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坏了玻璃杯……”我心虚地说,“没站稳,手按在玻璃残片上……”
这不算说谎话吧?
我忽然明白,要保守秘密,真是一件挑战意志极限的事情。
这秘密就像一颗种子,在阳光雨露的催生下,急急地发芽、生长,想开出艳丽的花朵,让世人瞩目。而我不得不拼命压抑它蓬勃而勇猛的生命力,让它颓靡、萎败,最后腐烂在深不可测的黑暗地底。
这秘密是一颗迫不及待要闪光的黑珍珠,而我必须做那个紧闭的蚌壳。
“净植,我已经对你无语了。”立辉的眉头皱得更紧,握住我双手的手不由加大力度。
我夸张地怪叫一声:“好痛!”
立辉松松眉头,“你在哪里包扎的手?埃及?包木乃伊也不会这么豪放粗犷吧?”
见立辉有心思拿我的手开玩笑,我松口气,知道成功转移了话题,“附近诊所。”
“不会是宠物医院吧?这分明是兽医的包扎手法,而且是包熊掌的。”立辉挑挑眉毛。
“是个实习护士弄的。”我赶紧赔笑,生怕他猜到是个只有导游证而没有护理证的“临时护工”干的。以立辉的性格,要是知道阮致远的事情,还不闹上报纸头条。
“我带你去医院重新检查一下。你可是靠手打字吃饭的。我可不想我们家以后少个劳动力。”立辉挥挥手。
皙敏对我眨眨眼,我明白她听到了立辉说的“我们家”三个字。虽然立辉对我一贯不冷不热,可此刻他言语间将我归作一家人,语气自然,一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心里还是不免为之一甜。此刻,我隐约看到我黑漆漆的情路上亮起了一点稀薄的曙光。
到了医院,专业医生替我拆开纱布,重新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膏,嘱咐我:“有几处伤得很深,但幸亏清理得够干净,不至于感染。不过长新肉的时候会很痒,一定忍住,不要抠破伤口,否则会留疤痕。”
“手心有了疤痕,触感会变得迟钝吧?”我问。
医生点点头,“所以再痛都得忍住,三天后再来上药。”
我笑笑不说话,“忍”对于我来说,是最擅长的一件事。
从小,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忍。忍住在课堂上不说话,忍到下课才去小便……忍住不向那个我爱却不爱我的人表白,忍住每个星期才能见一面的相思……忍受地铁里奇怪的味道、忍受楼上邻居半夜响起的跑步声……忍受苛刻的老板、低廉的薪水、拖后腿的搭档、刁钻的客户……忍住嫉妒、忍住眼泪、忍住被背叛后的心痛、忍住疲惫不倒下……
我们一忍再忍,终于跌跌撞撞地长大,却又在情路上磕磕碰碰。那些忍耐变成心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层层累叠,虽然伤痛已经结痂,但那疤痕,恐怕已经变成厚厚城墙,无处可遁了吧。
难怪年纪越大,越难以被感动,经历越多,越难以付出真情意。因为那些本该敏锐纤细的情感,已经变得疤痕累累厚钝不堪。
我抬头看看立辉,他正跟医生详细询问注意事项。我知他手上正有令他焦头烂额的官司,可此刻,他也放下了,浑然不提,只一心关注我的手伤。
我已觉十分安慰。
立辉将我送回家,他自皮包里取出钥匙,替我开了门。我推开门,寻思怎么提醒阮致远不要暴露了行踪。