侂胄当日是我亲手杀的,这一点我们史丞相和杨皇后可作证,甚至我们皇上也可作证。”

听他这么一讲,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吃惊得眼珠几乎掉落尘埃里,向牛丕叫道,“你这狗贼尽在胡说,韩丞相被人活活打死于临安玉津园的夹墙内,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大宋官府甚至发出徼文昭告天下,刺杀韩丞相之人是大盗向牛丕,这事宋国百姓人人尽知。你这厮的说法与官方南辕北辙,完全不同,左丞相千万别信他的话。”

夏震吃吃冷笑道,“大盗向牛丕杀害韩丞相一事,那是朝廷为遮人耳目,临时找来愚弄大宋百姓的一个说法而已,这点政治手腕,想必左丞相是明白的。”

完颜纲闻言点点头,在政治上,以假象盖真相,这在政治家眼里是司空见惯的手段,并不稀奇。

夏震继续说道,“当日我受史弥远和杨皇后的嘱托,带领亲信埋伏于六部桥侧,史弥远对韩侂胄矫称有密旨,宣他入朝,我趁韩侂胄入朝路上不备时,把他堵在玉津园夹墙内活活杖毙,事后史丞相为免沾上弑相夺位的嫌疑,令我把现场伪造成被人暗刺的假象,然后循借寒山寺惨案之机,把杀害韩丞相的罪名推到江洋大盗的头上去,如此一来,虽说有人怀疑史丞相,但因没有证据,也就无人出面指证,以致于后来韩丞相被江洋大盗刺死一说,成了官方对外发布的确凿无疑的事实,至于韩丞相之死的真正原因,也就没人认真查证了。”夏震在这里侃侃而谈,丝毫没因周围官员是金人而露出丝毫羞愧之相,其实韩侂胄是史弥远以及杨皇后互相勾结所杀,在朝廷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盖因当年韩侂胄在朝廷里独断专横、树敌颇多,极其不得人心,再加上其抗金的主张失势,故而死后,也没人愿意为他之死寻根问底,反倒是民间,因其抗金的主张得到陆游、辛弃疾等诸多抗金志士的推崇而深得民心,故而韩侂胄之死会引起民众的轩然大波,那史弥远、杨皇后纵使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得罪民意,他们欲盖弥彰,故而找了江洋大盗向牛丕来做替死鬼,夏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站在眼前之人,就是那个所谓的替死鬼。

这完颜纲是玩政治的老手,听夏震讲得惊心动魄,煞有其事的样子,先自信了几分。反观向牛丕,虽说他对那些政治诬陷等事情从不放在心上,可现如今诬陷他之人就在眼前,并对他告之实情,他对夏震的怨愤,就难以控制了,只听他嘶吼一声,“奶奶的熊,敢诬陷老子。”撩腿便向夏震下阴处踢去,夏震体型虽然胖大,却极为轻巧机敏地闪开他那凌厉的一脚,并立刻还以颜色,挥掌回劈了四四十六掌,前四掌向牛丕飞身闪开了,后面十二掌全部由艾净接了下来,只见她玉指绽放,娇躯如同凌波仙子飘飞纵阖,纵令夏震掌风如惊涛骇浪,她的玉指始终载浮载沉,不落下风,一青一白、一胖一瘦两条身形如蛟龙般盘飞周旋着,若论两人的真实实力,艾净是无法与夏震相抗衡的,只是他们二人一人走纯阳的外家功夫,一人是纯阴的内家功夫,两路截然不同的功夫正好相克,是而艾净能坚持更久时间不落败,但她与夏震之间确实有点差距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这时四大带刀侍卫和黑头陀也不再闲着,同时出手擒拿向牛丕和杏月儿,向、杏二人当然不肯甘心就擒,奋起反抗。一时间,“逍遥轩”中龙争虎斗,呼喝叱诧声此起彼伏。

众人苦斗方酣之际,蓦闻窗外一声长吟,一条青色身影从窗户中飘飞而入,挟着一团疯蘼狂风,直罩夏震头顶而去,此刻夏震已是稳操胜券,突见有人奔他袭来,不得不放开对艾净的追逼,回身凝力,悍然挥掌向扑向他的青色身影迎去,只听“啪”地一声震响,夏震蹬蹬地连向后退了几步,面色变得通红,显见这一掌硬拼,是吃了点苦头。

青色身影凌空一个翻转,姿态漂亮地翩然落在向牛丕和艾净两人中间,此人鹰钩鼻、鱼泡眼,美髯长及腰腹,竟是白道第一高手张公琮。

张公琮是中原武林顶尖高手之一,其名头之巨,在场诸人里除了完颜纲外,齐皆心底一沉,向牛丕和杏月儿心里暗叹:一个瘟神刚刚惹上身,如今又来一个,今天真是晦气。而夏震和四大侍卫则明知大宋百姓对《嘉定和议》条款深恶痛绝,只道这张公琮是来搅场子的。众人里最紧张的就数黑头陀了,张公琮对金人的痛恨是有名的,自己与完颜纲都是金廷要员,张公琮碰上,岂有不杀之理?但他自忖与夏震联手,纵算你张公琮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未必能胜得,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定。

场面死寂片刻,忽闻窗外又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少林圆皓与全真尹志平在此。”紧接着窗外飘袂之声接踵而起,远近各处的瓦檐上都有声音传出,间中还夹杂着“彭泽鼓王”的腰鼓声、“鄱阳三笛”的笛鸣声,川东赌王的咭咭怪笑声,完颜纲的相府各处传来金兵的呐喊声和人们纷纷走避的惊呼声,“逍遥轩”中,各路高手面面相觑,心下同时震撼着:“糟了,白道群雄闹上门来了。”

完颜纲虽然心底惊骇,面上尚要保持一丝镇定,他戟指张公琮的鼻子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宰相府,想反了你。”

张公琮眉毛微挑,眼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寒芒,他淡声说道,“我非金人,反了你又如何?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完颜纲心下惊骇,不自禁地向后退着步子,黑头陀掩身挡在他的身前,神情凝肃地盯视着张公琮,哪知张公琮仅是瞥了他一眼,爱理不理地皱了皱眉头,然后竟把注意力转视到一旁的夏震身上去,他冷声说道,“夏大人,你刚才亲口所说的韩丞相之死的真相,可是真有其事?”

夏震肥躯一阵抖栗,他楞住了,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被这名白道第一高手给听了去,当初他设计诬陷向牛丕时,正是要应付张公琮、陆游之流的抗金志士,而今谎言却被自己给揭破,他转头看看完颜纲,再看看向牛丕,额头上冷汗直下,这个时候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心里说不出的烦懊!

张公琮见他眼神如斯,已知答案,他冷哼一声道,“且不论韩丞相的功过,就凭你和史弥远欺瞒天下百姓的这个做法,就令人不齿。我大宋的朝廷要员们都象你们这种人,那我大宋危矣。”

夏震虽然心中惊惧,口中却不依不饶道,“韩侂胄当朝为官时,排除异己,手段只比我们狠毒百倍,想我大宋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了数十年的安生日子,他偏要把百姓引入滔滔战火中,其罪杀不可赦,我不过是顺从民意,为民除害而已。”

“就凭你这句话,就该死上一万次。”张公琮瞋目斥道。

夏震突然昂其头颅,眼神铮铮道,“你真以为我大宋的百姓想打这场仗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句话放在七十年前吃香,现在却是过时了。朝廷在南方立足不久,根基还不稳,民生刚刚有点富足,经济刚刚有点起色,韩侂胄便把我大宋重新拖入战火中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基业,又要毁于一旦,韩贼百死难赎其咎。”

张公琮浓眉一挑,怒声说道,“仗还没打完,谁输谁赢还难定论哩,我大宋有志之士成千上万,偏偏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卖国贼,好端端地把场胜局搅成败局,大宋朝廷里有你们这帮败类当政,其运可哀也。今日说不得只好取了你的狗命,省得你们回去害人。”

“想杀我?”夏震倒吸一口冷气,惊声说道,“杀朝廷命官,那可是逆反之罪,难道你想造反不成?”

张公琮冷笑道,“你想向金狗投降,孰顺孰反,百姓心中早有定论,你就认命吧。”这个白道大侠如今动了真怒,猛一出手,竟是力挟千钧之势,双拳如同雷公出锤,隐带霹雳之声,隆隆滚滚,兜头向夏震盖去。

夏震惊于张公琮在江湖上的名号,气势上先自弱了几分,但此人毕竟一代枭雄,当着完颜纲之面,不甘示弱,当即凝足真力,迎击而上,两大高手以硬碰硬,拳掌交击,肘撞膝顶,闪转腾挪,兔起鹘落,斗得不可开交。

黑头陀无心观战,他听得窗外喊杀声起,惨呼声,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知道相府金兵和护院高手已与白道群雄发生了激斗,他暗忖白道精英们邀众而来,势必会对完颜纲性命造成威胁,依今之计,还是避开与白道群雄们正面冲突为好。想到这里,他不敢恋战,拉上完颜纲反身退出逍遥轩。两人这里刚刚退出,白道武林方面,“武夷七剑”已挟着七圈耀目的银光纵身入轩,四大带刀侍卫见状赶紧上前堵截,一时间剑光纵横、刀气雷厉、火花乱迸,四刀七剑紧紧地绞缠在一起,战况凶炽之极。

作为挑起这场战事的中心人物向牛丕和杏月儿,此刻反倒被挤至墙角,做起了壁上观,成了最悠闲之人。艾净凝目观看张公琮与夏震斗了三十余回合未分轩轾,她低声对向牛丕道,“这两人的武学造诣都非常高,夏震外家功夫登峰造极,看不出大内居然还有如此一把好手,只可惜他今天遇上的是‘无字门’中百年一出的绝世高手张公琮,‘无字门’的内家真诀神奥无比,据说传自燃灯上人题留在九宫山的一块‘无字碑’上,与少林寺的‘易筋经’一样,被世人视为武林奇书。这场龙虎斗,依我看最终还是以夏震落败而告终。”学武之人多半喜欢观摩高手争斗,特别是那些绝世高手间的角斗,更是可遇不可求,从中能学到许多武学技巧。

正当艾净看得兴致盎然时,向牛丕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道,“艾姑娘,”他附耳低声道,“趁现在没人注意,我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妙。”

艾净继续盯视夏、张的决斗,她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没见你们拿着《清明上河图》呢?不在相府的‘七珍阁’里么?”

“里面确实有一幅,但是赝品。”向牛丕回答道。

“怎么会这样?”艾净大惊,把注意力从斗场转回向牛丕身上,“难道有人抢先一步把《清明上河图》盗走了?”

“看上去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向牛丕阴郁地眨眨眼睛,他从袖兜里掏出“马良神笔”,飞快地在身后墙壁上画了一个门,先让杏月儿钻出去,接着示意艾净也随之离开,艾净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张、夏二人的激斗现场一眼,低头钻过墙壁,消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